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們……還過來?”
“是啊,所以我說陳铮岩不着調呢?這新婚燕爾的就過來出差像什麽話,都不去度蜜月的麽?不過我姐那人也不好說,她性格奇怪,挺捉摸不定的。”
“講真的,以前我還有點怕她。她在家裏笑容挺少的,跟我爸特像,一大一小,都是冷面孔。”
“尤其是我接手了她的活,聽她以前助理說起,我姐她整個一工作狂。論這點,我還是很佩服她,把事情都打理得清清楚楚,她那辦公室裏的文件擺設分類,我現在就只有學的份,都沒敢動。”
“怎麽樣,趙總,我姐厲害吧?你跟她打過交道,你應該也有點感受吧?”
韓亦軒咋咋呼呼的字句像呼嘯而過的鳴笛,一聲又一聲在趙時亭耳邊掠過。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去的房間,等安靜下來擡眼往窗外看去時,已然是深夜了。
韓亦軒嘴裏的那個笠舟,他無比陌生。
在他的記憶裏,笠舟和嚴謹認真是沒有一點關系的。那時他們還在讀書,她總是丢三落四,要不就忘記帶作業本,要不就幹脆連課本也忘記帶了。她那時給他最深的印象,是她無論忘記帶什麽,幾秒鐘的愁苦懊惱後就會恢複如初的愉悅。
在她身上,憂郁和哀傷是沒有保質期的。
這一點也是最讓他心醉,移不開目光的一點。
但他卻是真的不知道,笠舟是什麽時候變成韓亦軒嘴裏那樣的,嚴謹有條理,甚少笑容。他到了今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以為自己是陪着她長大的那個人,其實不過是不知其事的過客。她家裏搬家他不知道,她的父親去世他也不知道,她原是孤兒院領養來的孩子他依然不知道……
所以,注定失去她。
寂靜的夜裏,他幽幽想着往事。
那年秋天,他報了學院裏的登山活動,央求隊長好久才給笠舟也掙來一個額外名額。當時他很高興地拿着參加人員名單去和她說。
她坐在英語角的走廊裏,穿了一身長裙,在綠藤纏繞間一個人靜靜地擡頭仰望,不知在看什麽。有那麽一兩個恍然的瞬間,仿佛隐約見到了她眼角的晶瑩,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笠舟是快樂的精靈,要讓她哭,比女娲補天都難。
名單遞到她眼前時,她本是笑着的。但略略掃下來,突然就放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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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其故,只看到她肅殺的表情和冰冷的眼神,硬邦邦對他說:“我不去,你也不許去。登山沒有什麽好玩的,你想登山,随便郊區一座山都可以去。”
他怎麽會接受這樣的結果?
當下,血氣方剛的他就跟她吵了起來。他怨她不懂自己的辛苦,不明白他是跟隊長怎麽哀求才得到的名額,字字句句都指責她不懂事,不通人情。可她依然無動于衷,更加過分地對他說:“你沒有事先問我願不願意就去申請名額,你怎麽好意思拿着這樣的名額來指責我不懂你的心?我的心你知道嗎?你想過嗎?”
他無語。除了覺得自己白費力氣,更有一股難以發洩的心酸和疼痛堵在胸口。
後來,他丢下她自己去了登山活動。
可惜沒有她在,那座山的風景也沒有那樣好看,整個活動也沒有想象中期盼的那樣值當好玩。不知是她說對了,還是她那幾句話在他心口下了詛咒。
他現在要回憶起來的話,就覺得那次活動裏顧穎其是很活絡的。她是隊長的助理,一路上都充當着照顧大家的角色,對每個人都和善溫暖。好幾次顧穎其遞過來水的時候,他都不受控制地想起笠舟。
她從前跑得滿頭大汗去學校小賣部,趕着十分鐘的課間休息給他買水,遞給他的時候,不僅臉是紅紅的,連白皙的手也透着旖旎的粉色。
她活潑過,也善良過的。
趙時亭總是這樣想。然而他越是這樣想,就對曾經那個活潑善良的張笠舟越是想念,就越無法接受橫在他眼前那個肅殺而冰冷的笠舟。
想到這裏,他沒有那麽撕心了。
陳铮岩得到的是現在這個嚴謹認真經過世事錘煉的她,而他擁有的是那個天真純良率性可愛的精靈。這樣比起來,他趙時亭更為幸運。
大概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在三天後韓亦軒提出要去機場接人,他要不要一起的時候,他也沒有拒絕。
有什麽好害怕見她的?一個人事已非的“故友”。
即使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到機場望見那兩個人的時候,趙時亭還是疼得心口抽搐了。
她身上沒有一點新婚的影子,和陳铮岩高高大大的身子并在一起,顯得嬌小可愛。如今雖已立秋,天還熱着,她穿着一件吊帶長裙,外面披了衣服,行李箱上放着一把傘——防曬工作是做足了的,她現在果真不像以前,她從前很愛陽光。
陳铮岩手牽着她,偶爾側頭跟她說幾句話,也不知說的是什麽,她總能嘴角彎起,含着笑意。好似有那麽幾句話激着她了,她就微嘟起嘴,頗不服氣地和陳铮岩回嘴。陳铮岩笑着看她,手去摟她的腰,說了兩句,她就又眉開眼笑了。
那個男人看來很不知足,擁有了她的笑容,還要俯身在她臉上親一下,才露出同樣滿足的笑,那笑容在趙時亭看來,充滿了勝利感。
他沒有跟韓亦軒進去,車暫時停在門口旁側,他坐在車裏等他們。
韓亦軒一眼就望到兩人,立馬小跑過去,伸手就接過笠舟的包和東西,對陳铮岩好似非常不滿,眼神也不搭一個。
笠舟的表情有很顯然的姐姐訓弟弟的神色成分,一向以纨绔子弟示人的韓亦軒這次倒難得乖得跟個寶寶似的,乖乖聽完,轉頭不情願地對陳铮岩說了些什麽。笠舟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陳铮岩也是一臉滿意。
他們身上迸發出強烈的其樂融融一家人的感覺。
這十分刺痛趙時亭。
他想起了遠涯哥。
在年少的那些年裏,遠涯哥,他和笠舟,一度是這樣和諧的畫面。他那時總是被笠舟欺負,遠涯哥就為他出頭,笠舟馬上能拉下臉來,遠涯哥又兩難,最後反而是他和笠舟看着遠涯哥笑起來。這樣的場景不厭其煩地發生一遍遍,熟悉到讓他以為自己以後一定是會和她在一起,這件事沒有懸念。
趙時亭苦笑着,有些後悔今天跟韓亦軒一起來過來接人。
韓亦軒拎着笠舟包包一路往外走,“姐,話說我就想知道你看上他啥啊?”
“小子,你是不是覺得我脾氣好?”
“诶,我可還沒叫你姐夫呢!”
“不打緊。”
“我可告訴你,你敢欺負我姐的話……”
“行了,你們多大的人,還鬧嘴皮子。”笠舟有點好笑,見韓亦軒開了車門,探頭探腦的,又問:“你找什麽?”
“啊?”韓亦軒和陳铮岩走到後備箱放行李,自顧自嘟囔了一句,“趙總剛還在呢,怎麽走了?”
笠舟已經坐進了車裏沒聽到,陳铮岩卻是入耳了。
他勾起唇角,臉色沒有太好看。但坐到笠舟身邊的時候又神色自如。
韓亦軒坐到駕駛座的時候,剛要打電話,趙時亭就來電了。
“喂?诶,我接到人了。你……哦,這樣子啊,好的,那回見吧。”
挂了電話,陳铮岩不多問,笠舟自然不知給韓亦軒打電話的人是誰,她一向也是不管韓亦軒的。只是車啓動的時候,她往車窗外看去,急光掠影的瞬間好似有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但不等她看清車就拐了彎,一腳油門出去,那人影被建築物遮擋,再看不到了。
見她扭頭,陳铮岩問:“怎麽了?”
“噢,沒什麽,好像看到個認識的人。”
“在這裏?你認識的?”
笠舟不在意地撇撇頭,“大概看錯了,就覺得挺熟悉的。”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腦袋裏掠過趙時亭的臉,但很快就淡去了。
有時人們愛懷念青春,大概只是因為回不去。而若真的有了回去的機會,又是不會要的。青春只能用來懷念。
眼看車越走越遠出了視線,趙時亭才慢慢掉頭,反方向離開。
夕陽的光鋪到他身上,無端給他添出一股暮年的傷感。心很疼,但無處宣洩。他像游魂一樣回了酒店。房間裏,顧穎其正開了一瓶紅酒在等他。
她最近變了不少。起碼在穿衣上,從前的粉嫩色系突然不見了,最近常見她穿一些職場風的裝束,有那麽些時候,他會覺得恍然好似看到“韓經理”。但他很清楚,她不是。顧穎其的臉有一種天生的特質,讓人覺得她随時能坐在某個湖邊的木椅上低下頭哀傷,然後被拍出一幅傷感的唯美畫面。
他從前看她難免有些憐香惜玉的善意,但自從那只手表的事情過後,他只能控制住自己對她的冷漠與厭惡不要表現得太明顯。
這大概就是天生善于表現柔弱的人的軟肋。
她們只能由始至終地扮演一個重複的角色,一旦人設出現“心機”和“算計”,從前所有的柔弱就變成了虛僞的罪孽。
等他進門,顧穎其拿起一杯紅酒,靠着站在桌邊,邀請他:“一起喝一杯吧,時亭,我想和你聊聊。”
“時亭哥”也不見了。
趙時亭心中越發覺得她從前是虛僞的。但今天他很累,沒有心氣與她過多周旋,也就徑直坐下了,不等她說話一杯紅酒接着一杯,連喝三杯。
顧穎其由着他,等他停下來,才淡淡開口,“是不是只要她還在一天,你就永遠不會看我一眼?時亭,這麽多年你困着自己,覺得不夠嗎?”
趙時亭沒有回答,目光看向她。
顧穎其輕輕一笑,抿了一口紅酒,分外風情的模樣,“不論我做什麽,你也依然不放在眼裏,對麽?”
“你想說什麽?”
她輕輕晃動酒杯,又兩指勾着把它放在桌上,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說道:“我永遠不會得到你。”
趙時亭笑了,“除了手表,你還做過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評論顧穎其那段!感覺如何!
“她們只能由始至終地扮演一個重複的角色,一旦人設出現“心機”和“算計”,從前所有的柔弱就變成了虛僞的罪孽。”
是不是貼切!
來跟我說說你們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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