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笠舟抱住他笑了笑,看向坐在裏側的姜午秋,她看起來顯得很緊張,“小也放學了,就把他一起接來了,不介意吧?”
“怎麽會呢。”笠舟跟他們娘倆坐在後座,“他叫小也?”
“嗯,筆畫最少的那個‘也’字,圖個省事兒随便取的。”
說完這小男孩就嘟起嘴,“媽媽你明明說過我的名字有意義的!”
“小也,不許鬧。乖,你還沒叫完人呢,只叫姨姨嗎?”
“哦,叔叔們好。”他相當敷衍地喊了一聲,一臉嫌棄地躲進笠舟懷裏,一句話也不願再說了。
姜午秋滿是不好意思,氣得想把小也從笠舟懷裏挖出來打,“你這孩子,怎麽那麽不懂事兒!認真叫人,叫何叔叔,陳叔叔好。”
“誰是何叔叔,誰是陳叔叔?”小也不服氣地叫起來,指着陳铮岩,“他明明是姨姨的男朋友!”
“對,他就是陳叔叔。”
“我不叫!我就不叫!”
小孩子鬧起來時間倒是過得快,最終姜午秋也沒能讓小也叫出一聲陳叔叔來。這小孩子大概是起了玩心,故意跟她鬧着玩似的。不過他好像也有些忌憚陳铮岩,上次見過一面,印象還是留着的。玩鬧的時候,總還時不時拿眼角瞟陳铮岩,見他沒反應,就繼續鬧。
笠舟一直不太喜歡小孩,嫌棄鬧騰了,但好歹也是姜午秋的孩子,也沒有多說。一路到了醫院,在電梯裏,她本想提醒一下姜午秋,ICU病房需要安靜,沒等她說話,姜午秋已經抱着小也在說:“小也,等下要安靜,知道嗎?我們不可以吵到生病的人。”
“媽媽,這裏的氣味不好聞。”大概被這裏肅靜的環境感染,他的聲音糯糯的,“生病的人都要聞這種氣味嗎?”
“嗯,所以他們已經很難受了,你不要吵好不好?”
“好。”他摟着姜午秋的脖子,爽快答應了,也真的閉了嘴,一句話都沒有說。
笠舟對他的聽話有一絲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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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東白第一次見姜午秋母子,“這是……”
笠舟剛想介紹,突然滞住。她看了姜午秋一眼,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的身份。姜午秋卻對這個問題沒有絲毫關注力,徑直走向張遠涯在的ICU病房,隔着厚厚的玻璃,那個萦繞她心頭多年的男人正枯朽地躺着,他瘦得不成樣子,薄薄一層輕被蓋在身上,仿似就把他淹沒了。
姜午秋猛地脫力,有些抱不住小也,陳铮岩見狀把小孩接過手。到底是母子連心,眼看媽媽捂着嘴,眼淚掉了線似的流,小也也忍不住哭起來,卻還死死記着那句不要吵到病人,抽抽噎噎的,聲音很小。
笠舟給了她一套隔離服,站在外面,看着她進了病房。
寬大的隔離衣空蕩蕩的,把她顯得更瘦了。她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一點點挪向病床,悲傷已無法用言語表達,只有無盡的淚與幾近崩潰的神情。笠舟不忍看她,心跟針紮着一樣疼。
姜午秋什麽都沒有說,趴在張遠涯的手邊,好像要把所有的淚都傾倒進他手心裏。
就是這雙熟悉又陌生的手,抱過她,撫摸過她,護着她又嬉鬧着她,把她青春裏每一片陽光都采撷了,通通揉進手心,變成源源不斷的溫暖,從他溫厚的手掌傳遞給她。可是青春啊,總要鬧,總要跳,明明就是他了,也還要懷疑,忍不住問天問地——他到底愛不愛我?
一句小小的言語,一點點微末的情緒,就可以牽扯出一個海洋的傷感。
而如今再回首,竟然已是這般光景。
她把臉貼着他枯瘦而幾乎沒有溫度的手,冰冷冷的觸覺不斷刺激着她,和回憶裏那雙手重合又分開,重合又分開,戴着呼吸器的他,遙遠得仿佛另一個世界的人。
“遠涯……對不起。對不起,現在才來看你。”
那雙枯瘦的手是有感覺的,輕輕地動了動,用極其微弱的力量企圖握她。
她滿含期待等着他,等着他像六年前一樣握住她的手,用和煦如春的聲音告訴她:“沒關系。”等了許久,那雙枯瘦的手終于只是落下了,只是企圖蜷曲手指就已經用盡了他所有氣力。
姜午秋終于忍不住決堤的情緒,死死吻着他的手哭出了聲,語不成調,“遠涯,遠涯……我,我好,好想你……”
門外的小家夥看媽媽哭得這樣傷心,也抹着眼淚趴在了陳铮岩背上,抽抽搭搭的。
紀東白再蠢也看明白了,嘆了口氣,“稍稍收着點,最近這裏就你哥一個病人,別吵到其他樓層就好。”轉身往值班室去了。
陳铮岩單手抱着孩子,騰出一只手把笠舟拉到身側,不由分說扶着她後腦勺将她按在自己懷裏。她吸着鼻子,把溢出眼眶的淚水印在了他西裝上。
很久,姜午秋紅着眼睛跌撞着從病房裏走出來。比起之前看到的她的柔弱,此時的她莫名讓人覺得多了些剛強的意味。她抿着嘴唇,聲音沙啞,把小也從陳铮岩懷裏接過,抱着他指着病房裏那個人。
“雍也,他就是你爸爸。”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讓笠舟瞬間都忘了呼吸,轉過身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對母子。
小家夥好像早就知道,一點也不驚訝,用哭得沙啞的聲音問:“媽媽,爸爸是生病了才這麽久都不來看我們的嗎?”
“是。”姜午秋說得斬釘截鐵,“他出了車禍,生了很重的病,所以不來看你。剛剛,他讓我告訴你,他很愛你。”
“那媽媽……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姜午秋抹了抹小也的眼淚,“不可以,他病得很重。下一次,媽媽帶你來的時候再讓你去看他,今天他很累了。”
小家夥聞言趴在了厚厚的玻璃上,大大的眼睛蓄着淚水,卻忍着沒有哭,用一種小男子漢的語氣對病房裏的人說:“原來你是生了嚴重的病才不來看我們的,那我就代表媽媽原諒你了。你要快點好起來……我還沒叫你爸爸呢……”說着,他癟着嘴要哭,轉頭就問姜午秋,“媽媽,他……會好起來嗎?”
“你乖乖的,每天都聽話,他就會開心了,開心就會好起來。”
“好。”小家夥都不帶商量的,答應得幹脆利落,“我一定聽話。”
笠舟看着姜午秋慢慢轉身,早已淚流滿面,“午秋姐……”
“對不起,小舟,一直都沒告訴你。”她溫柔一笑,“那年我出國後沒多久,才發現自己懷孕了,體質特殊,只能選擇生孩子。但是不知道回國是怎麽樣的情形,才一直逃避……直到今天。小舟,對不起。”
笠舟搖着頭,說不出話,又哭又笑地摸着小也的腦袋。
“媽媽,姨姨怎麽了?”
“她不是你姨姨,她是爸爸的妹妹,你要叫她姑姑。”
“姑姑?”小也疑惑地重複,又滿面笑容地對着笠舟叫了聲:“姑姑!”兩顆小虎牙異常可愛地露出來,他把小手伸到笠舟頭上,輕輕地拍着安慰她,“姑姑不要哭了。”
笠舟還是又哭又笑,使勁點着頭,把這個小男孩抱到自己懷裏,也不怕勒着他,抱得死緊死緊,“我不哭了,不哭了。小也,謝謝你,謝謝,謝謝你,午秋姐。”
“姑姑你謝我什麽呀?”
“姑姑謝謝你的出現,謝謝你,謝謝你存在……”笠舟欣慰得無法言語,看着這個活生生的粉雕玉琢的小孩,他是哥的血脈,他身上流着她哥的血,他的媽媽是她哥最愛的人……只要想到這點,她就無比激動。
“小舟,這幾天我想帶小也回去一趟老家。這幾年……我跟我父母不太有聯系,我,該回去看看了。”
笠舟擦了擦眼淚,抱起小也,“嗯,我陪你吧。”
“別,這件事需要我自己來。這幾年我都是自己帶着小也的,沒事的。等我回來,我和你一起照顧他,別總是自己一個人扛着,明白嗎?”姜午秋看了眼始終沉默的陳铮岩,“誰也不是鋼筋鐵打的。”
“我沒事,午秋姐,還是我陪你去吧。”
“聽我的。好了,今天先送我和小也回去吧。”
“住我那裏吧,你和小也,一起去我那裏。”笠舟急忙說,“我一個人住,也挺無聊的。你們要不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這顯然是一時激動下說的,姜午秋知道她認了小也情緒難自抑,理解地笑笑:“好了,今天我們住你那裏。但是搬過去就算了,我和小也也不方便。你……”她說着看了眼神色複雜的陳铮岩,“應該也不太方便。”
笠舟不察,冷靜下來想到自己的處境也沒有堅持,“那就今天住我那,我都沒好好和小也說過話。”
“姑姑會給我講故事嗎?”小也抱着笠舟的脖子撒嬌。
“會,你想聽什麽,我都給你講。”
陳铮岩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這樣的笠舟。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小也,不過也是因為是姜午秋的兒子才抱以善意吧,如果他沒看錯,在來的車上,她大概還因為小也的吵鬧有些微的不悅——眼神裏寫得明明白白。可這會,小也身世一下子大白了,她這立馬就是一臉天崩地裂也要把孩子寵到底的樣子……
他不由得開始想,以後她給他生的孩子,會得到這種待遇嗎?
說不定就慈母敗兒了……
這天晚上,陳铮岩理所當然被忽視了。
他被笠舟趕去和小也玩,自己拉着姜午秋在客廳沙發窩着,兩個人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有點像讀書時候窩在寝室說悄悄話的閨蜜。他沒有分心思去聽,遠遠看了眼,她脫了鞋,抱着一個大枕頭跟姜午秋依偎着,長長的黑發蓋住了她整個後背……
“陳叔叔,你很喜歡我姑姑嗎?你老盯着她看。”
“小屁孩。”陳铮岩輕輕拍了他一下,“這是你管的事麽?”
“他是我姑姑了!”小也不服氣地叫。
“哦?這麽快認了姑姑就護上了?”
小也突然低了氣焰,老實承認:“媽媽好早就跟我說了,我早就知道那個晚上碰到的漂亮姨姨是我姑姑了。”
“那你喜歡姑姑嗎?”
“喜歡!”小也很開心,又有些忐忑地抓着他的袖子,“那姑姑喜歡我嗎?”
“嗯,特別喜歡。所以你不要做讓她傷心的事情,要讓她開心。”
“那怎麽樣姑姑會開心呢?”
“哦,适當的時侯離她遠點。”
……
作者有話要說: 雍也這名字我想破腦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