第4章
“真是自作多情,孔雀開屏。誰對你的私生活感興趣,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要不是為了我哥哥的前途,我才懶得在你身上多花一秒鐘一分錢”這種話……尤霓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縱觀她十年學生生涯,除了遲到,幾乎沒再做過其他出格的事。即使有幾次和壞學生打交道的經歷,那也是發生在夢裏,真正的實戰經驗約等于零。
此刻的她,弱小,無助,可憐。
好在李寂終于良心發現。
看她緊張得快哭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個事實,好笑道:“小學妹,你又不是白嫖,怕什麽。來,聽我的口令,向後——轉。”
“……”
對哦,她又不是沒給錢,為什麽要做賊心虛?
被這麽一提醒,尤霓霓瞬間底氣滿滿。
“咻”的一下,她憋回博取同情的淚水,拿出消費者維權時的态度和氣勢,挺直腰板,轉過身子,打算好好瞧瞧這個陳淮望究竟是何方神聖。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緣分真奇妙。
站在她身後的不正是那晚在修車鋪裏遇見的人嗎?
尤霓霓一擡頭,便撞進那雙漆黑的眼眸,像初冬結冰的湖泊反射着陽光,清冽又鋒利。
她愣住,還以為自己産幻了,第一反應是看四周,見沒別人,這才把他和“陳淮望”劃上等號。
不過,明明上次見面,他還是一個看上去脾氣很差,差到像是看誰不爽就直接掄扳手砸人的人,怎麽套了身校服就搖身一變,變成幹淨的少年模樣呢。
完全沒有那晚的影子,害她差點沒認出來。
好一會兒,尤霓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仰着頭,有驚無喜道:“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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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個反應,陳淮望并不意外,和她拉開距離後,随意坐在一旁堆疊的紙箱上,百無聊賴地輕抛着剛拆封的煙盒,反問道:“嫖得開心嗎。”
他的語氣很淡,沒什麽起伏,但問題聽上去似乎很關心用戶體驗。
尤霓霓一噎。
好吧,皮變骨不變,嘴巴依然惹人厭。
那晚的心理陰影又飄了回來,重新籠罩着尤霓霓。
這下她徹底接受他就是陳淮望的事實,也不怕他了,解釋道:“你別誤會啊,我就是正好路過,進來湊湊熱鬧而已,絕對不是因為對你有非分之想。”
然而這番話在李寂聽來,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被勾起好奇心,申請加入群聊,問道:“什麽情況,你倆認識?”
“不認識!”
尤霓霓當即否認,撇清關系的速度趕得上火箭發射,看得出很不想和他有什麽牽扯。
空氣瞬間安靜。又很快被一聲“啪嗒”打破。
煙盒落回主人掌心,沒有再被抛起。
陳淮望眉梢極輕地挑了挑,盯着尤霓霓,臉上沒什麽表情,可說話語氣似乎又帶了點情緒,低哼道:“怎麽,嫖完翻臉不認人?”
“……”
哇哦,看來真的有情況。
李寂的視線在倆人之間來來回回,最後明智地選擇閉麥,安靜觀戰。
尤霓霓卻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她不知道陳淮望為什麽這麽執着“嫖”字,生怕他借題發揮,只好充分展示自己的鬼扯功力,開始給他洗腦。
“你又誤會了。剛才那句‘你又不是白嫖’裏的‘嫖’,其實是動詞活用為名詞。為什麽呢?來,我們試着把‘嫖’字拆開看,然後你會發現,它就是‘女票’啊。換而言之,那話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你又不是白女票。那麽這個白又是誰呢?白敬亭你知道吧,對,就是他……”
冗長的說明一方面是為了解釋,另一方面,更是為了被他嫌棄,以便能順理成章地離開。
結果事與願違。
陳淮望不但沒打斷她,反而任由她往下說。
最後,尤霓霓實在說不動了,瞪着他,生氣地埋怨道:“你今天怎麽不嫌我廢話多了?”
狹小的雜貨鋪裏常年光線不足,卻藏不住姑娘的喜怒哀樂。
或許是因為五官生得好,以致她的每個表情都顯得鮮活生動,即使只是稍稍一皺眉,也能感受到她的不高興。
看來兔子急了真會咬人。
被事實再一次證明的常識打碎陳淮望的平靜。
他往後一靠,倚着貨架,眼底浮出零星情緒,在回答問題之前,平視着她的雙眼,很是正經地商量道:“能站起來再說嗎。”
站起來?什麽意思,她沒坐着啊。
尤霓霓一臉茫然,顯然沒轉過來這個彎。
一旁的李寂倒是聽懂了,沒忍住,笑出聲。
這一笑,她立馬明白過來,看看站着的自己,又看看坐着的陳淮望,發現二者幾乎沒有身高差。
……
上次嫌她話多!這次又嘲笑她長得矮!這個人真是太!壞!了!
是可忍,她不可忍!
尤霓霓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放在收銀臺上,接着走向貨架區,非常大手筆地買下店裏所有像糖的零食。末了,通通塞進陳淮望懷裏。
而後,她拍拍他的肩膀,就像是勸導叛逆期的少年,語氣溫和道:“生活很苦吧?來,多吃點甜的,以後說話別再這麽酸了啊。”
說完,趁氣勢還在,頭也不回地走掉。
用極其不滿的背影,為這段極其不愉快的對話畫下極其有力的感嘆號。
可謂是一頓操作猛如虎。
李寂臉上寫滿“瑞思拜”,自發起立為她鼓掌,順便幫她讨回公道:“我說你欺負人家小學妹幹什麽,不是你的風格啊。”
“嗯?”
陳淮望收回視線,臉上不見悔意,反問道:“欺負的标準什麽時候變這麽低了。”
“……收拾垃圾和欺負小姑娘能是一個标準嗎!你就是因為平時不和小姑娘接觸,才會……”
李寂苦口婆心地教育,可他沒有要反省的意思,反倒盯着那堆五顏六色的糖果,忽得眸光微閃。
只見一堆正經糖果中,躺着一盒“卧底”,企圖冒充薄荷糖,殊不知自己早被包裝上方的“durex”暴露身份,更別提中間寫着的“持久裝”。
陳淮望輕牽嘴角,将它拎了出來。
可憐尤霓霓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驚天大錯。
走出去後,她的氣勢少了大半,正想喝罐奶壓壓驚,一群女生卻忽然一擁而上,将她團團圍住,并派出一個代表進行發言,問道:“小妹妹,你認識陳淮望?”
小……妹……妹?
處于敏感時期的人對這個稱呼很是在意,立刻停下腳步,看了眼說話的女生,發現對方比她高半個腦袋,校服上印着的卻是“桐市彰明中學”。
桐市是個小地方,初中多得起串串,但高中只有兩所,分別是桐市第三中學和桐市實驗中學。
也就是說,一個初中生管她叫小妹妹?
……
雖然尤霓霓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也知道對方沒有惡意,要怪只能怪三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校服一模一樣,但她還是免不了二度受傷。
可女生見她不說話,還以為是自己的唐突吓到她了,連忙解釋:“你別怕,我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一聽這話,尤霓霓重新打起精神。
頂着數道滿懷期待的目光,她盛情難卻,只好盡綿薄之力,勸道:“唉,別要聯系方式了,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懸崖勒馬吧。”
真是知情人士?
女生們被她說得更加好奇,七嘴八舌地追問:“怎麽了?他有女朋友嗎?還是目前沒有談戀愛的打算?或者不喜歡年齡太小的?”
尤霓霓搖搖頭,東瞧瞧西看看,确定周圍沒有閑雜人等,才欲言又止道:“我不好說太多,反正,反正你們和他性別不合。”
性……別不合?
……
“聽說初一新生裏有支潛力股,你們有沒有誰要到了手機號?”
“又有新的?唉,老天爺能不能公平分配帥哥哥啊,為什麽好看的全在三中!”
“你還好意思說,上周剛要了一個小哥哥的手機號,這周又來!”
“愚昧!我這叫有實驗精神!不多試試,怎麽知道哪種類型最适合自己!”
……
伴随着和上一個話題毫無關系的聊天聲,女生們逐漸散去。
堆積在尤霓霓心中的陰霾也連帶着被帶走。
助人為樂果然令人身心愉悅。
她整個人神清氣爽,腳步輕盈地踏上回家的路,還不知道自己再一次錯過和叢涵近距離接觸。
在她走後沒多久,一個戴着口罩墨鏡棒球帽,捂得嚴嚴實實的人偷偷溜進雜貨鋪。
确定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後,他拉下口罩,抱怨道:“靠,陳淮望,你能不能選個隐蔽的地方!每次都來狼窩,搞得我很累啊!”
自從和江舟池的關系曝光,他便成了衆多曲線追星女孩重點觀察地對象。
平時在學校還好,一旦出了校門,讓外校的人看見他,雖不至于造成交通癱瘓,但肯定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一番,弄得他必須全副武裝。
聞言,正在聊天的兩人停下。
李寂率先開口:“什麽狼窩,尊重一下我好嗎。”
“你一個雞兒要什麽尊重。”
叢涵又摘下帽子,理了理被壓亂的頭發。
誰知這一低頭,正好看見陳淮望捏在手裏的東西,純潔的雙眼被“durex”刺痛。
他一臉震驚道:“你買這玩意兒幹什麽!”
李寂以為他指的是那些糖,不計前嫌,好心告訴他答案,“小學妹送的。”
“小學妹?靠!你還真是不收禮則已,一收禮驚人啊!老實交代,什麽時候學會背着爸爸去外面拈花惹草的?雖然爸爸不反對你談戀愛,但你絕對不能弄出人命……”
也許是因為在陳淮望身上栽過太多跟頭,每次遇上能占他便宜的事,叢涵總是特別積極,就算只能逞一時口頭之快,他也不會放過。
可惜這次沒人理他。
就着他的喋喋不休,李寂伸了個懶腰,繼續埋頭打游戲,而陳淮望連看都懶得看他,徑直走出雜貨鋪,走進昏黃的小巷。
月光清清亮亮,一口袋的糖果在他手裏晃晃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