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盂蘭盆節
将近月餘,陳凝兮都待在陳宅和醫館裏,不是整理醫書便是與醫館的大夫探讨病理。沒有外出過,也不見來客,頗有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架勢。
偶有聽病人和夥計們聊起外界的謠言,再不似起初那般焦急,只是一笑而過,或是當笑聞來聽。
若是有人問她是否真就放下了,忘卻了,多半,她會笑着搖搖頭,答一句:“不曾!”
因為燥熱的夏夜裏,聽着蟬鳴聲,依然會想起那張俊俏的臉,那雙深邃的眼以及那些眼紅心跳感動的瞬間。
但這并不妨礙她平心靜氣地過回原來的生活,多了份感情的經歷,看人看事,反倒越加通透豁達了。
祖父留下的醫書以及他自己記錄的病案藥方雖多,月餘過去,也整理地差不多了。有幾冊祖父生前最是喜愛的,陳凝兮還抽空謄抄了一份,想着在盂蘭盆節時燒給祖父。
盂蘭盆節在天乾是一個大節日,一般發生在農歷七月十五日,部分年份會在七月十四日。每年此日,家家祭祀祖先,上墳掃墓,進寺上香,供奉時行禮如儀。
傳說該日地府會放出全部鬼魂,民間普遍進行祭祀鬼魂的活動。凡有新喪的人家,一律要上新墳,甚至還要祭孤魂野鬼,願其往生,不再幹擾人間事。所以,它整個兒是以祀鬼為中心的節日,系天乾百姓間最大的祭祀節日。
往年的盂蘭盆節,白日裏,陳凝兮會跟着祖父在院子裏擺上祭品,面朝天乾南方位,祭拜未曾見過面的父母親人。而到了夜晚,春夏便會央着陳凝兮出府,去賞大街上各色的驅鬼燈,觀那嚴肅神秘的傩舞。雖是祭祀之日,也頗多樂趣。
然今年不同,祖父去世不過兩月,在這樣的節日裏,陳凝兮頭一次有了緬懷親人的傷感。
農歷七月十五,一大早,陳凝兮就帶着春夏,奶嬷以及白芷乘坐馬車前往南山寺。
陳老一生為醫,為天乾皇族服務大半輩子,有家回不得,最後死在了皇城。皇上體恤,允其葬于南山腳下,牌位供于南山寺中。
陳老的墓小且簡陋,墓碑上簡單刻着“南川郡人陳道春”七個字,不提身份功德,不留塵世羁絆。
陳凝兮跪在祖父的墓前,看着石碑上的字,反倒少了些傷感。她不知祖父的身上發生過什麽事,這個皇城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知道,在經歷過數十年風風雨雨後,生死于祖父而言,已無甚區別,死也許才是他真正的解脫。
“祖父,凝兮來看您了,還給您帶了幾本醫書,都是您最愛看的。”撥了撥火苗,陳凝兮接着道,“還有件事要說與您,想必您老人家聽了,怕是會高興地笑了。”
“我與他已經和離,如您所願,凝兮離開睿王府了。只是您說的找一普通良人,這個有些為難了。這皇城之中,本就沒有什麽普通人。凝兮猜想,您是想讓我離開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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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凝兮邊說着,邊又将一冊手抄本丢進火裏,然後拿過邊上的酒壺倒了兩杯藥酒,一杯放在墓碑前,一杯自己拿了。
“我知道,離了睿王府,也就失了庇佑,祖父擔憂我的安危,也在常理。只是,這裏還有平安醫館,還有醫館裏的大夫夥計們,還有那些只認醫館的病人,現下就離開,凝兮有些舍不得。”
說完一口飲盡藥酒,又倒上一杯:“就連這藥酒還是醫館裏的于叔配的,是按着您的老方子配的,最适合這個時節,祛濕養脾胃,您嘗嘗吧。”
在石碑前倒上三杯藥酒,陳凝兮也飲了三杯,一旁的醫書抄本也恰好燒盡了。
陳凝兮站起身來,又朝石碑彎了彎身,輕喃道:“再不舍得也終有要離開的時候,祖父,凝兮有預感,這京城怕是待不久了。下次再來看您,也不知什麽時候了,您若是寂寞了,就看看醫書吧!凝兮先走了!”
待出了墓林,陳凝兮望了望南山寺,片刻後,轉身踏上馬車:“回去吧!”
春夏好奇問道:“不去南山寺了嗎?老爺子的牌位還在裏頭呢!”
陳白芷和奶嬷也看了過來。
陳凝兮揉了揉膝蓋,笑道:“已經見過祖父,想說的話也都說了,回去吧!”
馬車徐徐回城,不時傳出春夏和白芷的笑鬧聲,一掃來時的低沉。
而墓林裏,陳老的墓碑前,就着還未完全熄滅的火星,一身黑袍的來人手一揚,丢進了一大把紙錢。
随後又擺上了三杯酒,不是藥酒,是實打實的白酒,弘寂大師床底下掏出來的私藏貨。
來人也不跪,只一撩袍擺,就那麽席地坐下。手裏捧着個酒壺,一語未言,就先喝了三四口酒。
看着石碑上的字,半晌,來人才開口,聲音有些喑啞:“說來是我們李家對不住你,這麽多年,既要護我,又要瞞住衆人将她教養長大,已不是普通的恩義能解釋的了。這一杯,敬你!”
滿滿一口飲盡,伸手就那麽一抹,接着說道:“因當年之事,皇兄雖未曾殺你,卻将你禁于京城,至死方休,你一個外人,因皇家這些見不得光的事,受累了!這一杯,還是敬你!”
又是滿滿一口酒,來人深邃的眼神染上了幾分迷離和哀愁,聲音也更喑啞了些:“可是,為何不早一點告訴我,在我還未愛上她之前,在她也還未愛上我之前?”
“你可知,我這心,有多痛?”
捧起的酒壺再沒放下,一口又一口,直到涓滴不剩。
到最後,來人歪在了石碑上,手裏抱着酒壺,反複呢喃:“為何不早告訴我?為何不早告訴我?為何……”
弘寂大師道一聲佛號,一把拖起李晏,飛快朝南山腳下的暗道走去,嘴裏卻是在說:“就知道這小子不靠譜,說是拿了我的酒來祭拜恩人,最後還不是進了自己的嘴。下次得換個地方藏酒了,否則早晚被這小子糟蹋幹淨。”
墓林裏發生的事,陳凝兮自然是不知道的。
回城的路上到處都能看見祭祖的百姓,皇城中更是難得的清靜。小商販們收起了常年支着的攤子,大點兒的商鋪也都關了門,歇業一天。
外人可能不知,住在皇城中的人卻是知曉的,別看白日裏街景凄涼,夜晚卻是迥異,那是真正的熱鬧,絲毫不遜色于元宵節的燈市。
等到夜幕時分,家家戶戶早早食了夕食,人手一盞驅鬼燈,大多是以神話傳說中的神獸或是大将為型,也有畫了歷史上有名的神将的。人們手持驅鬼燈,佩戴着從南山寺裏求來的驅鬼符,喜笑顏開地上街“驅鬼”。
皇城中幾條重要的街道都辟出了場地,以供傩舞之用。
傩舞的表演者一般是舞樂司的人,穿戴着玄金舞服,頭插九天玄鳥背羽,身姿優美,舞步神聖。
駐足觀看的人往往會不由自主地跟着跳起來,一同驅散鬼祟邪魅。
這是小童們最喜歡的時刻,對于春夏這個大童來說,也依然有不可抵擋的魅力。
是以,夕食方畢,春夏便拿出了一早就備好的驅鬼燈,催促着陳凝兮出門。
奶嬷年紀大了,不愛湊這些熱鬧,早早便歇息了。最後,只有陳凝兮,春夏和白芷,人手一盞燈,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