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流言
皇城根兒底下的百姓,通常都有個小毛病——愛說些閑話。日子富足不愁吃喝了,就愛道些東長裏短。上至天子朝政下至乞丐嗝屁,再是簡單純粹的,到最後,也都成了一團稀泥。
而這些閑話裏頭,最是少不得情愛糾葛,這也是為什麽從古至今,那些描寫愛恨情仇纏綿悱恻的話本長盛不衰的原因。
昨日京郊交接俘虜,夜裏宮裏大設宮宴,睿王李晏與玉面将軍蜀流風之間,毫不避人的敵對,這一個個現成的新鮮故事,隔天就成了茶樓說書先生“加工潤色”之後的作品,成了商鋪酒肆百姓間的談資。
京城一茶樓裏,只聽那說書先生一拍案板,故作玄妙地問道: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中龍鳳,甚是不對付,諸位可知為何?
吃茶聽書的客人聽得津津有味,有答兩國立場不同的,有答強者間互看不順眼乃是天性的,一時衆口不一,互不相讓,直是要吵将起來。
說書先生又一拍板子,捋須笑道:“非也非也!兩強相争,有為領土,有為權勢地位,也有僅為阿堵物的,可這二位不同!”
有性子急些的客官拍案而起:“您就別擱這兒賣關子了,早些聽完好回家嘞!”
“這二位呀,身份地位俱都擺在那兒,又分屬兩國,并無這些方面的利益糾葛。且此時正是兩國談和交好之際,身在高位的他們,按理該是要親近有禮些才是。如今這般啊,仍是跳不出俗套,無非是為了紅顏喽!”
“紅顏?哪來的紅顏?”
如此這般,就在說書先生與諸位聽客的一問一答間,本就心傷的陳凝兮便被冠上了紅顏的名頭,成了激發李晏與蜀流風之間敵意的罪魁禍首,更是成了京城衆恨嫁女子既羨又妒且恨的對象。
本因天乾大敗西蜀,消沉了數日的京城,因了三人間捕風捉影的事,熱鬧反更甚于往日。
王府內,一幹下人吸取了廚房那幾位倒黴催的教訓,沒敢明目張膽地傳遞謠言,但也耐不住好奇,三三兩兩湊團了,擠在犄角旮旯裏竊竊私語。
有那麽一兩個聊得興起的,一時忘了形,叫經過的春夏抓了個正着。一番逼問,才知道了這件了不得的事,氣紅了眼,着急忙慌地便跑去找陳凝兮。
彼時,陳凝兮正為奶嬷推拿着腰背,就見春夏火急火燎地小跑進屋,不知因何事氣得柳眉豎起,一張小臉憋得通紅,眼裏似要冒出火來。
奶嬷收拾好衣擺,坐起身拿了方帕子替春夏擦額上的汗,沒好氣地數落道:“又是何事,叫你氣成這樣?”
不想,向來風風火火的春夏,這會子卻什麽也未說,就哇一聲哭了出來,像是受了什麽極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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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嬷忙又替她抹淚,放緩了聲氣,溫聲道:“傻孩子,哭什麽?有什麽事說與奶嬷聽,奶嬷替你出氣。是不是李總管又欺負你了,奶嬷去找他算賬!”
春夏哭得愈發厲害,眼淚止不住地掉。
陳凝兮淨了手,拿帕子擦幹了,才轉身道:“說吧,何事?”
于此,春夏才抽泣着,邊抹眼淚便哽咽地将在下人那裏問出來的話,斷斷續續地又說了一遍。
完了,頂着紅通通地鼻子,極是委屈地道:“小姐是這般好的人,如今卻被如此诋毀,全京城都在明裏暗裏敗壞小姐的清譽,也不知是哪個小人,竟這般造謠生事?”
說着又要哭起來,拉着陳凝兮的袖子,将近日裏憋在心中的話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此前,是我眼瞎才會覺着這睿王府甚好,睿王待小姐很是真心,可如今才知,一切都是假的……”
奶嬷忙上前制止:“丫頭,別說了!”
可春夏許多話憋了甚久,已是不吐不快,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都這般久了,再是有矛盾也該解決了,可王爺仍是那副樣子,擺明了是不待見您了……”
奶嬷一聲急喝:“春夏!”
陳凝兮臉色有些發青,微阖了阖眼,擺了擺手:“無妨,讓她說吧!”
春夏一把抱住陳凝兮的胳膊,眼睛濕漉漉地,滿懷希冀道:“小姐,咱們走吧!咱犯不着這般作踐自個兒,瞧您現在瘦的,老爺子若還在,定會心疼的!”
春夏向來直率,有什麽便說什麽,喜怒都在臉上。也難為她考慮到陳凝兮的心緒,憋着這一番話這般久。現下俱都說了出來,她是好受了,卻正正壓在了陳凝兮的心傷上,攪得她隐隐作痛。
這陣子,陳凝兮心中難受,日漸消瘦,每日裏還要強顏歡笑,替奶嬷推拿腰背,對王府下人也從不遷怒。
這樣好的女子,敞開了心,卻得不到珍惜。
奶嬷方才還嚴肅的面容,此刻也難掩痛心,擡袖抹了抹眼睛。
陳凝兮知道,從來空穴來風并非無影,她與李晏之間的尴尬局面确實存在,蜀流風對她的特別只要留心也不難發現,只是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要該如何收場?
不論首作俑者的目的是什麽,這潑髒水,願意與否,她怕是都得要受着了。
陳凝兮替春夏擦了擦淚,又輕拍了拍她的臉,笑着道:“哭得跟個猴兒似的,快去洗洗吧。這件事,自會解決的,切莫着急!”
将春夏交給奶嬷看顧,陳凝兮就去了書房。
卻見書房大門緊閉,李默也不在,陳凝兮便知,李晏又不知去何處鬼混了。
眸色沉了沉,陳凝兮轉身喚來車夫,不一會兒,就出了王府。
馬車徑直朝平安醫館駛去,她要去找陳白芷。
這滿京城的謠言,涉及李晏,蜀流風與她。李晏纨绔慣了,這樣的流言于他不僅無損,反是有利,他自不會在意。
況且他總避着她,說來可笑,身為王妃,找他卻甚是不易。
那就只能找蜀流風商量對策了。
然,王府裏魚龍混雜,眼線衆多,叫他們傳話,極有可能落人口實,眼下,她能相信的,也只有白芷了。
半盞茶後,馬車停在了醫館門口。
陳老走後,為了不睹物思人,陳凝兮就很少來醫館了,平日裏都交由白芷看顧。坐堂大夫和小厮們也都還在,又有以往的聲譽在,街坊鄰居有什麽病痛,仍舊喜歡來醫館看病。
是以,醫館仍如從前那般,生意尚好,病人也不少。
陳凝兮走下馬車,就接收到了大街上傳來的許多異樣目光,不由哂笑一聲。端正了身子,走進醫館。
醫館裏的大夫小厮們都是在醫館裏待了多年的老人了,算來與陳凝兮朝夕相處的時日怕是除了陳老之外最久的。
不論外頭的謠言傳成了什麽模樣,在他們眼裏,陳凝兮就還是那個他們相熟的好姑娘,在醫館的病人眼裏,陳凝兮也還是那個菩薩心腸醫術高的好大夫。
見醫館的主人回來了,衆人手中在忙什麽還依然在忙什麽,只是或點頭或擺手問了好,面上現出真心的笑來。
陳凝兮的心就暖了,一一回以微笑。
正在清點藥材的白芷見了陳凝兮,十分歡喜地笑了,忙放了手中的單子,緊走幾步迎了上來。
“阿姐怎來了?”
見陳凝兮獨自一人,身邊沒有春夏與奶嬷,白芷眉頭微皺:“阿姐,你一人嗎?這樣不安全!”
不過月餘,陳白芷的身子抽條般地長,如今已與陳凝兮齊高了。少年人的五官也日漸長開,比之京中的風流才子,亦毫不遜色。
陳凝兮笑了笑,不答,徑直往後院陳宅走去。
直至陳宅前堂,四周無人了,陳凝兮才看着白芷,正色道:“阿姐是來找你幫忙的!”
早前就說過,陳白芷十分聰敏,這下聽了陳凝兮的話,立刻便猜到是與外面瘋傳的謠言有關。
立時也正了臉色,詢問道:“阿姐但說無妨,白芷定替你辦到!”
見他一副馬上要闖閻王殿的模樣,陳凝兮不禁展顏笑開:“不是什麽大事,只需你替我傳個話給玉面将軍蜀流風。”
“蜀流風?”白芷輕呼一聲,“可是,當此時機,怕是會惹人閑話!”
“所以阿姐才來找你,阿姐只信得過你。”
白芷方還皺着眉頭,聽了此話,歡喜地笑了:“阿姐放心,白芷辦事,必不會叫人抓了把柄去!”
陳凝兮從袖口抽出封短箋,遞給白芷:“蜀流風住在使臣館,你前去找他,将此信交于他。切記,不能交由他人帶傳,定要親手交于他!”
白芷接過信箋,小心塞進懷裏,朝陳凝兮狡黠一笑:“白芷以前行乞時,可以不聲不響地從旁人嘴裏奪食,如今只是送個信,自然會做得悄沒聲息。”
陳白芷這性子确實招人喜歡,這世上,多的是不願提及往昔落魄的,只有他對此毫不避諱,受盡磨難仍樂觀豁達,實是個通透明理的。
不過他說的也沒錯,以他的本事傳個話送個信,确實是大材小用了。
“你呀,就是嘴貧!”
說着,陳凝兮環顧了一圈,并不多做停留,就朝外走。
白芷緊跟在後,急切道:“阿姐,許久未來了,你不多待會兒嗎?”
“醫館有你和幾位大夫在,我很放心。且今日我只身前來,時辰不宜過久,否則,春夏與奶嬷會擔憂的。”
白芷歡喜的神色立馬就蔫了:“好吧,那下次阿姐帶了人,多坐坐再走,這也是阿姐的家呢!”
陳凝兮伸手揉了揉白芷的腦袋,柔聲道:“阿姐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