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8)
見證歷史!”
聊天室的觀衆也越來越多,已經有了五六萬人,尤其是這一段鬥快歌的時候,幾乎是一個爆發性的增長,彈幕出來得又快又厚,密密麻麻的,還好這聊天室是音頻不是視頻,不然估計一張臉都不見。
他們這些圈內大神鬥歌期間,只見【鸠白】【花咲】【妖刀聯盟】【Ashura】【五魚二餅】這些個工作室的後綴名漫天亂飛,各種工作室鬥得狼煙滾地。餘飛因為古風歌儲備量不足,趁着這當頭給白翡麗發微信,白翡麗回了一個讨飯小人送心心的表情。餘飛心想這啥呀,我問你辦公室的門修好沒你發我這樣一個表情幹啥?你以前也沒發過這個表情啊,不過能回表情說明應該沒什麽事兒,她便又給他發了個信息:“我在參加你們的鬥歌會。”
白翡麗就沒回複了。餘飛心想他估計還在折騰那扇門。鸠白工作室在物業那邊留的負責人是他,遇到這種事也是夠麻煩的。
聊天室裏還在亂鬥,有的唱 “江水動容山崖輕嘆,世間塵雪忽到眉彎”,又有的唱“無絲之竿,與水問安;一江雪寒,一人闌珊。”餘飛戴着耳機聽他們唱,又去看微博,只見各大工作室都已經輪起了話題,借機刷存在感。話題的閱讀量已經有數十萬了,讨論量也有了小一萬,話題下最新的一條實時微博就是:“九九CP有毒吧?這一夜出動了貴圈半壁江山啊!”
餘飛看着《幻世燈》舞臺劇走到現在,對這個圈子的微博宣傳套路大略有了點概念。她覺得這也是值得京劇去學習的東西,畢竟要接觸年輕人的話,又怎麽能總是故步自封,總是清高地等着別人來到自己的領域朝拜呢?
餘飛看着這些微博讨論,忽的感覺到聊天室的嘈雜的聲音在一瞬間消失,陷入了寂靜。
她還以為聊天室掉線了,換出聊天室的窗口,卻見上面的彈幕還在滾動——
“我去——”
“我沒看錯吧???什麽情況???”
“我好方!!!!!!!!!!!!!!”
“真的假的?大神們,說說話呀!”
各種感嘆號問號和表情符號占據了彈幕的主流。餘飛的耳機裏突然傳來高高低低的抽氣聲,還有和彈幕中一樣的“我去……”“有生之年……”
而關九和四大神獸陷入了持續的沉默。
餘飛看到系統消息欄滾過一段紅字:
【弱水·鸠白工作室】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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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唱傀儡,還是傀儡翁?
餘飛不是這個圈的, 還感受不到“弱水”這兩個字對聊天室現場的所有人來說, 究竟有着怎樣的意義。
有些人天生争議,有些人天生與衆不同, 有些人天生令人極愛同時極憎,有些人天生有着不屬于自我而共屬他人的光輝。
餘飛這時候還未能完全明白這一點,因為她還不曾經歷過這樣的人。
倪麟身上或許有着這樣的因子, 但如今的梨園行, 含蓄蘊藉,端莊大氣,那一套戲服收攏了他身上的風流性情, 到底不許他走上這樣的自由與極端。
餘飛只記得小芾蝶和她說過,弱水是國內較早一批玩cos的人,她出道那會,綜藝選秀刮起的中性風正盛行, 她的出現恰好契合了那一時期的審美。那時候國內日漫風靡,但cosplay的發展還比較早期,假發、服飾、道具、化妝、修片等各個環節都還沒有跟上。弱水那時候出的片子質量就很高了, 是群魔亂舞中的一道清流,在各種社交網絡上瘋傳。
等小芾蝶這一代零零後長到十來歲, 用上了微博、□□空間之類,正值弱水的巅峰時期, 許許多多的女孩子都是因為看了弱水的cos而入了cosplay的坑,又因為聽了弱水唱歌而入了古風圈和動漫音樂圈。
用白翡麗之前和她一起看《龍鱗》的話說,這就是一代人一群人的記憶和情懷吧。
餘飛雖然還不能感同身受, 但她看得到聊天室的彈幕中在瘋狂刷着弱水,但弱水進來之後卻很安靜,沒有搶麥說話。觀九魚作為聊天室的主人,估計也是完全沒想到弱水會來,但那個賬號特別短,是個如假包換的老賬號。
觀九魚清了清嗓子,大咧咧地說:“弱水前輩今晚大駕光臨,我這個聊天室簡直蓬荜生輝、金碧輝煌、富麗堂皇!”他開始瞎用成語,“弱水前輩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餘飛聽着聊天室裏的聲音,低頭看手機,鸠白工作室的微信群像炸掉了一樣。
“弱水多大呀?觀九魚叫她前輩?我記得觀九魚說他今年年方二十八,雲英未嫁。”
“弱水出道都快十二年了,你想想吧。”
“沒呢,九哥說過弱水比她小好幾歲,人家只是出道早好伐?”
餘飛聽見耳機裏有系統提示音傳來,是弱水的賬號開始活躍了。
她那個簽名檔竟不是念的,是唱的:
恐怖のパレードが來る キミの名の下に
餘飛心想不愧是正統二次元上古神獸啊,她這種圈外人都聽不懂的。
但是顯然那些圍觀的都被感動到了,彈幕鋪天蓋地:
“啊啊啊這麽多年弱水的簽名檔都沒有變過!”
“音樂一響起我就淚目了。”
“新人們,接受教育:恐怖的游~行來了,來到你的名下!”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的女神終于又回來了!嗚嗚嗚嗚嗚嗚……”
餘飛趴在床上,托腮看這些人為一句歌詞激動萬分,她翹了翹腳。
難道這就是二次元所謂的“中二”?
弱水發出來的是文字信息:
大家好,我是弱水。
多年不見,謝謝大家還記得我。
彩色的文字在聊天室黑色的界面上慢慢滑過,和彈幕逆行。
彈幕裏仍然有人在科普:
“弱水大大進語音頻道從來不說話,都是唱了就走,很高冷的!”
“所以說今天文字問好已經是例外了是嗎!”
“弱水大大的其他賬號也是啊,上來就直接甩片子,從來不廢話的!”
有人帶頭發了條彈幕:“弱水大大和九哥唱一個!”
一呼百應。
鸠白的微信群裏有人在甩弱水和關九的同框截圖。
“昔日戀人反目成仇,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接下來是将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抑或握手言和,讓我們吃瓜以待——”
“讓一讓擡擡腳啦,瓜子花生礦泉水啦——”
“喂喂喂,信不信九哥削你們啊?當九哥不在群裏嗎?”
“你們聊夠了嗎?聊夠了我要來刷屏啦——”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弱!”
“水!”
“我!”
“的!”
“白!”
“月!”
“光!”
餘飛:“???”
餘飛被小芾蝶的刷屏金箍棒逼得關了微信群,看到關九給她發來了一條微信:
“阿翡在你旁邊嗎?”
餘飛看到“阿翡”這個親昵的稱呼,皺了一下眉,回複:“物業說有人打爆了你們公司的玻璃門,他回工作室去了。”
關九的回複顯得很驚訝:“有這種事?”
但她又很快發信息說:“謝謝你。”
後面關九沒有再問。
餘飛又看了一眼關九那“阿翡”兩個字,仍覺得有些礙眼。可她分明想起,在“筏”中的那一晚,關九也是這樣稱呼白翡麗。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計較這些了,摸了摸心口,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聊天室的彈幕還在瘋狂地刷着讓弱水和關九合唱,連語音頻道中的其他人也都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讓關九和弱水來一首。
耳機中,餘飛聽到關九苦笑了一下,像哄孩子似的說:“弱水啊,寶貝兒,今天我也玩夠了,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點右上角的小叉叉,怎麽樣?”
語音頻道裏大夥兒哄笑:
“九哥,哪裏有你這樣騙人退出聊天室啊?”
“九哥你太壞了!”
“慫了慫了,九哥慫了!”
鸠白微信群裏一片擔憂:“九哥別慫啊!”“九哥只怕是做了虧心事……”“快閉嘴!小心九哥開了你!”
彈幕上還在刷:“新人求問這對CP我應該怎麽站攻受?”“科普:九哥在弱水面前是禦姐受!《櫻花亂》MV一目了然!”
這時候卻也有不和諧的聲音出現:
“其實弱水早就過氣了吧?一群腦殘粉。”
“弱水已經是上一個年代的人了。你問她有沒有膽子開直播?”
“弱水麽?呵呵,修圖狗修音狗見光死。”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弱水老矣,尚能歌否!”
“ky的滾!”
“你家蒸煮太醜,你随你家蒸煮,賤婢,快回去給你家蒸煮洗腳去!”
于是彈幕上果然瞬間就打起來了,打得昏天暗地飛沙走石。
餘飛看傻了眼,這弱水就出來了一下,一句話都還沒說呢,就吵成這樣了?
語音頻道裏觀九魚嚷嚷着沒有存在感,餘飛正要關彈幕,忽然看到弱水又發了三個字,一瞬間終結了彈幕越來越難看的争吵——
唱什麽
彈幕被各種歌名覆蓋。
餘飛看到呼聲最高的是《櫻花亂》中的那首《錯亂》,看起來是之前關九和弱水最經典的一曲合唱。其次就是《牽絲戲》《雁城雪》等等一些古風曲目。
語音頻道裏慫恿着關九快做決定,鸠白微信群裏屏氣凝神,誰知道,主麥到了關九手裏,關九那個賬號閃了一下,灰了。
“不是吧?!九哥慫了!”
“九哥竟然下線了?!啊啊啊啊!九哥到底是有多對不起弱水啊!這麽怕她!”
“太可惜了吧?人弱水帶着咱們‘鸠白工作室’的後綴名出現的,這明顯就是示好啊!大好機會,九哥就這麽放過了!”
鸠白微信群裏一片扼腕嘆息。有人圈四大神獸問個究竟,馬放南山出來哀嚎了一聲:“別問我!”另外三個果斷躺屍。
餘飛覺得這事情有點意思了。她本來不太愛摻和鸠白工作室那個圈子的事情,但今天喝了點小酒,興致正高。她之前腳踩五魚二餅手打非我花咲,親過女神關九睡過關山千重,現在自我感覺良好飄飄然宛如愛情鏈頂端的女人,她醉眼灼灼,看着聊天室黑色屏幕上的“弱水”那兩個字,趁現在主麥沒人占,搶過來向弱水發出了一個邀約:
“我來和你唱。”
聊天室裏一片充滿興味的噓聲。
圍觀的粉絲本來對關九的退出感覺十分失落,一見竟然有人主動撩弱水,頓時又來了精神:
“咦咦?風荷!”
“哇塞,九哥走了又來一個厲害的!”
“我看過她唱的劉戲蟾,超級超級棒啊!”
“我支持弱水大大挖了關山千重的牆角!掰彎風荷!”
“就是!漂亮的小姐姐就應該在一起,關山千重一邊自己玩去!”
弱水回複了,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你
想
和
我
唱
?
問號蹦出來,餘飛在耳機麥克風裏笑了起來:“弱水大神不會看不上我這個新人吧?”
唱什麽
“《牽絲戲》。”
其實餘飛別無選擇。《錯亂》她不會唱,《牽絲戲》是粉絲們呼聲第二高的歌,也是她除開《幻世燈》外學得最熟練的一首古風歌,不唱這首,她還真不知道該唱什麽了。
弱水居然也沒拒絕。
你唱傀儡,還是傀儡翁?
這首古風單曲曲如其名,講的是傀儡戲人與其牽扯一生的傀儡之間的相伴相離,是一首雙人合唱的曲子。
餘飛略一思忖,說:“大夥兒都是想聽你唱呢,那你唱多的吧,傀儡,我唱傀儡翁。”
弱水沒和她讨價還價,很快,這首曲子的前奏伴樂就在聊天室中響了起來。不知為何,餘飛心中竟有一種異樣的緊張,她唱了這麽多年戲,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了。但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弱水,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哪一處的弱水,竟然讓她手心微微沁濕。
她想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當衆唱過古風歌。
她的公寓中別無長物,卻攢錢買了這個音質很好的耳機。耳機中的音樂純粹幹淨,前奏告終,她心尖一顫,聽見一個空靈毓秀的女聲響了起來,從容自在,微帶慵懶:
“嘲笑誰恃美揚威,沒了心如何相配。
“盤鈴聲清脆,帷幕間燈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對——”
音準好,氣息好,音色上佳,樂感上佳,餘飛一瞬間便判斷出來這個弱水受過專業的訓練,唱功紮實,不是個玩票的古風歌手。
也難怪她的粉絲這麽多。
但其實這些感覺都不重要。她唱這開頭像玩兒似的,起得很輕,收放自若,可餘飛卻聽出了其中的多情——這個弱水是活的,靈動的,盈盈若水,水裏養着情根。
她唱“我和你,最天生一對”,眉眼間仿佛都染着笑意——餘飛感覺穿透屏幕能看見她眼角眉梢的笑,那一個“對”字,字故意咬得不緊,嘴唇圓起而曼妙拉開,拉出一個輕而不佻的笑。
餘飛覺得這個弱水在調戲她。
粉絲們卻激動壞了,剛才一心一意挺弱水的那些人,愈發的揚眉吐氣!
鸠白的群裏也在說,萬萬沒想到弱水五年不出作品,竟然唱得比以前更好了,對聲音的控制能力更強,更重要的是,更自然了。
鬼燈困惑地說:“怎麽說呢,就像靈魂仿佛落到了實處。”
“大部分人退圈之後就泯然衆人了,這個弱水現在唱古風歌舉重若輕,簡直可怕……”
“你們不覺得弱水和風荷在調情嗎?我仿佛看到九哥和關山頭頂一片郁郁青青……”
“不是吧!?那關山也太慘了吧?!兩次都……”
突然看穿了事實真相的衆人頓時顫顫巍巍,心驚膽戰……
“他們迂回誤會,我卻只由你支配。
“問世間哪有更完美……”
三段歌詞,層層疊進,弱水愈唱愈誘,愈唱愈豔愈妖,愈像一把手,順着她纖長的脊柱五指微曲地撫摸下來,像撫弄豎琴長長的琴弦,順着她腰肢冶豔的曲線游走,讓她覺得尾椎上酥酥麻麻的。
那些彈幕都少了,人卻越來越多,仿佛擔心多說一句就擾了這種幽豔如夜空昙花的氣氛。
餘飛被勾得欲念疊起,這種欲盤繞在她嗓子裏,随着弱水的唱愈積愈多,愈積愈厚,到輪到她唱時,一開嗓便是極驚豔的戲腔:
“蘭花指撚紅塵似水……”
所有人都像是積壓在心底裏的感覺随着這一句打開而爆發了出來,酣暢淋漓,痛快到極點,彈幕頓時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之類的純語氣詞占滿,除了叫喚,大家又還說得出什麽!
“三尺紅臺,萬事入歌吹。
“唱別久悲不成悲,十分紅處竟成灰。
“願誰記得誰,最好的年歲——”
這曲調,這聲腔,光是聽着,便令人眼前清清湛湛現出一個滿頭點翠、盛世霓裳的戲人,十指牽絲,手運傀儡,三尺紅臺上演悲歡離合幻海奇情。
間奏完,弱水又唱:
“你一牽我舞如飛,你一引我懂進退。
“苦樂都跟随,舉手投足不違背。
“将謙卑,溫柔成絕對——”
仿佛與餘飛應和,這一時節奏更快,情緒更張,餘飛緊随着唱“風雪依稀,秋白發尾”将整個聊天室的氣氛推得更高。當餘飛唱到“假如你舍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時,忽的聽見弱水疊着聲部唱進來:“假如我舍一滴淚,假如老去你能陪——”錯落有致,如大珠小珠滾落玉盤,愈撞愈是好聽!
這種天衣無縫突如其來的改編和配合,讓餘飛也愈發覺得痛快得勁,她絲毫不受影響,情緒更加高漲:
“煙波裏成灰,也去得完美——”
弱水聲腔陡然一轉,亦轉作尖細,金聲玉振,緊咬着她的聲腔唱道:
“風雪依稀,秋白發尾——”
餘飛亦咬着她的字句唱:
“燈火葳蕤,揉皺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淚,假如老去我能陪——”
“假如我舍一滴淚,假如老去你能陪——”
“煙波裏成灰,也去得完美——”
兩個人的聲音終于在這最後一句合二為一,餘音如交尾飛蛾,渺渺茫茫,散入良夜終不見。
所有人心中生出一種惘然之情。
緩緩吐出口中的一道氣息,平複下來,餘飛望着聊天室中那“弱水”兩個字,心裏頭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人,能和她唱這樣的對手曲。
這和那晚她與白翡麗唱《香夭》還不一樣,白翡麗唱《香夭》大多是防守,這個弱水唱這一首《牽絲戲》卻明顯就是在向她攻城略地。最後一段本不該她唱,她卻能游刃其中而毫不喧賓奪主,把這個傀儡與傀儡翁各唱各的的《牽絲戲》,變成了傀儡與傀儡翁間絲線絡繹相連、真正“你一牽我舞如飛”如影随形的一場戲。
她意猶未盡。
所有人都在喊再來一首。
連頻道內都是一種大家托腮靜靜旁聽的感覺。
但是還能唱什麽呢?餘飛絞盡腦汁。
她其實還挺想再唱一首,她想再試一試這個弱水,看看這個“水”,到底有多深。
正躊躇時,聊天室黑色的屏幕上出來了兩個字:
明滅
是《明滅》。
餘飛瞬時反應過來,《幻世燈》的主題曲,《明滅》。
她會唱!
但……弱水……會唱?
餘飛沒有得到太多的反應時間,《明滅》的前奏響起來時,餘飛強行給了自己一個解釋:弱水到底是鸠白工作室的人,會唱工作室的新歌,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幻世燈》是一個奇崛吊詭的故事。
《明滅》是一首奇崛吊詭的歌。
這首歌竟然意外的适合弱水。
這首歌是四大神獸中負責作曲的無常公子為餘飛量身定制的,餘飛的聲音本來偏低沉,适合用來演繹葉幻奴這個男性角色。這首歌原本全是說葉幻奴,那弱水的聲音在這首歌裏變得愈發的绮麗誘人,像是一個向葉幻奴伸出雙手的白骨之妖。
餘飛唱:“大夢當覺,夢醒有三千鴉聲——”
仿佛葉幻奴一雙盲眼,手提紙燈在黑暗屍山中踽踽獨行,受那渡鴉叫聲的指引。
白骨之妖飛舞在他四周,對他唱:“眼枯見骨,枯井即是你影身——”
這種感覺多奇怪——原本是一個人的獨角戲,詞句拆分開來,竟然能這樣毫不違和地變成兩個不同的靈魂在交流,從一首歌,變成一首歌劇。
餘飛唱:“白骨執燈——”
弱水應:“明滅間看萬骨——”
餘飛:“萬骨中見衆生——”
弱水:“天地無情,你心有蒼生——”
餘飛被驚了一下,這一段本是間奏,這八個字的唱腔是弱水臨時加上去的,意外的豐滿,卻也給她出了難題,她要是不接,這中間的間奏便覺得少了點什麽。
她只有幾個節拍的反應時間。
那一瞬,餘飛心中暗想,本來是她想試弱水的深淺,誰知被她搶先将了一軍?
但她是什麽人?遇強則強,觸底反彈,她遵從直覺,一句灑脫意氣中帶着醉意的戲韻文腔張口就來:
“金叵羅、傾倒淋漓兮,千杯未醉——”
這就完全是即興發揮了,然而那調子,卻又契合了這首歌的主調,仿佛是葉幻奴憶及往昔,在之前的沉郁之中翻出一抹亮色。
弱水似是笑了一下,給她把這句和上了:“玉如意、指揮倜傥兮,一座皆驚——”
節奏和時間掐的剛剛好,餘飛接着唱下去:“一聲幻奴一聲恩,我起死回生……”
“幻世一燈——”
唱完後,所有人的聲音很輕:“哇喔——”
一片安靜中只有彈幕如閱兵部隊一般大片大片地碾過。
“太刺激了……”
微信群裏躺屍的無常公子突然咕哝了一聲,“還能這麽唱?”
夢入神機也靈魂出竅地發了一句:“這是讓我改劇本嗎?給葉幻奴加上一個女主角?”
馬放南山:“有點帶感……”
小狐:“我可以無視這一切嗎?”
餘飛還在興奮中,在語音頻道裏喊:“弱水妹妹,加個微信?”她喝多了酒,嘴上就有些肆無忌憚,姐姐妹妹地亂叫。
弱水沒有回應。彈幕裏粉絲已經玻璃心到以為她要下線了,瘋狂地喊:“弱水女神!繼續唱不要停!想聽你唱一輩子!”“弱水女神!卡機嘛!”“女神女神!我給你打錢,你不要走!快回來!”
最後一首,給我愛的那個漂亮姑娘
聊天室爆掉了。
“果然……有這一步操作……”鬼燈在鸠白工作室裏說。
“媽的,九哥在哪裏!關鍵時刻,爺們一點好嗎!”尹雪豔咆哮。
觀九魚坐不住了,搶了主麥:“坦白一下,你愛的是誰!”
無回應。
觀九魚:“好好好,我換個問法,你今晚就是為了她而來是嗎?”
對
聊天室又爆了一次。彈幕被清空又瞬間爆滿,“九哥那個負心娘!對得起我們弱水嗎!”“女神女神,你不要愛她了,你愛我好不好!”“心疼哭……這麽多年……”“太難受了……”
餘飛心想這些粉絲也太誇張了吧?我剛才也唱得很好啊,為什麽沒有我的粉對我這麽愛來愛去愛得死去活來啊?
那首歌的前奏已經響起來了。
非常奇怪的一首歌,前奏中的語聲,聽不出是哪國語言,但歌曲本身是日語的。
彈幕中顯然有弱水的鐵杆粉絲非常熟悉這首歌,在不斷地用彩色彈幕給出即時翻譯:
遠くの空回る花の円陣の喧しさに
(遠處的天空回轉的花陣喧鬧萬分)
あの日や あの日に
(那一天就在那一天)
超えてきた分岐が目を覚ます
(越過岔路口後突然從夢中醒來)
かげろうに身を借りて
(向蜉蝣借了身體)
道を指す娘を追い
(追趕着指示道路方向的女孩)
……
這首歌她便唱得安靜而純粹了,聲音又回歸了剛開始唱時候的空靈,幹淨得像流水一般。
餘飛不懂日語,但聽得出好壞,就像一個不會粵語的人,也能聽出粵語歌唱得地道不地道一樣。
語言本身的氣質就構成歌曲的氣質的一部分,就像古風歌翻譯成其他語言來唱,也會失去它本來的感覺一樣。
這個弱水唱得就很好。
餘飛和所有人一樣,安安靜靜地聽完了這一首歌。彈幕上在刷“不要結束不要結束不要結束!”但這首歌不長,他很快就唱完了。彈幕上一片挽留和哀聲。
餘飛還锲而不舍地想找這個弱水留個聯系方式,正琢磨着怎麽說才不會像剛才一樣被她無視時,看到聊天室的屏幕上出現了三個字
給風荷
随即,弱水的賬號灰滅。
餘飛:“???”
聊天室中的所有人傻眼了。
餘飛也傻眼了。
坐在電腦前,看着聊天室裏弱水的賬號灰去,離恨天若有所思。
他給绫酒發了一條微信:
“有一個問題一直忘了問你,關山千重在哪裏念的大學?”
“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他之前不是你男朋友嗎?”
“那你記得你現在是我男朋友嗎?你是我男朋友還是他男朋友?一天到晚就提他?”
“我錯了寶貝,最後一次問了,好不好?”
“他挺不想我去看他的,所以從來沒說過在哪。”
“你們有時差嗎?”
“好像……沒感覺到。”
“再想想,有沒有別的什麽線索?”
“好像有一次在他書包裏見過他的校徽,全英文的,紅藍色,上面有一個黃色的‘x’號。”
離恨天很快拉出了一大串校徽的清單,從中精準地鎖定了一個徽章似的标志:
紅藍底色,兩個黃色的鋼筆尖交疊在一起。
Keio University
日本慶應義塾大學
作者有話要說: 太自虐了。
列一下歌單:
《流離》——無
《嘆世》——關棟天
《牽絲戲》——銀臨、Aki阿傑
《明滅》——我臨時瞎寫的
“江水動容山崖輕嘆,世間塵雪忽到眉彎”——李倦容
“無絲之竿,與水問安;一江雪寒,一人闌珊。”——我臨時瞎寫的
最後弱水唱的那首:
《白虎野の娘》——平沢進
☆、弱水
弱水下線後的幾分鐘內, 餘飛的微信被小芾蝶狂轟濫炸到閃退。
她就記得小芾蝶重複最多的一句話:
“弱水從來沒給任何一個人唱過歌你知道嗎?!你知道個屁!”
小芾蝶可能也喝多了。
餘飛手扶額角, 在幾萬人眼前被表白的那一剎那,她也有今宵酒醒何處的不真實感。
她很快發現自己成了衆矢之的, 不知該作何應對,在語音頻道中的一片拷打逼問中退出了聊天室。
她想她認識弱水嗎?不認識。
弱水認識她嗎?答案未知。
她揉揉酒醒脹痛的額角,下意識開了浏覽器, 去搜索弱水。
鋪天蓋地的cos圖。除了cos圖, 也沒有別的任何生活照。
和所有cos圖一樣,妝容濃厚、誇張,後期修片的痕跡非常重, 營造出強烈的二次元虛構感。
她找了個集大成者的帖子開始從頭看。弱水最早有cos成片在網上開始流傳,是在05到06年的樣子。那時候明顯看得出她身形纖瘦細弱,以cos蘿莉、三無少女為主。那一時期的代表作是《地獄少女》中的閻魔愛。
在那一系列的成片之中,有一張她着和服坐在開滿彼岸花的水邊, 血紅的瞳仁,睫毛是真的,奇長, 末端微微翹起,皮膚仿佛比雪還白, 吹彈可破。她的小腿和長長的和服下擺全都浸透在水中。那水極清,看得見青綠的水底和斑斓的石子。殷紅的衣服像大片火紅的雲抑或水藻在水中招搖。
那一時期的弱水渾身都散發着孤獨、憂愁、無聊和對整個世界的排斥。但這種感覺不是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就仿佛拍這些片子她都不是很情願。
但恰恰契合了那些人物。不顯做作,反而十分自然。十多年前的照片, 放到現在看,仍不覺得過時。可想而知,放在cosplay尚未發展起來的當時,又是何等驚豔。
從08年開始,弱水的cos風格就開始變化了,眼睛裏開始有了東西,有了一種游戲和睥睨的态度。
08年到10年的三年間是她最高産的時期,同時也開始唱歌。歌和cosplay的成片往往一起發,合起來講一個故事——這是她和其他coser最不一樣的地方。
這三年,她cos的角色很多,東方和西方風格的都有,但餘飛發現,她從來不cos現代和現實風格的角色,cos最多的,還是背景懸浮、龐大瑰奇的幻想類角色,越妖、越壞、越神秘、越邪門,她越是表現得出色。
這段時間的代表作是霹靂布袋戲系列和大天使系列。霹靂系列中有一個角色,讓餘飛印象最深。她一身紅羅大袍,在黑夜的紅梅白雪中或卧或立。濃密纖細的長發透着金屬色澤的紅,凝結着冰霜,修長入鬓的眉毛和閉着的長睫也都凝了銀白霜雪,皮膚冷白,唯眼角一滴血淚。嘴唇的顏色很淡,晶瑩剔透,下唇中心一道紅痕。她手向後飛起一把長劍,将一只朱紅蝴蝶劈作兩半。一半的蝶翼仍飛在劍上,另一半的蝶翼如枯葉墜落。
另一張是一個身着紫衣,白發如羽的大天使,月色朦胧中在森林中行走,款擺腰身,步履搖曳生姿,雖是靜态圖,卻仿佛能感覺到她眼色如煙、袅袅然向你行來,萬千的螢火從她背後生發,如夜空中的飛蛾一般伴随她向你吹落。
經過了《幻世燈》的洗禮,餘飛現在已經能看出來,弱水這一時期的作品越到後期,在布光、構圖、布景還有攝影上已經爐火純青。她很善于去抓住畫面中的沖突,因為有這沖突在,每一張的cos圖都不僅僅只是表現人物的特色和美感,而是把人物放進一個故事環境中去塑造,讓人感受到人物的歡喜悲憂,聯想到人物令人唏噓嘆息的命運,竟給餘飛一種西方敘事性古典油畫的感覺。
就仿佛畫面都不是靜态的,下一秒,長劍就要刺破夜空,飛雪席卷大陸,號角聲即将響起,鳥籠中的貓頭鷹即将拍翅而出。
後面兩年,弱水的作品急劇減少。11年只應邀為一篇紅極一時的帝王權謀網絡小說出了一套cos,背景是壯闊的海水江崖,黑雲壓陣,洶湧波濤前她伫立于黑色的礁石之間,一線金光從濃雲中透出,照落她的背部。
她雙手微張,衣冠隆重,色調清冷大氣,上唇的顏色遠重于下唇,仿佛沒有眉毛。
這一套她始終沒有正面近景出鏡,大多遠景,但看得出,她的身量較之六年前剛出道時,已經變得十分修長,撐得起那厚重的帝皇衮衣了。
更別說這一套cos圖中透出來的挾山倒海一般的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