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又來了
顯然,對阿愁和林巧兒被兩位王府小郎君召去樓上說話一事感覺好奇的人還挺多。
當阿愁拉着莫娘子的手,跟在岳娘子和林娘子母女二人身後下樓時,就只見樓下的酒宴雖然早就散了,找着借口逗留不去的人卻不在少數。當然,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那王大喇叭。
見她們下來,那些女戶娘子們都禀承着一種熟不拘禮的态度,紛紛向她們圍了過來,一邊七嘴八舌地問着林巧兒和阿愁,“兩位小郎君召着你倆去幹什麽了?”“都說了些什麽?”“吃了什麽?”“做了什麽?”
禀性柔弱的林巧兒立時就被衆人的熱情給吓住了,忍不住往她娘親的身後藏了藏。偏她娘親林娘子對這個話題也很是好奇,便又将她從裙子後面拉了出來。
自小就愛充個“大姐頭”的阿愁見了,忍不住站出來替林巧兒解圍道:“沒什麽呀,就是他們閑着無聊,找人陪着說說話罷了。”
可顯然她這樣簡潔的回答,是滿足不了在場衆人的八卦*的。虧得岳娘子比衆人要理智一些,她看看店堂裏宜嘉夫人府上那些還未撤走的侍女侍衛們,便招呼着衆人笑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看這會兒時辰還早,不如我們去隔壁的茶樓上坐坐吧。”
旁人都轟然應“是”,只莫娘子微皺了一下眉,笑道:“我們就不去了,家裏還有事。”
顯然岳娘子和衆人都覺得,便是阿愁跟着林巧兒一同上的樓,她也不過是個“陪公子讀書”的配角兒,所以岳娘子倒頗為通情達理地一揮手,笑道:“既這樣,就不耽誤你們了,你們早些回去吧。”卻是回身拉住林巧兒的另一只手,一邊柔聲問着林巧兒,一邊領着衆娘子們進了隔壁的一家茶樓。
那被林娘子和岳娘子一左一右拉着手的林巧兒,則忍不住回過頭,以巴巴的眼看向阿愁。
阿愁只能給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然後便跟着她師傅離了衆人。
直到走出衆人的視線,莫娘子才低頭問着阿愁道:“如何?”
阿愁不想她擔心,便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麽,不過是陪公子讀書罷了。”
“什麽?”莫娘子疑惑地一歪頭。
阿愁這才想到,許這時代裏還沒這麽句俗語。于是她趕緊又彎眼道:“倒是便宜了我,吃到不少好東西呢。只可惜沒法子帶回來給師傅嘗嘗。”
她的孝心,令莫娘子默默笑了笑,便不再問她了。
等她們到家時,天已經黑了。見她們進門,守門人一樣的王阿婆立時向着莫娘子通報道:“今兒季銀匠帶着他家小徒弟來找過你,說是為了昨兒的事來致謝的。偏你不在家,就留了一匣子點心在我屋裏。”說着,回屋将那匣子點心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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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娘子的眉不由就是微微一皺,卻也不好跟王阿婆說什麽,只道了謝,拿着那匣子點心回了屋。
進屋後,她則回頭對阿愁道:“昨兒的事,原跟他家無關,倒不好白收了這匣子點心。等明兒從外頭回來,你跑一趟,把這點心退給他家裏。”
阿愁眨着眼道:“就我去嗎?師傅不去嗎?”
莫娘子皺眉橫她一眼,只道:“不方便。”
阿愁才忽地反應過來,她師傅是和離的婦人,那季銀匠似乎也是單身,她師傅倒不好貿然跟個單身男人有什麽來往的。這般想着時,卻是忽然就叫她想起那天鄭阿嬸說,要給莫娘子跟什麽八德巷的什麽銀匠做媒的事來。于是她又問道:“他們家住在哪兒?”
“不遠,”莫娘子道,“街對面的八德巷。”
頓時,阿愁的小眯眼兒就是一陣連連眨動——緣分呢!
*·*·*
第二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六了,随着衙門裏封衙放假,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也愈發地顯出一個年味來。
可自來過年一事,就是屬于那有閑錢和閑時間的人們的,那些于溫飽線上掙紮的,則依舊奔波着各自的生計。
當莫娘子給鄧家老奶奶梳完頭,從福康坊裏出來時,卻是不巧于路邊偶遇了也一樣為生計奔忙着的王大娘。
王大娘一邊假惺惺地問着莫娘子生意如何,一邊借口喊着累,向莫娘子炫耀着她的生意興隆。阿愁則忍不住于心裏一陣默默撇嘴——真個兒生意好到不愁生計的,這會兒早歇下手忙過年了!
在王大娘的身後,站着一個懷裏抱着個碩大妝盒的瘦小女孩兒。阿愁已經見過王大娘的女兒王小妹了,而這女孩顯然不是王小妹。她猜,這應該就是王大娘嘴裏那個笨拙木讷的徒弟了。
那徒弟看着應該十三四歲的年紀,她雖微低着頭,仍是叫阿愁一眼就看到,她的臉頰上映着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感覺到阿愁看過來的眼,那徒弟也飛快地擡眼向她看了過來。阿愁這裏正要沖她遞過去一個友好的微笑,小徒弟已經木然垂下了眼。阿愁呆了呆,只好收回那落了空的笑。
她二人的前方,那王大娘擺了副語重心長的模樣,拉着莫娘子的胳膊道:“這人吧,要強是好事,可也不能忒要強了。比如你吧,總這麽高不成低不就的,耽誤了自己事小,連個生意也越來越差了不是?我是過來人,你若願意聽呢,我就勸你一句,趕緊找個人嫁了吧,你再不是當下這身份,生意也好做些不是?再過個兩年,你再跟我一樣,生個一兒一女,湊成一個‘好’字,坊間那些喜事,你不就也能接了?!偏你死犟性……”
“大娘……”莫娘子黑着半邊臉喝了一聲。
王大娘看看她,擺着手道:“得得得,你不愛聽,我不說便是。”又道,“我這人吧,就這熱心腸,心裏有話放不住。你要是聽了不高興呢,就當我沒說的。反正我也勸了你了,我倆一個坊裏住着,總不好我這裏撐死,倒看着你餓死,回頭叫行會裏衆人知道,也得說我不仁義呢。可便是我願意把生意讓給你,也得主家願意不是?偏你如今這身份……”
頓了頓,她一揮手,笑道:“不說了不說了。”卻是回手就往她那徒弟身上蓋了一巴掌,罵道:“沒個眼力界的,沒見着這都什麽時辰了,還磨磨蹭蹭的!若遲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又對莫娘子笑道:“要來不及了,我們先走一步。”便帶着一種惡意的暢快,拖着她那小徒弟揚長而去,只把那一地的抑郁陰霾,全都留給了莫娘子。
看着王大喇叭走遠的身影,阿愁不禁一陣默默咬牙,然後有些心疼地看着那懷裏抱着妝盒,脊背挺得格外筆直的莫娘子。
梳頭這一行當,便如後世裏的美容院一樣,不是誰天天都需要用到的,一般也就是各家逢着喜慶大事時才會請回家來用上一用——那也是娘子們最掙錢的時候。可自古以來,越是逢着喜慶的時候,人們就越愛讨個好彩頭,偏莫娘子是和離的婦人,有喜事的人家都怕沾了晦氣,自然不會用着她。所以,于她來說,難免就缺失了一大塊的市場。
偏那讨厭的王大娘明知道這是莫娘子的硬傷,還非要生生戳着她的痛處……真是損人不利己,白開心!
前世時,阿愁就不是個能說會道的,這會兒便是她有心想要安慰莫娘子兩句,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想來想去,她只能裝着個孩子的天真模樣,上前握住莫娘子的手,然後擡頭沖着她彎眼笑了笑。
陷在愁苦思緒裏的莫娘子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阿愁這是想要安慰她。頓時,她心頭一熱,便也反手握緊了阿愁的手,嘆道:“師傅我這輩子只怕就這樣了。不過,你将來就不同了。”又捏着阿愁的手道:“反正如今生意也不忙,回去後,我再多教你一些。等節後夫人那裏挑人,你好好努力一把,争取将來學出個樣兒來,也算得是替師傅掙了口氣。”
阿愁想着酒樓上宜嘉夫人看她的眼神,還有岳娘子對她的态度,不由憂慮道:“只怕夫人看不上我呢。”
莫娘子默了默,嘆着氣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
因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這時候倒沒了人家再辦酒請客,因此,除了那兩家固定的主顧外,莫娘子便再沒什麽生意了。
回到小樓時,時辰還不到午初,莫娘子便打發了阿愁去季銀匠家裏退禮。
阿愁摸到季銀匠家時,季銀匠正于門口教着冬哥拿玉锉子給一件銀首飾抛光。見她進來,冬哥那明顯豐潤了一圈的小臉不禁一陣放光,立時丢了手裏的制件,撲過去拉住阿愁的手,回頭喊着季銀匠道:“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阿愁姐姐,以前待我可好了。”
阿愁不禁一陣發窘。因為就她的記憶裏,她好像就只那麽一次,于冬哥受罰挨餓時接濟過他。可這孩子竟就當個大事一般牢牢記住了。
那季銀匠是個看着約三旬年紀的漢子,個頭兒雖高,卻并不顯粗壯,若不是他脖子裏挂着個皮圍裙,這般猛一看去,不定得叫人猜着他是個文士了。
這季銀匠的相貌生得極具特色,濃眉闊口,鼻梁似有外族血統般的挺拔高聳。偏這似比旁人都要深刻的五官中間,他的一雙眼卻是跟阿愁的小眼有得一拼,生得細窄如縫……于是,明明差一點點就能成個美男的季銀匠,便因這雙不協調的小眼,一下子淪為一個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的醜男了。
這醜男似乎并不怎麽習慣跟女人打交道,哪怕阿愁如今才只是個九歲的女童。見她站在門口,昨天于老虎竈前還頗有氣勢的季銀匠不禁一陣讷讷搓手,回頭看着身後那不足五步寬的小屋,窘迫道:“看看,這、這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季家的屋子也是租來的。和莫娘子租住的房間不同,季銀匠租的這屋子,不過是主家于院子裏随便隔出來的一間雜物間。面積小不說,屋裏還黑乎乎的沒個亮。不過,便是站在門口處,阿愁也早注意到了,雖然這屋子看起來不怎麽樣,裏面收拾得倒是挺幹淨,看着一點兒也不像是單身糙漢子的狗窩。
見季銀匠一副不知該怎麽處置她的模樣,阿愁趕緊搖手笑道:“不用不用,不用客氣。”又把那點心匣子遞過去,道:“我是來還這個的。我師傅說,昨兒原已經多虧了季師傅幫忙了,卻再想不到,季師傅還這般客氣,這禮我們是怎麽也不能收的。”
那季銀匠看看茶點匣子愣了愣,就在阿愁以為大概要跟他如拉磨般推托客套上一兩回時,他卻忽地搖了搖頭,幹脆地伸手接過那點心匣子,嘆着氣道:“你、你師傅……也忒客氣了。昨兒要不是冬哥不小心,也不至于叫你招惹上王府那兩位。”頓了頓,卻是又關切地問着阿愁:“那兩位貴人,沒找着你家的麻煩吧?”
阿愁一陣搖頭間,卻是忍不住就想起昨天下午于杏雨樓的三樓上,陪着那王府二十六郎君吃吃喝喝的事來——這,該不算招惹吧,她白吃了人家一頓呢……
因快要到午飯時間了,所以她于季銀匠那裏只略說了一會兒話,便趕着回去了。
叫她沒想到的是,她才剛進九如巷,遠遠地才看到周家小樓的那扇黑門,二木頭和四丫兩個就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把将她拉出了巷口。
“怎麽了?”她一臉茫然。
四丫跺腳道:“壞了,昨兒你不是撞傷了那位王府小郎君嗎?”
她話還沒說完,二木頭一扒拉她的胳膊,搶到阿愁面前嚷道:“人家找上門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