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
“子墨——!”
木青從夢裏驚醒,摸了摸臉——縱橫交錯地全是溫熱的眼淚,她掀開被子就要跳下地,被匆忙趕來的人攔腰抱住。
那人抱着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低沉的聲音從胸口處悶悶傳來:“怎麽了?我在這兒呢。”
木青反手抱緊了他:“子墨。”
“我在。”
“子墨、子墨、子墨……”
她叫個不停,眼淚卻慢慢浸濕了子莫的前襟。
“歡迎回來,暮卿。”
她想起來了,全部的記憶都歸于原處,她也終于明白之前那些不知所起的情緒到底是為何而起。
她用力攥緊他的衣服,明明是十幾年來一直有見到的人,卻因了那場夢憶,體會到了遲來的失而複得的感覺。
還好,還好。眼前人真實可觸。
“我那時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消失的時候我發現身體裏終于有什麽東西開始跳動了,我想告訴你我有心了,可是你已經不見了……”
她猛然擡頭,眼圈紅紅的:“你是怎麽回來的呀?是師傅救了你麽?”
子莫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慢慢回答她所有的問題:“我那時雖然化去了畢生精力,但還留了零碎的魂魄,師傅把我帶了回去,大把大把的仙藥金丹砸給我,這樣養了幾十年,我的元神終于恢複了。”
“師傅說的受人所托也是你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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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我恢複之後就央求師傅去帶你回來,師傅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煉成真正的人了。”
她在湖底沉睡了好多年,那顆跳動的心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消逝而衰竭,反而吸納了她固有的修為一天一天地慢慢地孕育了真正的肉體。
眼淚還在不住地落,木青卻彎了唇角。
真好啊。他和她都還在。
金連進門的時候看見就是這樣一副閃瞎眼的溫情畫面,他立馬大叫着捂住了眼睛。
“你們!你們大病初愈的幹嘛呢!”
“羞羞羞!”跟在腳邊的鈴兒也捂住了眼睛,只是岔開了手指從縫裏偷偷地看。
木青松開了子莫,胡亂擦了下臉,朝金連一揮手:“得得得,來,上仙也來抱一個呗。”
金連翻了個白眼:“誰要跟你抱!”
鈴兒倒是一骨碌鑽進了木青的懷裏蹭了蹭,奶聲奶氣地對她說:“青青,鈴兒好想你啊~”
“我也想鈴兒。”
小丫頭推開木青,雙手叉腰,學着靈霄尊者以前訓人的樣子點她的鼻子:“青青不乖,又闖禍了!害得我們都好擔心呀!”
木青嘻嘻哈哈賠着不是。
突然有人叩了叩門,然後是清嗓子的聲音傳來。
“師傅。”
子莫和木青都朝那人致禮。
“嗯。”靈霄尊者點了點頭,看着木青,“青丫頭,身體好了?”
“謝師傅關心,木青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末了又搖搖頭,唠叨起來,“你看看你們,一個個都不省心,偷跑出門還要惹出一堆爛攤子讓為師收拾!為師這一把老骨頭,還要為你們跑東跑西的!惹了地頭蛇還鬥不過人家,你們讓為師這老臉往哪擱喲……”
“行了行了!”金連捂着耳朵打斷了他,這老家夥看起來也是一副清高威嚴的樣子,怎麽對着兩個徒弟就像個啰嗦老太婆似的呢。
“哦,金縷上仙也在呀!”靈霄尊者仿佛才看見金連,和善地朝他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見個屁!”金連瞬間炸毛,這個老東西又在拐彎抹角說他小!“本上仙站在這很久了!”
靈霄尊者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不好意思,總是容易忘了上仙也有這種體型的呢。”
“本尊要克扣你們的月錢!克扣!”金連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木青涼涼看他一眼:“你盡管扣,扣了我正好去搬空金縷殿。”
“你們!你為老不尊!”金連指了指靈霄尊者,又指了指木青,“你上梁不正下梁歪!”
“行了,你們就不要欺負上仙了。”
還是子莫出來說了話,金連見狀一下子跳到了子莫背後,對着其餘兩個指指點點:“我看你們靈霄殿也就這一個大師兄明事理了!”
木青無所謂,反正她不講道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鬧了會,木青問:“後來蘇家怎麽樣了?”
她還有些疑惑。比如,蘇辭與。
“哼,他們蘇家擅用禁術、草菅人命、膽大包天,早被處置了!”金連想到蘇家那兩個人就不舒服。
“那天你被蘇祁年帶到了湖底,他想讓你的元神和古木的樹根再次融合。我趕過去和他過招,他就是被打得滿嘴血沫、肋骨盡斷了也不罷手,我看他模樣,多半早就瘋了吧。”
子莫微微嘆了口氣。
“為求極道,卻反失初心。這樣的人最可怕,因為他完全不認為自己錯了。”靈霄尊者是親自去平定蘇家的,“可惜了蘇家兩個人,資質天賦都是極盛,卻偏激得一模一樣。”
後來木青知道,從她踏進蘇城開始,就步入了蘇祁年的局。從她遇見小六,在她家客棧吃的那一塊糖餅,裏面就埋下了符咒的引子。那引子對體內仙丹的金連沒事,對她這種妖神化成的元丹卻有着慢性藥力。而蘇祁年利用的,就是小六對蘇辭與的愛慕。
然後是撞傷金連,住進蘇家,他都算好了。那天晚上的青衣小女鬼也是蘇祁年放來引誘他們的,為的就是誘她去湖底。枯根遇到元神才會重新煥發生機,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蘇祁年才真正肯定她的身份的吧。那個湖底是布了陣的,他甚至想當晚就讓她沉睡下去,只是沒想到子莫和蘇琉雲碰巧路過救了他們。
至于當晚她看見的雲央也是真的雲央。她其實是能有清醒狀态的,只不過具體是什麽樣的情況,也只有蘇祁年知道了。而雲央的出現,就是他誘她入局的餌。
再後來,就是一計不成生一計了。林姑娘跑得恰是時候,他便借機拜托她待嫁。這一招真是玩得好,既抓住了當時她想接近蘇辭與的想法,又利用了蘇辭與本身對壓制雲央怨魂的執念。他甚至連退路都算好了——就算蘇辭與失敗也沒關系,或者他本來也沒指望寂滅咒陣真能一步到位地成功。因為三月十五那天,人間鬼氣大盛,他早前在木青體內埋下的引子也該發揮作用了。
木青和子莫去看被囚住的蘇祁年。他還是那副蘇家三少爺的模樣,卻時而露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時而露出狷狂的神色。
木青蹲在他面前:“蘇祁年。”
“哈,”他擡眼看了她一眼,“小樹妖啊。怎麽?記憶找回來了,人形也還在?你是不是該感謝我?”
木青直直看着他:“雲央于你,到底是什麽存在啊?”
“是仇人啊。”他卷起袖子想找出咒印,找了找卻沒找到,想起什麽似的,“啊……我都忘了,你們師傅來過之後,就把她帶入輪回了。她走了,我這咒痕也就沒了。”
過了會他又低低喃喃:“可她憑什麽入輪回?我還在這呢,她憑什麽……”
又說服自己似的輕嘆:“走了也好,走了我就不用再受折磨了……”
“早知道這樣互相折磨,你可曾後悔當初害了她?”子莫居高臨下地看着癱坐在地上的蘇祁年。
雲央是他還跟着靈霄尊者修行時候的師妹,只是她身子骨自小就弱,學了兩年就被接回去了,但這份師門情誼卻是一直維系着。
當年她興奮跑來告訴他要嫁給蘇城大少爺的時候,他是由衷替她開心的。他以為,蘇祁年是真正對她好的。他以為,後來她人世美滿、安度晚年,卻不曾想到,那個曾經花一般的少女永遠地留在了最美好的年紀。
“我為什麽要後悔?”蘇祁年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子莫,“雲央有着世界上最奇妙的體質啊!那麽柔弱的身體,卻蘊含了取之不盡的仙氣!這是多難得的取道機會!”
“然後你就生生取盡了她的氣?連血肉的生氣也不放過?”木青看着眼前瘋狂的人,感到深深的害怕。
“要想弄明白當然得取得徹底!”蘇祁年說得理所當然,“要想取得極道當然得有犧牲!”
“你把‘道’當成了什麽呢?你這樣不是在玷污你所謂的‘道’嗎?”木青覺得這個人簡直喪心病狂,“你自己,這幾百年來,到底算什麽呢?”
“算什麽?”蘇祁年嗤一聲,“我一直都是蘇家的蘇祁年啊。”
說完,他漸漸露出疑惑的神色:“還是蘇青城呢?”
“蘇鸠?蘇一秦?還是……”他看着自己的手,小心地思考琢磨,“我到底是誰呢?”
木青倒吸了一口氣,驚訝地看着他扳着指頭數着一個又一個名字。
雲央死後化作了厲鬼,而蘇祁年強行煉氣反倒坑了自己。他倒仍是凡身,只是死了之後便會托生在蘇家的下一代。從那時到現在,他已經活了很多次。而每一次,都在與雲央的互相折磨中度過。
蘇祁年還在低聲念叨:“雲央,雲央是誰?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啊……可是她去哪兒了呢……”
“我們走吧。”子莫攬過木青,“他已經連自己都混亂了。”
木青跟着子莫一起離開了。她在想,雲央于蘇祁年到底是什麽呢?他親手送她下黃泉,卻只有過她一個妻子。她想起那畫上鮮衣怒馬的少年,當年想必也是愛過的吧?
出了禁閉蘇祁年的牢籠,木青只覺得萬事皆好,入肺都是一片清新。
她想起蘇城那個傳說。當年他們住在郊外,種了滿林的桃樹;當年雲央遇見蘇祁年,一見傾心。那一年,郊外的桃花再沒謝過;那一年,十裏紅妝鋪滿了歡喜。于是有了滿城飛花,于是有了桃花娘娘。
他們的故事,終成了傳說。
雲央和蘇祁年,就讓他們留在那場傳說裏吧。
木青看了看身邊的人,突然舉起兩人交握的手朝他晃了晃:“打算就這麽牽着了?”
“不然呢?”他噙笑看她,“先前一個問題還沒有回答你。”
他說:“仙途和名望,從遇見你的時候開始就不重要了。”
不知從哪年吹來的風攪亂一地落花。
她看着陽光下眉目清朗的容顏,過往都在眼前明明滅滅。
從那一年清冷的少年遇見孤寂的桃木開始,到後來他用自己的命脈打開她的禁锢,再到他為滿樹桃花化去精魄。
從那一年她睜開第一眼看見少年開始,到後來有了心跳卻失去了他,再到決意長眠湖底。
從那一年他零散的魂魄被師傅撿回修養開始,到後來做她師兄護她無憂,再到蘇城一歷終得攜手。
從那一年她化成的人形被靈霄尊者帶回開始,到後來做他師妹忘了記憶,再到蘇城一遭認清心意。
好像從始至終,那一場紛紛揚揚的桃花雨就沒有停下來過。
她笑:“那麽,子莫和子墨,餘生都随我雲游四方可好?”
他眉眼溫潤,像是等待已久的答案終于可以說出。
他答:“好。”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mm...大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