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叛亂(三)
陳凝兮醒來時,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我睡了多久?”
春夏與白芷都眼神忽閃,防她防得緊。
倒是一旁打坐的弘寂大師,呼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道:“女施主在貧僧這禪房中已睡了三日。”
陳凝兮大急,不顧春夏與白芷的阻攔就要起身下床:“放開,再晚,奶嬷真要出事了!”
陳凝兮記得今日是元皇後的千秋宴,舉朝文武大臣皆會攜女眷參宴,這是元皇後元家借奶嬷起事的最佳時機,也是他們給她定下的最後時限。
宴會開始前她若未出現,奶嬷便會兇多吉少。她怎能不急?
“女施主勿要着急,世間事,因果報應,環環相扣,急不得!”
沉凝心此時正如熱鍋上的螞蟻,見弘寂大師這幅不甚走心的勸解模樣,鬼使神差地感受到了昔日李晏往往被他氣得咬牙時的心情,一時沒留神,竟脫口而出道:“你這老和尚……!”
這話語,這口氣,與昔日李晏口中說出的簡直一模一樣。春夏與陳白芷聽得直是呆愣愣的,陳凝兮更是話剛出口,就愣住了。
倒是弘寂大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女施主這氣急敗壞的模樣倒是學了個十成十,小友若是知曉,怕是怼起老和尚我來,更要理直氣壯了!”
弘寂大師這一笑一戲谑,哪還有半點方外之人的形象,活脫脫就是個凡夫俗子。
見弘寂大師這幅形态,陳凝兮一時羞愧不已,但此時并非玩笑的好時候,一奶嬷伴她至今,對于她來說,已是勝過母親的存在,萬不能出什麽事。
陳凝兮無心玩笑,一門心思要趕往皇宮,弘寂大師也便正了神色,徐徐道:“貧僧讓女施主勿要着急,是因為你所擔心的事已經發生了,女施主不妨看看屋外的天色。”
陳凝兮依言望向窗外,入眼一片漆黑,只有遠山與天幕相交處遠遠透出米粒大的星光。陳凝兮才回過味兒來,現下已是夜晚了。老和尚說得沒錯,即便她即刻出發,等她趕到宮中,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嗎?她終究還是什麽都做不了,連奶嬷的死活都無足插手,只能這般幹等着。為什麽她身邊的人總有那麽多的理由,什麽事都瞞着她,為了保護她就要犧牲他們自己?
她不想這樣,也不願這樣。她只是一個平凡的醫女,過的也是平凡人的一生,那勞什子的小公主,為什麽別人說是她就得是她?她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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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凝兮心頭大恸,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祖父去世前後、她與李晏成婚又和離乃至從小到大她與奶嬷相處的一幕幕。
這所有的一切,她所認知的一切,到最後,命運卻告訴她,都不是她所認為的那樣,并非純粹只是因為她是陳凝兮,而是因為她是天乾的小公主,唯一的公主。
有人要殺她,有人要救她,而作為主角的她卻從頭至尾毫不知情,真是可笑!
陳凝兮心頭閃過千萬的思緒,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失落、憤怒與心痛。春夏看得心裏十分難過,一把摟過陳凝兮,哽咽道:“小姐,奶嬷肯定不會有事的,睿王答應過的,他一定會将奶嬷救出來的!”
白芷也砸一旁勸道:“是啊,阿姊,奶嬷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陳凝兮任由春夏抱着,頭垂得很低,半晌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弘寂大師滾動佛珠的手指突然一頓,偏首望向宮城的方向,方才還帶着笑意的眼中已盈滿了悲憫:“阿彌陀佛!”
須臾,禪房內便響起了弘寂大師念的往生咒。
陳凝兮渾身一震,低垂的着的腦袋飛快擡起,望向弘寂大師方才望着的方向,那裏已是火光沖天,喊殺聲一片。
片刻前的皇宮禦花園裏,元老将軍脫去外袍,露出一身的戰甲,攔在了衆人與暈倒在地的皇帝之間,殺氣畢露。
禦花園裏的一幹臣子俱都聽話得很,平日朝堂上咄咄逼人恨不得學那當街對罵的潑婦樣的臣工,此刻在元老将軍面前,噤若寒蟬,屁話都不敢放。
一個個都不自覺地垂首弓背,內心開始細數往日裏得罪元家的次數,計算着今夜撿回一條命的可能性。
就在元老将軍與睿王李晏對峙時,胡老丞相開口了:“國丈一生忠君為國,臨了真要違背己心,犯這叛國謀逆的大罪嗎?”
平日上朝,胡老丞相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沒事兒總愛倒騰他的白胡須,現下這般劍拔弩張的時候,他也不忘先捋一捋白須,說話也是氣定神閑,仿佛再說“你食過飯了嗎?”這般無關痛癢的話。
元老将軍哼笑一聲:“你文臣一派總說武人粗鄙,不懂禮數,不服管教,手握兵權向來不把君王放在眼裏,你們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抹平了我們戰場上馬革裹屍才換來的榮耀,也能輕飄飄一句話就定了我們的罪,如今,我便如了你們的願,做了這逆臣賊子,又何妨?”
胡老丞相正眼看向元老将軍,文武兩派的領頭人頭一次正眼看着對方,片刻後,胡老丞相收回視線,捋一捋胡須,輕飄飄道:“沒想到元老将軍志向遠大,是我看差眼了。只是,這逆臣賊子,可不好當啊!”
元老将軍方才一番話,好似一拳打進了棉花堆,全無用武之地,方要反唇相譏,眼角閃過一道光,一把刀斜斜砍了過來。
不愧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老将,危急關頭做出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元老将軍一個側身,避開了突然襲來的禁軍刀。
再一看,身側的兩個侍衛已經中刀倒地不起,元老将軍大怒:“何人?膽敢偷襲?”
這話問得好笑,元老将軍自己行的是叛國謀逆之事,竟還指責他人偷襲。李晏毫不留情地笑出了聲:“羅進,你可是晚了幾分鐘,說好的,下回可不許再拎着本王回宮!”
羅進率先闖過早已倒戈的宮中侍衛隊,此時身上已濺了鮮血,渾身更是散發着濃郁的殺氣,聽見李晏的揶揄,用力隔開元老将軍的配劍,才回了一句:“聒噪!”
羅進作為護龍衛的衛長,近身功夫自是了得,李晏原本以為只要羅進出手,制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應是輕而易舉的事。
卻不想,元老将軍半生戎馬,手上功夫确實比不得羅進,但他有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對敵應戰的經驗遠遠超過羅進,此時與羅進戰成一塊兒,竟也不落下風。
其餘護龍衛俱都被禦花園外的侍衛拖住了,一時半會兒進不來。園中衆多武将,大多為元老将軍一派,此時見元老将軍沒有必勝的機會,都猶豫不定。
元老将軍要看形勢沒有預想中的輕易,隐隐有些不安,趁着打鬥的間隙,大吼道:“還不出手嗎?想想你們在禁衛軍中兒子,若想活命,你們只能助我!”
武将們聽言,有那些實在舍不得兒子的,咬一咬牙,就要上前幫忙。
“各位且慢,元老将軍這話可不對,禁衛軍怎就成了元家了的?禁衛軍主帥是元家庶子沒錯,但是別忘了,軍中新收入的數萬兵士可是本王帶回來的,你們說他們是會幫本王還是幫元家呢?”
方站起身的武将們聽了李晏的話,又都頹然地坐了回去,這都是些什麽操蛋的事?能不能有個準信,到底應該站在誰一邊?
李晏看懂了他們的深色,給出了他們要的準信:“禁衛軍若是能來,不至于到現在還未至,數萬兵士想要攔區區三千禁衛軍,輕而易舉,不必想了,只要制住國丈,本王保證還你們健全的兒子!”
衆人不再遲疑,有的出禦花園協助護龍衛,有的上前幫忙制服元老将軍。
很快,這場雷聲大的叛亂就這般雨點小地結束了。
罪魁禍首元老将軍暫且關押天牢,作為幫兇的元皇後與皇長子李威禁于皇後宮中,一并等待皇帝裁決。
皇帝氣得昏厥,王院首診斷,卻發現皇帝早已慢性中毒。下毒的人很是高明,平時輕易很難察覺,導致毒素長年累積,一經刺激驟然爆發。雖于性命無礙,卻是實打實地傷了龍體,皇帝李乾再無力理朝政。
王院首施以針灸,替皇帝排出部分毒素,其餘的,也只能慢慢調養了。
事情結束,李晏并未離開皇宮,而是候在李乾的龍塌旁。
李乾醒來看到李晏,便知道元老将軍,元家敗了。他本該歡喜的,他的江山保住了,可他看着坐在塌旁的李晏,卻歡喜不起來。
終究,他還是小看了這個皇弟,他的心軟還是換來了這樣的結局。
唯一慶幸的,大概是李晏沒有朝他下手了,他很清楚,若想常年給他下毒,李晏沒有這樣的機會,唯有一人,有這能力,元皇後。
如今這些,他一個形同虛設的病皇帝,并不關心,他唯一在意的,是元老将軍借機叛亂時說的話,是否屬實?陳凝兮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兒?
李乾看着李晏,從未有過的坦誠:“告訴朕,陳凝兮真的是她的女兒嗎?”
李晏覺得好笑,宮中叛亂雖定,邊疆戰火卻未平,李乾作為天乾的皇帝,不關心朝政時局,只執着于母妃的事,真不知該說他深情還是無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難道你還想傷我母妃一次?”
“呵呵,分明是你母妃先背叛了我,我恨她又有什麽錯?咳咳……咳!”李乾的眼中閃過求而不得的恨通。
李晏看着這樣子的李乾,想起禦花園裏,元皇後至始至終面無表情的樣子,直到最後看着昏厥的李乾,最後一次露出了深切的愛和痛。
這樣的李乾與元皇後別無二致,同樣的求而不得。
李晏忽然就覺得,一切都無甚意義了,不管怎樣,李乾是愛他的母妃的。
李晏再不願與李乾多說,他滿心惦念着陳凝兮,一刻都不願意在這皇宮中多待。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叛亂終于完了,三秋的腦細胞不夠用啊啊啊啊!
陳凝兮:腦細胞,你有嗎?你連腦子都沒有!
李晏:滾,你個沒腦子的,說好的談情說愛呢?一直在棒打鴛鴦,你倒是給個靠譜點的理由啊!
蠢作者:嘤嘤嘤……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