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北音,北音——”
“你不配——”
“北音,你不配——”
聲音忽遠忽近,恍惚飄渺。
“啧。”
北音擡手按了按額頭,雙眼無神的看着床頂的紗帳,許久,吐出一口濁氣,把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夢甩在腦後。
蓮止今兒從南荒回九重天,幾天前就讓信使送了信,信上一個字沒有,白紙一張,她素來就愛幹這種別的神仙瞧不懂也做不出的事。
幸而北音認識她數十萬年,算摸透了她的臭脾氣,一收到她的信就馬上收拾收拾大包小包地離開北冥趕到九重天。
今天她起的早,因為那個夢也沒了賴床的心思,翻身下床,洗漱好,拎着幾壺青絮酒去了蓮止殿門口蹲着,坐在殿門口的石階上,一邊喝酒一邊聽卿扇念她從司命那換回來的話本子,神生無趣,只有沒事看看人間癡男怨女的愛恨糾葛來打發打發她過于無聊的生活。
她這神愛看話本子,但是自己卻不沾情愛,她瞧着九重天上的老不死們也沒幾個是成雙成對的,便覺着大抵大家都是不沾情愛的,就覺得自己這樣很是合群。
正聽着卿扇一仙分飾幾角念到官家小姐趁夜與貧苦書生私奔的檔口,一根紅色絲綢從斜裏飛出來,纏上北音的手腕,北音揚唇笑起來,把手裏的半壺酒丢出去,果然,纏在她腕上的紅綢立即就松開了,轉而穩穩接住了酒壺。
北音起身上下打量一遍蓮止,笑着說:“都說南荒是個極貧苦野蠻的地方,我原以為你過去是要吃一些苦頭的,怎麽瞧着你,現在仿佛比當初還漂亮許多。”
蓮止算九重天脾氣唯一能和思珏比上一比的,別扭得讓神仙想動手給她扭直了,但她的容貌卻是九重天上女神仙裏面頂一份的,風眼瓊鼻,仙姿玉色,她原型是重明鳥,一身紅羽漂亮極了。
所以她人身的時候也喜歡穿紅衣,烈焰紅霞織成的紗緞裁成衣裙,由她穿着美得跟幅畫一樣。
蓮止喜歡聽神仙誇她美,于是便笑起來,整個神更加鮮活嬌豔,鮮眉亮眼,讓北音一個女神仙都有些受不了。
北音自己先進了蓮止的殿裏,一邊走一邊問:“你這次去南荒是去看天地之界的結界的,你當初收到鬼澤的信,信上說的是結界出現裂紋,你這一趟弄清楚原因了麽?”
蓮止眉眼的笑意還未褪去,聽她說起這個,她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塊鱗片遞給北音,鱗片通體漆黑,只有指甲大小,但上面魔氣很重,北音接過鱗片,翻看許久,皺眉看向蓮止,面露疑惑。
南荒處于世界最南,天地交界處,數萬年前那場浩劫時南荒的天地交界處被撕開一處裂縫,裂縫那邊沒有任何生靈,荒涼冷清,被稱為六荒。
當初許多妖魔被趕進六荒,那裏也一直由仙界派仙使管理,這幾萬年也有不少妖魔被逐入六荒,但一直不曾發生什麽,怎麽好好的就會出現一只想要越獄的妖魔?
“這是蛇鱗,我問過鬼澤,她說是兩萬年前被送進六荒的一只妖魔的鱗片,這只妖魔倒是不難處理,不過就是擔心一旦結界被打破,裏面的妖魔全跑出來,那場面可熱鬧,他們還不得把這六界都擾得一團亂?”
北音想想也是,問她:“你把他處理掉沒有?”
蓮止搖頭,仰頭喝了口酒,然後說:“南方天帝找我有事,我就只略微看了下,你知曉我不大喜歡和那些妖魔又什麽接觸,我想着正好你無事可做,不如就去六荒走走,當做散心。”
北音才不願去六荒那烏煙瘴氣的地方,她整天喝喝酒聽聽故事的日子挺好,沒事兒去受那份罪幹嘛?
她搖頭,拒絕道:“我把你當兄弟,你一給我送信我就來了九重天,結果你居然要讓我去六荒受罪?我才不去,你自己把這個事兒告訴景明去,讓他想辦法。”
蓮止瞪她一眼,罵她:“你就欺負景明好脾氣,見天兒的把事推給他,他是你爹啊。”
北音反駁道:“你不能因為你好看就不講道理,這個事兒明明是你的。再說了,這九重天原本能做主的就臨安、景明、思珏三個神仙,現在一個一天除了抱着自己的破陣發呆就是和隔壁勾塵打架,另一個整天抱着他那只怪模怪樣的兔子閉門不出,什麽也不管,除了找景明還能找誰?總不能為了這點事去把太陽燭照和太陰幽熒兩位聖神叫醒吧?再說了,這兩位都沉睡幾十萬年了,我們也叫不醒。”
蓮止氣的想把她吊起來打,她把酒壺重重放在桌子上,目露威脅地開始挽衣袖。
北音見了連忙站起來,退開幾步,急道:“我們講道理,都是天界排得上號的,你別動不動就動手,要、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景明,他說了讓我去我就去,行吧?”
蓮止想了下,覺得景明不說讓北音去,她也有辦法讓北音老老實實去六荒,于是點頭同意,“行,你現在就陪我去景明那”。
“成成成,你先把衣袖放下,多漂亮的一個女神仙,挽着衣袖不好看。”
“少說這些有的沒的,這幾萬年你除了嘴皮子利索了些什麽也沒長進。”蓮止不再和她廢話,拖着她一路禦風到了景明殿外。
“這門開着,顯然有客,我們走吧?”
北音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氣,她是真不想去什麽六荒,她這神懶,要不是蓮止送信來了她都不會離開北冥,卻沒想到蓮止把她從北冥喊出來就是為了讓她當勞力的……
“走什麽走,進去!”蓮止臉上寫着‘你再多說一個字兒,我就把你吊起來打’,威脅之意十足。
“……成。”
跟暴力的女神仙不能講道理。
北音跟在蓮止後面進了殿裏,一邊走一邊打量景明的宮殿,她許久沒來過這裏,這次一見覺得比上次的好看許多。
大廳裏坐着兩個神仙,一身綠的遠遠一看北音就知道是陸吾,整個九重天就只有他一個會打扮得像根草一樣,從頭綠到腳,還整日不論刮風下雨,還是晴空萬裏,他都愛拿着伴風扇個沒完。
另外一個今天仍舊好看依舊,很好的維持了九重天第一美男子的風範,渾身上下都冒着仙氣兒。
北音沖二神拱手,招呼道:“二位神君,好久不見。”
陸吾和景明已經把事情說完,見蓮止和北音來找他就直接起身和景明道別,又沖蓮止和北音點點頭,轉身離開。
“這神不對啊……他平日見我都得損我幾句,今天就這麽走了?”北音看着陸吾的背影喃喃道,然後扭頭眼睛放光地看着景明,問:“你和他聊了什麽?怎麽他這副德性?”
“和眀歡吵架了,南方天帝給我的信上說了。”蓮止先一步說。
“這一對關系不是挺好的嗎?怎麽會吵架?”北音更好奇了。
“你就是在你的北冥待久了,什麽也不知道,他們這幾十年吵的架可不少……算了,先不說這個。”她把目光轉向景明,說了一下自己在天地之界的經歷還有鬼澤的話,然後說:“這個事情不難,我的意思是讓北音去處理,她讓我過來問問你的意見。”
“?”
北音瞪大眼,想張嘴反駁,被蓮止瞪了眼又悻悻的閉了嘴。
景明聽完,沉吟半刻,說:“雖然六荒的事情不難處理,但是就北音自己去怕是不太妥帖。”
“那景明你受累陪她去一趟不就行了。”蓮止直接說。
“也可。”景明點頭同意。
“你們不問問本神意見的嗎?”眼見兩個神就把事情定下了,北音覺得自己有話要講。
“你的意見不重要。”蓮止自覺已經把六荒和北音都安排妥協了,起身說:“事情既然都處理完了,我就先走了,我還得去看看明歡的情況,景明,北音就暫時麻煩你了。”
景明起身送蓮止出門,搖頭:“應該的,談不上麻煩。”
蓮止覺得景明這神仙雖然看起來脾氣不太好,但是還挺仗義,就徹底放心了,瞪了北音一眼示意她安分點,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北音覺得她和蓮止的友誼快碎了,蓮止居然就把自己丢給了據說發起火來臨安和思珏都拉不住的景明?
雖然也沒誰見過景明發脾氣的樣子,但也不妨礙這事兒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你有要準備的東西嗎?”
“嗯?準備什麽東西?”北音問出口才反應過來,拍了下腦袋,搖頭說:“沒有,我平時慣用的東西都裝儲物袋裏,天天挂身上的。”
還向景明展示了一下她腰上的儲物袋,藍底白花的,她特地讓卿扇給她做的,她覺得特好看。
景明點頭,轉身關了殿門,然後對北音說:“走吧。”
“就走?你不收拾一些什麽法器之類嗎?”北音震驚臉看着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真在北冥待了太久了,怎麽現在九重天上的神仙一個個效率都這麽高了?
“不用,帶了儲物袋。”
行吧,北音沒話說了。
雖然六荒說是在天地盡頭,對于他們來說也沒用多久的時間也就到了,兩神剛進南荒境內,就隐隐感覺到了魔氣,等到了天地之界的時候發現情況比蓮止說的要嚴重許多。
覆蓋在裂縫處的結界已經出現裂紋,而且看起來還不少,北音和景明對視一眼,說:“走吧,進去看看。”
“等等。”景明攔住她,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取下腰間的環形玉佩,送到北音面前,說:“這玉佩可以隐藏氣息,戴着吧。”
纖長白淨的手指拿着白玉的樣子還挺賞心悅目的,不過北音沒有接景明的玉,從儲物袋裏拿出靈淵,撐開,對他露出一個笑,“我有靈淵就夠了,你的玉自己留着用。”
景明淡粉色的唇輕輕抿着,沉默着把玉佩重新戴好,率先走進六荒。
北音一進六荒就吓了一跳,她以前沒來過這地方,只聽神仙說起過六荒這地方環境惡劣,今天親自來過才知道,環境惡劣根本不足以形容這破地方。
所見之地寸草不生,地表只有沙礫碎石,天是透着血腥氣的暗紅色,宛若地獄。
“景明,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來過。”
“那這裏曾經也是這樣寸草不生死氣沉沉的樣子?”北音覺得以前主張把那些妖魔關進這地方的神仙不知道得多恨這些妖魔,這種環境下過日子,遲早得瘋,這不,就有妖魔受不了非要離開這破地方。
“一樣的……”景明說完,猶豫一下又補充到:“幾萬年前這裏也是這樣,這裏長不出任何植物,除了妖魔,也沒有其他活物能夠生存。”
“當初誰提出的要把他們關在這裏的?”北音問。
“是臨安。”
這次不需要景明解釋北音就能明白這個事兒,幾萬年前不知多少神仙在那場浩劫之中隕落,那些隕落的神仙中就包括臨安的摯愛,他到現在都還沒從失去所愛的痛苦中走出來,整個神仙渾身都是戾氣,可以說天上地下,沒任何物種比他更讨厭妖魔。
她相信當初要不是臨安無法憑一己之力殺掉這些妖魔,他絕對會趕盡殺絕,而不是只能提出把他們封印在六荒。
“你說神仙談什麽感情呢?神仙壽命沒有盡頭,誰能保證能永遠和一個神仙在一起?你看看陸吾和明歡,原本看着感情挺好,現在這樣多難受。或者又像臨安這種,活着的神注定要在以後的日子裏日日思念逝去的神仙。”北音搖頭嘆氣,“你又看蓮止,一天到晚狼心狗肺潇灑快活。”
原本在前面走的好好的景明突然停住腳,轉身看着北音,表情凝重得讓北音覺得自己做了什麽有違天理的錯事,她眨眨眼,“怎麽了?”
景明如墨的眸子映出北音的身影,神情認真的說:“若是真心所愛,只會覺得相處的時間太短,絕不會覺得厭煩,我也絕不會讓她受傷。”
北音覺得他是不滿自己對于神仙之間感情不看好的态度,于是解釋說:“我只是有感而發,當然不是所有神仙感情都不順利,只是我見得少參照物太少,我當然相信景明仙君你和你喜歡的女神仙定會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見景明臉色好看一些,北音又忍不住嘴賤,朝着景明湊近了些,好奇的問:“你喜歡的是九重天上的哪個?或者是其他地界兒上的?在一起了嗎?怎麽沒聽誰說起過?九重天這群老神仙消息不行啊,哎,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成親?我一定給送份大禮。”
“……”
景明沉默看她許久,一雙漂亮的眼睛冷冷掃她一眼,丢下一句“禮就不必了——”,然後不再看她,繼續往前走。
北音恨不得沖上去在他背上來一腳,這神怎麽這麽不好伺候呢?不送就不送,她還舍不得她那些壓箱底兒的寶貝呢,說的跟誰非送他不可。
不過北音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兩個神沉默着走了不到一刻鐘,她就受不了了,她快走幾步追上景明,苦着一張臉,“還得有多久啊?我腿都快斷了,歇一會兒歇一會兒,再走下去不用那什麽黑蛇動手了,我就能折在這兒。”
景明點點頭,在北音驚奇的目光下,從儲物袋裏取出兩把椅子放在地上,又遞了一個水壺給北音。
北音舒服的癱在椅子上,接過水壺,正準備喝,猶豫了一下偏頭問景明:“你用過沒有?”
景明搖頭。
北音滿意了,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翹着腿,得了便宜還賣乖,她看着水壺遺憾地搖搖頭,說:“這要是壺青絮酒,那才舒服。”
景明擡眼看着猩紅的天,沒說什麽。
青絮酒是北冥的特産,北音這幾萬年的時間全用在怎麽吃喝玩樂上面,這青絮酒就是她自己琢磨出來了,除了她沒誰知道釀酒的方法。
北音也就是自己嘴賤,也沒真想要景明給自己拿一壺出來,喝了水把水壺放進自己的儲物袋,想了想,從袋子裏摸出一包瓜子,雖然她覺得景明這種神仙是不會吃瓜子的,但她還是往景明面前遞了遞,問:“卿扇做的,香得很,吃一點不?”
結果景明還真抓了把,吓得她瓜子都快掉了,于是她就一邊磕瓜子一邊看景明剝瓜子,長得好看的神仙,剝起瓜子來也是賞心悅目的。
眼見景明剝的瓜子仁都有小小一堆了,還沒見他吃一顆,北音有些不解:“你都剝了一堆了怎麽還不吃,你趕緊吃啊,你還要堆多少?”
“夠多了?”景明問。
北音點點頭,然後她就看着景明把一堆瓜子仁放到了她手裏,她手忙腳亂的捧住,迷茫擡眼盯着景明:“怎麽了?”
景明起身拍掉身上沾到的瓜子殼,說:“我不吃,你吃吧。”
你不吃你剝這麽多幹嘛?無聊嗎?
北音才不管他是不是無聊,既然他都讓自己吃了,她就美滋滋一小把一小把的吃,吃完後還是覺得瓜子磕起來舒服,只吃瓜子仁她感受不到瓜子的靈魂。
把剩下的瓜子放好,她把椅子還給景明,扭扭有些酸的腰,說:“休息夠了,繼續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