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吃醋
陳凝兮倚在長椅上,垂首盯着某一點,或許什麽也未看,顯露的無力感是那般的明顯。
李晏眼中閃過萬般掙紮,最終淡漠地看了陳凝兮一眼,轉身一瘸一拐地走上長廊,消失在拐角。
朦胧的光線中,李晏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一點點地拐過轉角。再是隽永深刻,也終有消失的那刻。
四下裏安靜異常,陳凝兮卻覺着吵得很。耳膜鼓噪地厲害,有無數個聲音在回響,有春夏的,有奶嬷的,有元皇後的……
陳凝兮将額頭抵上亭柱,耳邊的聲音定在了祖父去世前說的話:“凝兒,千萬別愛上睿王……待時機成熟,就離開王府……尋一鄉野之地,找一普通良人……安穩過一生。”
彼時,她堅定地認為,此情便是唯一,定能恒久。卻不曾想,初嘗情滋味兒的她,終是天真了些。時移世易,人心總是多變的,情之一字,豈是一時片刻就能看破的。
如今身陷情思,備受苦楚,也不過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後悔嗎?愛上李晏,後悔嗎?
陳凝兮扪心自問,卻并不後悔,即便如今二人形同陌路,即便他日勞燕分飛,陳凝兮也不後悔。
不論李晏如何作想,于陳凝兮而言,歡喜過,牽腸過,愛過傷過,便足以。
也許,這就是男女之情的玄妙。
那麽,是否要此時抽身呢?
陳凝兮遲疑了,一想到要馬上離開睿王府,離開李晏,方緩過來的心又難受起來。
陳凝兮明白,她是不願的。她的心明明白白說着她想要什麽。
事情未明,李晏也未做何決定。陳凝兮終究還是抱有幾分希冀,現下不明不白就離開,會有不甘,更會有遺憾。
就在這無人的小亭裏,陳凝兮倚靠着亭柱,将她與李晏之間的事情翻來覆去地想了數遍,又将她的內心扯開了,瞧了個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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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無力感漸漸退去,從前的淡然自若又回來了。
心定了,身上的氣力自然也就恢複了。陳凝兮坐正身子,伸手輕拍了拍兩頰,方要起身回正殿,陡然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悄沒聲息地站在拐角處,一時驚得輕呼出聲。
“陳小姐莫怕,我是流風!”
那個身影動了動,從拐角處挪過來,迎着朦胧的光線,一張冷冽卻俊俏得過分的臉映入陳凝兮眼中。
也不知蜀流風來此多久了,又看到了多少?
方才過于沉浸在思緒中,陳凝兮并未注意四周,加之蜀流風堪堪站在拐角的暗影中,陡然見到,一時驚吓不少。陳凝兮方才還難受得緊低沉着的心現下卻是砰砰砰跳得迅疾。
蜀流風琉璃般的眼眸望過來,語調出奇地輕柔:“出來散酒,不想……倒是吓着小姐了……抱歉!”
陳凝兮本暗怪他好端端的君子不做,非要行那偷窺之事,然見他兩頰泛紅,眼中波光粼粼,确實是喝多了酒的模樣。
方才情形被他所見,不過是意外,畢竟這小亭她來得,別人自然也來得。如此一來,就怪不得他了。
陳凝兮開口道:“無妨!”
聲音還有些喑啞。
蜀流風向她打量片刻,許是光線太暗,看不太清陳凝兮面上的表情,他又朝小亭走進了幾步。
“你在傷懷!”
語氣是那般肯定。
陳凝兮有種無所遁形的難堪,最想藏起來不為人知的東西,突然間被剖露在大庭廣衆之下的那種難堪。
陳凝兮有些氣惱,惱對方的唐突和冒犯,便想尋個借口回正殿去,不想,一擡首,正正撞進了一潭明澈的清波中。
蜀流風看過來的眼神溫柔純粹,不帶任何或鄙夷或憐憫諸如此類最是令陳凝兮厭惡的神色。昏黃的光影中,對方的眼裏沒有拒人千裏的冰棱,卻有溫潤柔和的水光,那水光罩着她,叫她一時忘了悲傷,忘了氣惱,前所未有的平靜。
直到蜀流風一步邁入亭中,站在她身側,背手看向黑黢枝杈間那輪彎月,陳凝兮才回過神來。
一直都覺得蜀流風很是修長,直到現下站在自己身側,陳凝兮才真正體會到了他帶給人的氣場。
陳凝兮身量不算矮小,在女子中也屬高個兒的範疇,與蜀流風一比,卻只能到他胸口位置。
如此身高上的差距,加之蜀流風一向的冷情和戰場上帶來的狠厲,自然讓人心生怯意,不敢輕易靠近。
此時的蜀流風,身上淡淡散發着酒氣,有意收斂了自身駭人的氣場,在這盈盈月光下,背手而立,倒是有了幾分尋常人的模樣,不再那般清高疏遠。
陳凝兮近距離站在他身側,也未覺有任何壓迫,竟意外生出幾分親近來。
此前見面,并未有此時這般靠近。側頭看他的側臉,如刀斧削就,又工筆琢磨刻畫,精致地令陳凝兮都心生羨慕。
而于這精致中,卻叫陳凝兮生出了幾分熟悉感,好似在何處見過般。可是細數身邊之人和此前見過面的人,均未有蜀流風這般好模樣的,又談何來的相似。
許是自己看岔了吧。就在陳凝兮又凝神去看之時,頭頂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為何傷懷?”
原是蜀流風已轉過了身,垂首看着她。兩人本就挨得極近,這一轉身,将距離拉得更近了。
小半步的距離下,陳凝兮很清晰便能瞧見蜀流風胸前長衫上的錦紋,就連蜀流風輕淡的呼吸聲聽在耳中都異常分明。
陳凝兮頓覺不自在。作為方認識的人,這般近的距離已是逾矩,更何況是一國皇子與一國王妃之間,不論叫何人見了,都會引起誤會與流言。
陳凝兮慌忙退了數步,将二人拉開到一個安全舒适的距離,才回道:“不勞将軍費心!”
出來的時辰已是不短,再不回去怕是真要引起閑言碎語了。陳凝兮朝蜀流風一禮,轉身便要走向長廊,不料,走得急了些,未注意到腳下的石階,腳下一個趔趄,身子一歪,就要摔下來。
緊要關頭,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另一只圈着她的纖腰,按在小腹上,将她穩穩扶了起來。
驚魂甫定,陳凝兮發覺自己正緊緊靠在一個堅實的胸膛上,一只手還緊緊抓握着對方手臂上的衣料。
鼻端傳來淡淡的清冷之氣,幹淨清爽。
貼身聞着對方的氣息,陳凝兮的雙頰不由飄上兩朵粉雲,一直紅到了玲珑耳垂。
輕輕掙了掙,對方扶她站好,很快松了手。
“燈火不明,當小心些!”
清冽的氣息拂在頸項,稍稍冷卻了陳凝兮皮膚上的熱度。
擡步走上長廊,陳凝兮回首,複雜地看了蜀流風一眼,道了聲謝,才繼續往回走。
并非沒有疑慮。不論是傳言還是真人,蜀流風給人的感覺皆是淡漠疏遠,不易近人,這樣的人卻對她溫言溫語,極是親近。真情或是假意,與她一朝王妃而言,卻都是必須要規避的。
方才一幕,若是被人瞧見,還不知要鬧出怎樣的誤會。若是李晏知曉了,她會生氣嗎?
陳凝兮搖了搖頭,想必不會吧,她于他,已沒有任何趣味可言,又怎會在意這些?
一路想着,陳凝兮走到了正殿外。正殿內依然燈火明亮,觥籌交錯間俱是人心算計。
這樣的場合,皇帝與後妃只是走個過場,領頭露了面便是極大的榮幸。到了這會兒,也已經離場,各回各宮了。
迎着一衆女眷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陳凝兮垂首走回至原處,重新坐于李晏側後方。
瞧着李晏對她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卻與衆官僚相互敬酒,來者不拒。幾杯下肚,眉角眼梢都泛起了微紅,襯得他那張臉愈發地邪魅誘惑,直是吸引了數道年輕小姐們含羞帶怯的目光。
對上這些目光,李晏不僅不惱,反是勾唇一笑,端的是風流俊雅。朝對方輕舉起酒盞,一一飲下。幾滴酒水順着唇角滑落,擡袖便是一抹,潇灑的姿态引來數聲驚呼。
那些個年輕小姐的母親父親對此也樂見其成,畢竟在這天乾皇朝,睿王的身份絕無僅有,若能攀上關系,即便是做妾,于家族而言,那也是天大的喜事。
況且誰都知道,睿王妃是個毫無根基的民間女子,唯一的祖父陳老又已過世,這樣的王妃,毫無威脅可言,日後取而代之,也未嘗不可。如今更是有傳言,說睿王厭了王妃,欲納新人。如此一來,心有意動的可不在少數。
這些個歪歪道道,陳凝兮是不知的,即便知曉,怕也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如今她一顆心都在李晏身上,唯一關心的便是兩人間的隔閡何時可解,至于旁人的心思,她是半分也不在意。
于是,她也就更能感受到,李晏的不對勁。
這般喝酒的模樣,李晏已是許久未有,方才還壓着酒量,如今回到正殿,怎就放開了?還有這雖是邪魅笑着,但周身散發出的氣場,仿似要殺人般肅殺,又是為哪般?
想想在小亭中,她也未曾惹惱他,倒是他說的那些話,叫她心傷不已。難道是正殿裏何人惹了他不快?
方想至此,陳凝兮便發覺李晏身上那股想要殺人的氣勢愈發強烈了,直逼得那些想要上前敬酒的人紛紛退了回去。
順着李晏那仿似要吃人的眼神看去,原是蜀流風回了正殿。
這二人氣勢迥異,壁壘分明。兩人間的不對付任誰都能瞧得清楚。
只是,這二人,來朝路上的數日還能相安無事,如今不知為何,再不做那彬彬有禮的假象,十分的敵意俱都表現在外,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間存在什麽血海深仇。
衆人皆是疑惑不解,倒是那胡老丞相,捋着白須,眼神掃過二人,又掃向陳凝兮,高深莫測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