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調戲
出了祥坤宮,沒了被禿鷹盯着的陰骘感,陳凝兮不由松了口氣。
天乾皇朝的這座宮城,三百餘年巍然而立,見證了光明和陰暗,溫暖與寒涼,新生并死亡。十六年前的宮變,更是滿宮城的屍體,宮牆和地磚裏滲透了鮮血,至今仍存有暗色的痕跡,再多的雨水沖刷,都無法消去。
沿着宮道出宮,一路上,各宮伺候的侍女公公來往匆匆。伏低伺候人久了,那彎曲的脊背仿似定了型,再也直不起來。當值的宮廷侍衛腰佩彎刀,列隊成伍,來回巡邏。時而遇見乘着轎攆的妃嫔,這些個奴才下人遠遠便垂首伏身行禮,待轎攆遠去,擡首便是豔羨嫉恨。
這金碧輝煌的宮中,在陳凝兮看來,全都是些可憐人,誰也沒有比誰更幸運。正如那人盡皆知卻從不宣之于口的“傀儡皇後”,雖為一國之母,天下女子之首,至上的尊榮,但今日觀之,幸與不幸還真掰扯不清。
走過不長不短的宮道,出了宮城,春夏和奶嬷迎上來,接過小公公端着的賞賜。
謝過小公公後,一行三人便上了馬車,車夫呼喝一聲,馬車得得得向睿王府駛去。
宮城出來便是百官上朝時行走的昭道,東西向八百裏長,向東至盡頭拐向西南便是靜安街,遠遠便能看到睿王府屋宇高聳的木雕飛檐。
馬車裏。春夏拿起一對鑲綠石金耳墜,啧啧道:“不愧是皇後娘娘,出手的東西就是不一樣,京城最好的首飾鋪子千金坊裏的首飾沒有一件能比得上的。”
奶嬷瞅着陳凝兮面無喜色,像在思索些甚麽,拍了拍春夏的手:“宮裏的東西自然好,回去再慢慢看,讓小姐休息會兒。”
春夏看了眼正閉目養神的陳凝兮,和奶嬷對視一眼,難得乖覺地放下耳墜,端正坐好。
馬車行駛在昭道上,待要拐向時車夫急喝一聲“籲”,馬車急急停下。春夏和奶嬷因着慣力身子向前,重重撞在了馬車前車緣,顧不得喊痛,忙去扶陳凝兮。
待馬車停穩,春夏一把掀起車帷,斥問道:“怎生駕車的?也不怕磕着小姐了!”
卻見車夫也是一臉憋悶,指着由西南角拐過來的玄蓋馬車,告罪道:“還望小姐恕罪,只是這馬車拐角撞來,一時躲避不及。”
陳凝兮聞聽此言,未等春夏冒犯他人,吩咐道:“駕車向左,讓對面的馬車先行!”
車夫聽令馭馬繞至昭道左側,然對面的馬車卻毫無動靜,堪堪停在拐角處。須臾,玄色車帷掀起,車內人一身玄金色常服,頭戴墨玉冠,衣襟半敞坐于車內方幾後,執壺斟酒。待酒滿半杯,輕啄一口後,邪邪看過來。
“當日城門選妃,元某便好奇到底是何方女子如此倒黴,竟被那殘廢王爺選中。今日有緣,陳小姐,何不出來一見?”說完,放下酒壺杯盞,直接下了馬車,走至陳凝兮車前。
Advertisement
春夏憤憤不平:“小姐,此人忒不識好歹,定是登徒浪子,咱不理他便是。”
奶嬷看向陳凝兮,眼含憂色:“小姐,這宮城外,此人意圖不明,還是少些是非為好。”
陳凝兮卻知,此人如此行為不端,出言不遜,身處宮城近處也不知收斂,可見身份不低。況其自稱元某,怕是元皇後娘家之人。對方有意攔車,今日一見怕是免不了了。遂叫|春夏重新掀起了車帷,含笑對上車外之人。
“元公子,既是天定良緣,又何來倒黴一說?”
元湛本無意與一弱女子難堪,然今日在不思歸飲酒,被睿王戲弄了一番,正是不痛快的時候。此時撞見陳凝兮,三分酒意下,無意也變成了有意。
此時又見車內人一身白裳,明眸皓齒,既沒有天香樓妓子的妖媚身姿,也沒有家中姬妾的豔美容顏,但那周身的氣度卻是見所未見,坦然的笑容在酒意的熏托下像是一只無形的手,直撓得元湛心癢難耐。
“李晏那厮,成天病怏怏的,嫁了他相當于守活寡,有何樂趣可言?”元湛邪睨着沉凝兮,灼灼目光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陳小姐,俏生生韶華之年,就該找個像我這般體健的夫君。”
春夏已是氣得腮幫子鼓起,卻見自家小姐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朱唇輕啓:“今日觐見皇後娘娘,觀其面露疲态,想是宮中事務繁多,累着了。元公子此刻出現在這裏,怕是去看望娘娘吧?”
元湛眯了眯眼,想起父親的叮囑,心道這丫頭倒是機靈,卻是便宜了李晏那厮。今日不是時候,待得來日,再讓李晏嘗嘗被戴綠帽的滋味兒。想着,随手縷了下衣襟,朝前靠近車帷幽幽笑道:“今日一見,元某心生歡喜,都說好事多磨,咱們來日方長!”
未料,轉身之際,卻被一腳狠狠踹倒在地。“本王倒不知,你還有此等愛好,喜歡與那有夫之婦‘來日方長’?”
睿王騎在馬背上,眼尾上揚,仿似看蝼蟻一般看了眼捂着胸口跌倒在地的元湛,不屑道:“本王看中的女人,也是你敢肖想的?不自量力!”
踹了元湛一腳的不是別的甚麽東西,正是睿王所騎的那匹高頭大馬的馬蹄。可謂是既準又狠,直讓元湛半晌說不出話來,痛恨得直咬牙。
不待元湛緩過氣來,睿王便下了馬,命春夏和奶嬷下了車,自己坐了進去。馬車得得得繼續朝王府駛去。
待得車內無他人了,睿王才深吸一口氣,緩緩曲了曲左腿。剛才騎馬趕得急了些,此刻竟疼得難以動彈。
見此,陳凝兮心中微動,屈身過去替睿王按了按腿部的穴位,助其減輕痛楚:“王爺腿疾,還是少騎馬為好。”
這些年來,睿王人前扮纨绔,時日一久,脾氣便有些暴戾。眼下随着母妃忌日的臨近,更是有些壓制不住。方才見元湛毫無廉恥招惹陳凝兮,睿王直覺一股怒火噴薄而出,那一馬蹄踹得真是毫不客氣。
坐上馬車了,也仍是怒火未散,直至陳凝兮一雙柔夷撫上左腿,輕柔按捏,才靜下心來。
馬蹄嘚嘚聲中,睿王握向陳凝兮的右手,輕問:“今日入宮,可有異常?”輕卷袖口,但見手腕膚白玉潤,幾日前的紅痕已然消失。
陳凝兮抽回手,端正坐好,見睿王神色無異,坦然回道:“元皇後可是與王爺母妃有宿怨?”
聽到元皇後,睿王眯了眯眼,神色中帶了些鄙夷:“怎麽?這瘋女人臉上端不住叫你察覺了?”
聽這話,便是宿怨不淺了,他人舊事,陳凝兮也不便刨根問底:“無他,只是元皇後看我的眼神甚是怪異,說的話也叫人摸不清意圖,甚是費解。”
睿王看了看陳凝兮的眉眼,心想怕是李乾的奴才沒查出什麽,便借了元皇後名義親自來見了。也不知看到陳凝兮,自己這位向來多疑的皇兄如何作想。
馬車駛入靜安街,穩穩停在王府門前,待要下車,睿王看向陳凝兮,削瘦卻不失英氣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日後切莫獨自進宮了,畢竟人心詭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