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真琉璃

第1章 (1)

《失真琉璃》作者：又荞

文案：

這是寫給我自己的小說。

都市文藝女青年琉璃在男友去世後終日思念摯愛，找不到人生的定位。

在認識方如閱後得到了暫時的安慰——利用角色扮演服務結識了扮演男友的年下男。

身世悲慘的年下男對琉璃日久生情，琉璃也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

同時琉璃也對男友高中的暗戀對象産生異樣的情愫。

獨自游走在城市街頭，琉璃還是敗給了人的本性。

☆、楔子 男友離世

靈堂的最後一根蠟燭也被初秋的風撲滅了，這都是些香薰燭，是鐘琉璃在街角的日雜店精心挑選的。

原打算用于二人的新婚之夜，如今也不浪費，擺在男友顧真的遺像旁，也算是在有關兩人的儀式上盡到心意了。

琉璃昨天就買來很多熟食，自己做了幾碗面，給顧家的親屬充饑。他們從J市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趕來也是疲倦不已。說是親屬，也不是父母那樣的直系親人，只不過是一個姑姑，還有遺孀後母，以及後母的哥哥。關系不親不疏，這讓內向的琉璃更不知如何接待顧真的親人了。因自己也不會做菜，怕他們覺得顧真是自己這個做女友的照顧不周才在年僅25歲的大好年華工作勞累過度而猝死。家屬那邊嘗試跟顧真的公司溝通，希望他們多少也賠償一些。但公司稱顧真是在非工作日去世的，那段時間公司沒什麽業務，不可能讓顧真過勞工作。即使要賠，也只能盡人道主義，決不能稱是工作過勞。

據了解，顧真所在的出版社也是江河日下，出版的讀物都是些網文，勵志學，考試輔導書。作為一個行業不景氣的小編輯，顧真只能身兼幾職，又是負責圖書的選題和排版，又是擔任一些外國小說的臨時翻譯。說是個出版社，其實早就被一家傳媒公司收購了，現在挂着出版社的名做一些新媒體的工作，顧真看不起新媒體，一直不肯加入新建立的部門，他說以自己的能力，寫公衆號真是浪費人才。

琉璃深知顧真的實力，但也僅限在翻譯和出版方面，至于別的才華，他是沒有的。做新媒體确實委屈他了，可敗落的出版業怎麽足夠兩人在深圳的開銷，顧真只能在工作之餘做些兼職，翻譯文件或者給字幕組翻譯。都是些微末功夫，靠目前二人的薪資，結婚還暫時沒有能力。而社會工作專業出身的琉璃更是一畢業就選擇和專業無關的校對職位，以圓自己的文學夢。顧真是英文系的大專生，學歷還比不上琉璃，自學能力卻遠高于琉璃。琉璃有時想，顧真沒有進一步深造學業，可能是出于家境的顧慮，父親早逝，後母一個人把他供到大專畢業。畢竟不是血親，不想讓後母繼續承擔撫育自己的義務了，而且自己是男孩，也要盡早賺錢養活後母。琉璃敢說，顧真就是被種種社會壓力逼死的。

“你叫琉璃是吧？阿真經常向我提起你，要是沒發生這種事，你們也該結婚了……真是可惜，可惜！”琉璃顧不上安慰顧母，拆開第二盒紙巾給她擦眼淚。這個後母真是奇怪，話不多，眼裏的哀痛卻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一種莫名的壓抑感和悲傷讓琉璃的胸口更堵。琉璃和顧真都是獨生子女，自理能力有限，全靠互相扶持才能在深圳立足。如今顧真走了，也是顧母和顧家唯一的聯系也斷了，兩人的處境有些相似——喪偶。在顧真宣布死亡的那個下午，琉璃的衣服都濕透了，八月的氣溫帶出了她的汗水，愛人的離世帶走了她的體溫。琉璃以為自己掉入了冰窖中，正和顧真處于同一種感受，寒冷無助。兩人确立關系也不過五個月，還不到半年，這種羁絆卻深深地纏上了琉璃的命運。平生第一次進停屍房的她此刻腦海一片空白，但她明确知道，她沒有顧真不行。

夕陽在醫院的陽臺染成熾熱的雲彩，如同接下來将顧真焚化的大火那樣無情而奪目，琉璃卻感受不到熱度，心裏是灌了幾斤膠水那般凝住了，透不進任何外界的光與熱。

喪禮辦得無聲無息，由于兩人的交際不廣，除了幾個上司來看過顧真未完成的譯稿，還有一兩個大學同學來慰問過，其餘時間就是琉璃一個人在打掃顧真的房間。

是在到醫院後死亡的。

心髒驟停。

原因不明。

據顧真的家人說，他們家沒有心髒病史，為何會死得這麽突然，誰也說不準。好像這家人對顧真沒有太多的情感，還是和顧真一樣比較隐忍壓抑的個性，連悲傷的表達也盡量不用聲音和動作，讓琉璃有顧真根本不是親生的錯覺。

也許就是這種悶性讓顧真不能釋放自己的壓力和欲望，才去得早的。臨走時顧母給了琉璃一個信封，不用想也知道這應該是一筆錢，當作對琉璃的彌補，而且琉璃在喪禮上也花費不少。顧家人散漫地收拾好行李後，就忙着回家鄉了。琉璃希望把骨灰盒留在深圳，自己湊點錢找個公墓安放，每年也好給他上柱香。情理之中，顧家人肯定不會同意，且不說一線城市的公墓有多貴，他們一家人想祭拜唯一的兒子也沒有辦法。琉璃在他們心中只是一個未過門的女友，根本談不上家人，又哪來的臉面提出這種要求。

琉璃沒有再說什麽。她知道這家人也不甚喜歡自己，無名無分，甚至兩人還沒同居。這算什麽呢？

“哦對了，你沒有那個吧？就是那個……孩子”臨走時顧母突然問了一句。

琉璃反應過來，“沒有。雖然我也希望有。”琉璃強忍住眼眶的液體，用變了調的聲音回答。她也希望有啊，和顧真的孩子。

顧母沒再說什麽，擡頭望了琉璃最後一眼，微卷的棕色頭發下的臉蛋長得不算伶俐能幹，圓圓的眼睛看不出她有着悶騷的性格，是個甜美柔弱的女孩，但談不上可愛美麗。走在人群裏一下子就認不出了。但願她和大多都市女孩一樣，不深情，早日忘掉顧真，回複自己的生活吧。這種個性雖然難以找到和顧真這麽合适的伴侶，但時間充足，她一定能度過這一關的。

顧家人走後琉璃先是不知道該幹嘛，然後倒了一杯水，慢慢走到沙發邊上。琉璃蜷在沙發上半個多小時，突然想起房東說過兩天就來收房子，鑰匙要歸還了。方才顧家人帶走了很多顧真的衣物，留下的生活用品和工作上的資料還放在原處，能帶走的東西沒多少。琉璃想過搬來顧真住了三年的公寓裏，可是這裏的裝潢和布局都不如自己的住所，面積也小很多。顧真幫琉璃交了一年的房租，也不心疼這筆冤枉錢。琉璃開始一直讓顧真搬過來住，顧真還是不肯，笑稱配不上琉璃精心布置的溫馨小窩，只是偶爾幾次在琉璃家過夜，睡的也是沙發。到了後期顧真已經等同于在琉璃家長住了，因為需要獨立的辦公環境，顧真在最後的一周裏搬回自己的地方。晚上來琉璃家做飯和看書。

不過如此啊，我和他也并沒有太多共處的時間。但是，他出現在生命裏好似有幾十年那麽長，好似記憶中一直都在。宅性讓兩人喜歡在圖書館或家中約會，外面的世界走過的也不多，但就是好像一起走過了好多路，看過好多風景。相識一年半，驚覺如同過了半個世紀。琉璃在心中反複地質問，真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切嗎？抑或還是這只是很久以前的一段往事，現今不過偶爾想起來罷了，對自己的生活不會造成任何影響。自己也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了，并非任何故事裏的女主角，記憶的新舊、真假有那麽重要嗎？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吧。琉璃起身收拾顧真的書，一本本的名字是那麽熟悉，裏面留下的印跡也是自己所為。顧真不止一次想對她說看書時要保持書本清潔，可又不敢開口，擔心琉璃會認為自己是個随便的人。還有書架的幾盆綠植，琉璃最後一次在這個房間裏為它們澆水。顧真的筆記本電腦是一定要保存的，是了，還有與他形影不離的眼鏡。琉璃走到書桌旁一眼就看到顧真的眼鏡，還是那樣清潔幹淨，不像自己的辦公眼鏡那麽灰塵仆仆，顧真不幫自己清洗就是一層污垢。現在他不在了，琉璃的眼鏡只能又髒下去了。

琉璃把顧真的眼鏡戴上，自己曾開玩笑說過就是這副眼鏡她才看上顧真的。遇見他的時候他剛趕完一本書的翻譯，因來不及理發頭發長得快要擋住眼睛。身上的套裝穿得有條不紊，雖然顏色不新，卻是令人舒适的順眼。琉璃笑着說，以後不用去剪發了，我喜歡你這個造型。長相清秀卻平凡的顧真嘴角上揚，點頭推了推眼鏡說，我今後只為琉璃一人改變自己。

☆、第 2 章 傷逝

生于秋日，止于秋日。處女座的顧真的一生在八月底落下帷幕。未滿26歲，正是大好青年。

顧真的逝世就在一場自己家中舉行的追悼會後逐漸被世人淡忘，這一切不能不歸咎于他在周圍人當中是活得最沒存在感的一個。

與顧真同歲的琉璃比他大三個月，雙子座的雙重性格把宅男顧真搞得也跟着人格分裂。認識琉璃一年半以來，光是和琉璃談心就占用了三百幾十個下午與晚上。別的情侶間的耍心機鬧分手兩人真的沒什麽經驗。琉璃有點暴力傾向，有時候因意見不合會狂打顧真，但也是女孩家的小打小鬧，不會傷及他。顧真多次想勸琉璃壓制住自己的暴脾氣，卻因琉璃第二天的溫柔體貼又心軟。琉璃從沒戀愛過，這已經讓她時常挂在嘴邊作為自嘲的口頭禪。顧真其實亦然，暗戀過幾個女孩都無果，也是一樣的戀愛零經驗。

正因毫不出彩的人生經歷，湮沒在大都市紅塵中的一個年輕生命可以很輕易地一筆抹去。這是一件殘忍的事情，默默努力的人總是不能引來更多的關注。琉璃不想讓自己的愛人就這麽淡忘于世間，可是又不知怎麽才能把他留在世界上。

琉璃經常對顧真開玩笑說，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估計沒有人會多看他兩眼。兩人雖都從事出版業工作，但并不在一個公司。琉璃只能靠自己的能力進了一家人數不滿20人的私營小公司當時尚雜志的校對。薪水低微，比不上顧真的一半。當初不想和顧真在一起也是有這個顧慮。顧真知道後摸了摸琉璃的頭，說傻瓜，我們又不是比賽組隊。戀愛不一定要什麽都旗鼓相當的。琉璃睜着水汪汪的眼鏡，楚楚可憐，還是心有不甘，不想在財力上多占顧真便宜。她覺得自己一個人也能生活得很好，不想因為誰的出現而多了幾分助力，這樣，一旦對方不在了，自己該會何等的孤獨。

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有一個人也是知道的，她是琉璃的同事，徐佳織。

同是新人的徐佳織和琉璃都是文藝女青年一枚，興趣愛好也差不了多少，性格卻是大相徑庭。徐是個做事随心所欲的人，沒有計劃，也沒有憧憬，只跟自己喜歡的人相處。家境比琉璃好出一大截的佳織游覽過很多地方，國內外的風景散文更是在雜志上發表無數。因着不可忽視的背景懸殊，所以琉璃一直把佳織當作普通朋友，并未深交。

徐佳織打開琉璃家門第一眼看到的是穿着顧真襯衫和長褲的琉璃。沒有化妝的琉璃看起來比往日黯淡了許多，圓圓的杏眼也顯得愚鈍木讷。來過琉璃家和顧真聚餐一次的佳織居然有點羨慕兩人的情誼，佳織已和高管男友訂婚，房子已買好，有如此保障的佳織卻羨慕分居而住的琉璃和顧真。

“琉璃，你怎麽穿着顧真的衣服？”

“你來了。”琉璃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站起來準備給佳織倒茶。

“今天忘記泡茶了，要不喝點維生素水？”

“随便啦。這幾天忙完了吧，我一寫完稿就來看你，可憐的琉璃，更加瘦了。”佳織随意坐在地毯上，也不顧琉璃多少天沒清洗過的污漬，把手中的蛋糕盒放在圓木桌子上。

琉璃知道除了徐佳織也不會有人來看她了，朋友不多，有也是只能約出來吃吃喝喝的那種類型，徐佳織是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因此很是感激，忙拿出前一周給顧真買的曲奇餅幹招待佳織。

“別忙活了。你呀，我知道你這個人愛鑽牛角尖，可是顧真走後你也不要太難過了，社裏一疊稿子等着你核對呢。等我忙完手頭的事就帶你去泡溫泉。”佳織喝了一口放了維生素泡騰片的檸檬水，眉頭一皺，沒興趣養生的她才喝不慣這勞什子。

“說真的，徐佳織，你說我以後怎麽辦呢？顧真不在了。”

“你們倆不是還沒結婚嘛，過幾個月把他忘了，說不定又有新的追求者，到時候你就根本記不起這件事了，就當，顧真和你分手了吧。”

徐佳織可不是口上說什麽，心裏就會怎麽想的人。作為一個外人，她自然很難理解兩人的感情經歷，勸她放下那些好話也不用多說，這時候沒人會聽進去的。裝作漫不經心最為妥當，可是心裏确實對顧真無感，不是高富帥，又無什麽特點，這麽普通的一個人值得琉璃如此念念不忘嗎？連東西都給他收拾好，房子退掉，換做是別人普通情侶關系早就不管了吧。

“你放心，阿真一直都在的，我才不會守寡。”琉璃詭異地一笑，讓佳織不知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客套話。其實琉璃說這句話的時候，也不知為什麽會說出一句這樣的套話，俗氣得言情小說都不會寫進去吧。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佳織回去了，說是改天讓未婚夫帶她三個人一起好好玩一玩。琉璃領情，敷衍着答應了。送走佳織後她發現不對，這時候更要對佳織好了，她的生命裏除了親人，就只剩下佳織一個朋友了。在這種時刻，琉璃還是難免有些羨慕佳織的，生活無憂，盡情追逐想要的一切。不久就會結婚。公司裏的人大多只知道佳織這一對，不知道琉璃和顧真的事情。而自己，連個顧真的未婚妻的名號都沒有。當然她不會責怪男友，他說過事業不穩定之前決不會讓琉璃嫁過來受苦的。雖然兩人分開住琉璃也不知道沒受什麽苦，也許是顧真為了自己的名聲，不希望她輕易就和人同居吧。還真是個傳統的人，而且那種責任感令人無趣。

換了別的女孩，或許根本就不會對這樣無趣的男生動情，也談不上什麽念念不忘了。

可是琉璃就是隐隐感覺到顧真的存在會改變她的命運，雖然斯人已逝，卻會影響到她今後的生活。心頭剛填滿的一塊，現在又不知去哪了。

回到公司上班時雜志已着手九月刊的制作，選題和設計從來都不是琉璃插得上話的。負責校對的琉璃有時還需要幫忙編輯助理催稿，都是些不入流的作者，不像流行的青春小說描寫那樣什麽帥氣高冷的作家，一些靠着稿費生活的女學生和家庭主婦罷了。這份工作枯燥無味，校對的題材也不是琉璃感興趣的文學或紀實，時尚的東西都是誇誇而談，對她而言沒有什麽實際價值。屬性偏宅的琉璃打扮也不是那麽随便，個人風格自成一套，雖不是時尚亮眼，也算在出版社裏比較有個人特色的一個。琉璃覺得服飾只是心情的襯托，并不能主宰心情。比如她穿得花俏一些，也不能扭轉顧真逝去的事實，可又不能表現得過于顯眼，因此這幾天都是穿的職業套裝。與校對的身份也算相符。

下班後的琉璃踩着開始堆積的落葉，看到街上熟悉的一切，還不能讓人察覺時間已過去半個月。南方沿海城市的風景四季如舊，琉璃想感嘆物是人非都找不到合适的契機，望着回家路上兩人時常購物的商店，裏面只不過不會再有一個顧真的身影，別的一切如昔。目前這份工作是琉璃唯一的寄托和支撐，物質上和精神上的雙重主心。雖不想就這麽檢查着公式化的文字度過自己職業生涯開始的幾年，可資歷也限制了琉璃跳槽到更好的公司，即便是換個崗位，恐怕也是有困難。顧真也為自己的事沒少敲主編的門，主編以琉璃專業不對口，又無在大出版社工作的經驗為由，斷定琉璃根本不能勝任正規出版社的工作。沒有別的可靠的朋友的琉璃只能靠自己了，盡力适應這份工作也好，提升自己另尋出路也罷，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或許還有徐佳織的。

只是來出版社獲得工作經驗的23歲徐佳織絲毫不愁自己的未來，反正在家也會賺幾個稿費，又是婚期臨近，父母仍在幫襯着，怎麽看都不會有琉璃的煩惱。安慰過琉璃一兩次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除了顧真，看來是無人理解自己的苦衷了。在這個行色匆匆的年代裏，個人的不如意又能得到怎樣的諒解？除了寵愛自己的顧真，還會有誰對自己事事在意。

這座天橋上的晚霞在沒遇見顧真前也是這般紅，溫情的玫瑰色象征着歡喜情緒，随手一拍就能發個微博。幾縷亮藍色的穿透使霞光更有層次感，層層鋪開渲染得天空愈發飽滿。與得知顧真死亡那天傍晚的夕陽是不同的感覺。但這樣的景象，從來如此，和顧真攜手相看的日子也是。

原來還是有很多東西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改變的，顧真不過是個普通得活着時就沒什麽存在感的人，更別說去世後了。一個心智齊全的成年人應該都不希望自己就這麽淡忘于時間，男性的尊嚴感更不容許旁人就這麽讓自己的離世成為過去，漸漸被人遺忘。琉璃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了這些想法，顧真生前不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不會表現自己，難道他也會和尋常人一樣擔心自己死後會被世人遺忘嗎？可這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嗎？琉璃繼續向前走着，想盡快回家做顧真唯一吃得下自己做的墨魚汁意大利面。适逢佳織過來附近買面包，叫住了心不在焉的琉璃。

“琉璃。”“琉璃，等等！”

琉璃轉過身好一會才看清來者是佳織，停住了腳步。

“佳織啊，你怎麽在這邊？要不去我家吃晚飯吧。”琉璃撫了撫連衣裙的裝飾溶絲帶，客套地問。

“不用了，晚上去姐姐家吃飯。我說，明天的同事聚會你會去的吧？剛才大家在讨論着，見你半天不說話也沒敢叫上你。”是這種事啊，琉璃恍惚聽見他們議論，原以為佳織不喜歡這種無聊的聚會，這回特地喊住自己也是想自己轉移注意力吧。

“你最近變得更宅了，在家待着小心悶出病來。參加一下同事間的活動增進感情不好嗎？聽說他們會帶朋友來，說不定能遇到你感興趣的異性哦。”佳織是出于這樣的打算，開始一段新的戀情說簡單也不簡單，但也不能不去嘗試。

“好啊。明天幾點來着？”琉璃一直想拉近同事間的關系，不敢主動提出邀約，這種機會自然不能錯過。至于新的邂逅，也不曾去想。現在的她哪有心情去做這些。

佳織見琉璃沒有拒絕，心裏暗笑，這次不會令那個人失望了。

第二天琉璃挑了件高領系帶的長袖襯衫，這種溫度穿有些熱了。配上一條A字型層次感明顯的麻棉流蘇裙，打算就這麽穿去聚會。顏值不高的琉璃不想用假睫毛加重自己的眼妝以免顯得浮誇，塗了一層睫毛雨衣，一層卷翹睫毛膏，畫一雙細細的眼線。再塗上飽和的薔薇色唇膏，用日常的标配妝容來重新認識大家，這是很自然的事。趁着此次機會融入到公司的環境中吧，也許身邊的同事并不是原來想的那樣和自己格格不入，在同一個地方工作，總歸是找得到一些共同點的。

為了不讓自己生出離職的想法，好好生活下去。

為了在顧真死後也能獨自一人在這個城市生存。

職位調動什麽的，有什麽必要呢？在這種快餐文化的生産地，換到什麽崗位不都一樣嗎？

——制造更多的垃圾讀物，賣錢。

五點半一到大家都蠢蠢欲動，女生開始補妝，男生忙着打電話通知朋友。琉璃在衛生間重新畫了底妝，補點大地色的眼影。真是，毫不出彩。長相一般的人費盡心思也不能達到驚豔級別，還不如這樣自自然然規規矩矩地去見人。這副妝容，估計顧真看了還是會說太濃的。

聚會地點定在一個西餐廳，網紅風的裝潢吸引女生們不停地自拍，男同事帶來的朋友也懶得搭理。佳織說不過是些普通貨色，不值一提。大家拍完照各吃各的，邊聊幾句邊發出常規的笑聲。比想象中更無聊，聊完能聊的話題琉璃就坐在一旁玩手機，在處理剛拍的合影時翻出和顧真在一起的相冊，凝神許久。翻到下一張。

佳織在洗手間給未婚夫打完電話，給那個人發了第十條信息。

“怎麽還沒到？快散場了。”

“今天的病人特別煩人，都超時了還不走。馬上來。”

心理醫生就是大牌啊，明明很在意琉璃，一直想找個機會認識她，卻遲遲不肯露面。好不容易顧真也退場了，還不知道主動點乘虛而入。枉費自己這個紅娘設法牽線。不過有時覺得他的态度也是奇怪，既然對琉璃感興趣卻不去接近她，僅憑幾篇博客又能怎樣？就能真正認識到一個人了？論文筆的細膩自己可是勝過琉璃數倍，也沒能吸引住這個怪人，琉璃寫了什麽讓他心心念念的？優越感十足的佳織也會嫉妒起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琉璃？在多次确認自己對這個“網絡心理咨詢師”不感興趣後，佳織才放心地介紹給琉璃。可是呢，兩個當事人都還沒見過面，而且男方也不着急。只是每次見到佳織都要提及自己對琉璃的好奇心後佳織不耐其煩，終于提出要把他介紹給琉璃。

“好啊。你方便就行。”這句倒是雲淡風輕，一改之前談起琉璃的熱切。

還是融入不了普通人的群體裏啊。不擅長與人聊天的琉璃拿過手袋準備離開。佳織忙攔住琉璃，說有個人要介紹給她認識。琉璃多半猜到是個男人，佳織的那些心思她會不知道？但今晚實在不想再見到不認識的人了，拿了手袋還是執意要回去。正當佳織不知怎麽留住琉璃時，一條信息在屏保上彈了出來，“我還是不去了。有個朋友有點事，叫我出去喝一杯。”

什麽呀，就我一個中間人在為你們倆着急，雙方都完全沒有見對方的決心。自作多情，真是的。都懶得回複了，回過頭來發現琉璃也走了。旁邊的一個女同事啧了幾聲，不理會我行我素的琉璃的離去，提議要換下一家繼續喝。佳織也不喜與他們厮混，想早點回去和未婚夫約會。

琉璃回家後洗了個澡，将顧真的衣服拿出來疊好，捧在腿上翻開一本書。這是顧真編輯的一本游記，作者是無名寫手。看了兩頁便發現是常見的套路，興趣索然的琉璃站起身來來到窗前，看到樓下一對難舍難分的情侶在擁抱。不遠處站了一個男人，看不清臉，可卻清楚地發現他在朝自己這邊看。

會是認識的人嗎？自己的住處是公開在公司的員工信息簿上的，不受歡迎的自己怎麽可能有人想來找自己呢？那人的視線一直向自己的卧室投來，看久了實在有些毛骨悚然。不會是跟蹤狂吧，也不對，也許對方只是在等人，無聊才向亮着燈的自己的房間看的。琉璃推開窗向兩邊望去，兩邊的住戶都亮着燈，為什麽他只盯着我這邊呢？

自己想多了吧，可能人家壓根看的就不是我，是別的什麽物體。

琉璃關上窗戶再把窗簾嚴嚴實實地拉上，下意識把客廳的門又鎖了幾道。

以前聽顧真提過高中時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同桌，但也只是漂亮而已，并無太多特色。這樣的女生會值得顧真放在心上？再次看到這個女生的名字已是進入深秋的十一月，今年的深圳有點反常，比往年的這個時候冷了許多。穿上絨衣外套的琉璃被同事說誇張，她們不知道琉璃的脂肪率足以将這句話化為女生們的羨慕。

沒有繼續給顧真的號碼充話費，隔了兩個月開機的手機突然收到一條前天的短信，讓顧真參加今年的高中同學聚會，短信裏說了一大堆看似群發的同學現狀，其中也提到顧真女同桌的名字。

黎思茹。

由于顧真的家鄉在四線小城，同班同學大多外出工作，主要集中在幾個一二線城市，顧真所在的深圳也是最多同學去的，他們便把這次的同學聚會定在深圳舉行。行程上安排先去一家高級餐廳聚餐，然後去大梅沙玩兩天。看來他們還不知道顧真的事情吧，發來這樣的短信，惹得琉璃又是一陣難受。要不替顧真去？也看看那個黎思茹長什麽樣子，說不定能得知一些她沒聽過的事情。琉璃看了看聚會日期，還有三天。編輯短信後琉璃打開衣櫃，思考起穿哪件衣服去。

☆、第 3 章 同學會

“第九十天。”琉璃用紅色水筆在日歷上标上數字，距離顧真死後不知不覺已經三個月了。

出版社最近的工作逐漸多了起來，作為校對每天要接觸成千上萬字的稿件，一個标點符號都不能出錯，還要去核對作者的語句有無邏輯和常識錯誤。耐得住寂寞的琉璃反而喜歡這樣忙碌的生活，對于下班後的玩樂，她還真沒有興趣。公司後面有一個小花園，員工閑着就會去那裏喝茶休息。琉璃為了節省飯前，經常提前一晚做好飯菜，用餐盒裝着第二天帶去公司當午飯。可是冰了一夜的飯菜總是不太新鮮的，佳織也叫她別太省，身體為重。琉璃生性節儉，而且公司食堂的廚子有點事很久沒來上班，同事們只能出去解決午飯。孤僻的琉璃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嚼着青菜，出了神的她不知道正有人向自己靠近。

“你好。”一個看起來很符合現在審美的男生禮貌地向琉璃打招呼。

琉璃擡頭看了來者一眼，不是公司裏的人。

“你好……請問你有什麽事嗎？”琉璃想不出什麽人會來找自己，應該是工作上的事吧。

“我是徐佳織的朋友，方如閱。冒昧了，我在佳織的博客好友欄裏看到你的博客地址，好奇點進去看，發現你的思想很深邃而獨到。一直想來拜訪你。”方如閱盡量用女生都喜歡的語氣對琉璃說話，舉手投足間的神态都是提前練過的，确保不會引起對方的反感。

“啊？我叫鐘琉璃，沒想到會有人欣賞我的文章。真是感謝你。”琉璃有點震驚，自己什麽時候會引來陌生人的關注了，這真是不尋常的事。而且對方還是個長相不俗的年輕男子。

方如閱看到琉璃眼裏一亮，嘴角有些不自然地牽動，知道她對自己産生了好感。上回本來是要去餐廳正式與琉璃會面的，沒想到一個電話就破壞了自己的計劃。他考慮到女生的心情，經人介紹而認識的人一般不會給對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如直接見本人表露心跡，反而更能令對方接受自己。

和相片上的琉璃相差無幾，一樣的發型，長相偏甜美，少女氣質讓她看起來不像實際年齡。琉璃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天生的文弱感好像随時都要暈倒，這樣的女生，任誰看了都要心疼吧。

“我一上博客就會去看你的文章，給我感覺，博主是一個很有靈性的女孩，與平常看見的不一樣。”

“是嗎？”琉璃一聽便知道這話具有搭讪意味，她才不會心動。這麽多年來自己也不受歡迎，會因為幾篇随筆博文而獲取一個陌生人的好感？不敢想象。

“你的午休還有多久結束呢？如果方便的話，下班後想請你吃個飯。哦，不要誤會了，我是來找徐佳織拿稿件的。還沒進行自我介紹，嗯，我大學主修應用心理學，平時遇到不少各種各樣的患者，我想請文學專業的佳織幫忙整理寫成一本書，以後可能會經常來你們公司了。”方如閱看琉璃不太在意的樣子，心想這女孩還不是一般手段可以對付的。

“是這樣啊，佳織好像去了印刷廠處理點封面上的問題，應該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回來。我身體有點不舒服，下班後想直接回家休息。真是不好意思。”琉璃合上飯盒的蓋子，起身準備回到辦公室。方如閱緊跟其後，忙說沒關系，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吃飯。

琉璃本來就不喜歡這種沒事找事搭讪人的男生，就算對方長得再好看，也不是她想理會的。而且自己深知自身也不是個有魅力的女生，哪有這樣的男生莫名其妙地對自己感興趣，肯定是處于什麽目的。方如閱見對方無心理會自己，也不洩氣，總有一天她鐘琉璃會自己求上門來。

下班後的琉璃随便做了點東西吃，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來再三确認不會太失禮後就睡下了。那是顧真的同學聚會，作為代表他的人，不能太難看。

這是琉璃這麽多天來最緊張的一個晚上了，明天就能打聽到顧真的高中時代，滿心壓抑不住好奇與狂熱。任何人對心愛的人的過去都是十分在意的吧，與對方相遇之前的那些日子即使沒有兩人的交集，也希望通過另外一種形式參與到對方的過去。好像這樣就能永遠與對方一起，他的經歷自己也能身臨其境。

沒什麽朋友的琉璃除了偶爾和佳織出去逛街，聊文學方面的事，就很少與人打交道。顧真去後的時間總是大段大段的空虛漫長，在家随便一個動作都能聯想起要是顧真在會發生什麽。能勾起他的回憶的物品再怎麽收拾都還有，猝不及防就撞進往日的甜蜜回憶。在沙發上坐着，隐約間聽到顧真的叫喚聲，可回過頭去，只剩燈光下的自己的身影。看電視的時候也總在等待，好像顧真只是去洗澡了，過十分鐘就會出來陪琉璃讨論着電視情節。只是她等到節目結束，也沒有人從浴室裏出來了。躺在床上看書保持一個姿勢僵硬了，翻過身來渴望的是那個熟悉的懷抱，如今也只有空出來的一塊床單。但是再怎麽思念，琉璃也沒有夢見過顧真，睡着後都是孤獨一人做着各種事情的情景，好似自己從來都是一個人。

周末的城市車輛堵得讓人打瞌睡，卻因為即将遲到的約會而又不得不提起神來。琉璃坐上車已經快一個小時，出租車都不知道停了多少次了。如果顧真坐在身邊一定會安慰她不要急，馬上就到了。經過一個種植了大片看不出季節的花朵的公園，對面就是一座氣派充滿城市生機的大樓，樓上有十幾個價格不菲的高檔餐廳。琉璃看了一眼各具特色的餐廳招牌，理了理衣領，可她還是不敢拿出鏡子檢查妝容，生怕精心化上的妝全化了。

按照短信上的地址琉璃乘電梯到達22樓，來到目的餐廳。還沒進門兩旁的服務生就熱情地鞠躬。沒什麽聚會經驗的琉璃很少出入這種地方，那裏的價格估計也是兩人都消費不起的。餐廳門口沒有豎起某某班級同學聚會的牌子，但是琉璃用短信問過對方具體的包廂，已知道确切的房間。找到相同名稱的房間後，琉璃深呼一口氣，推開房門。

包間裏有三個方形飯桌，裝潢不俗，掃了一眼桌面，擺放着顏色鮮豔的菜肴。正在喝酒聊天的人還沒有發覺琉璃的到來，琉璃倒感覺不那麽尴尬，輕輕問了一句，“請問是慶英中學高三五班的同學聚會嗎？”

一個看起來胖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