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旁的周怡見他這樣子,也有些不解,尴尬地出來說:“趙總,這是我們韓經理。您……需要先休息下嗎?等下我們再進入商談合同的程序?”
“這……”好在他也是在社會摸爬滾打過幾年的,沒一會就平複了情緒,壓下心頭的震驚,他舒出一口氣,“不用,我們先談合同。”
接下來的時間,趙時亭被笠舟的充足準備和專業時不時震到。他還記得眼前這個女人曾經任性調皮,一度都是抄他的作業才過了老師的關,有時考試也常常要他給她遞小紙條。考完後,她會狗腿地去買一瓶草莓奶茶給他喝,盡管他并不喜歡,後來也慢慢習慣了。
而現在,她從容不亂地把複雜合同的一條條都捋得清清楚楚,雙方利益的争論點,可以協調的伸縮點,她的建議和公司出發的考慮……不得不說,認真的女人确實有魅力。
“趙總,我想在公事上全神貫注這個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趙時亭找回思緒,輕咳一聲:“不過分,你說。”
她指向合同上一個條目:“關于這條,你還沒有說意見。”
“我看看。”他略略掃了一眼,條目陳述都在合理範圍內,非常果斷地說:“好,我可以接受。”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趙總和韓經理之間有點什麽。但周怡今天是來辦公事的,而且有很長的後續時間可以留給她八卦。于是,合同一敲定,她就非常“識時務”地表示要拿着合同趕快回公司,并且為不能參與會餐而很“遺憾”。
笠舟也不跟她的小心思計較,點頭答應。在趙時亭纏繞的目光裏,她知道今天這頓飯是跑不掉的。
“中午吃什麽?”
“我都可以。”
他笑笑,“西餐可以接受?”
“當然。”
趙時亭在附近商廈的頂樓西餐廳訂了位,離得近,兩個人準備走過去。一出門,燎烈的陽光就傾瀉下來,伴随着入夏的熱浪,笠舟下意識地皺起眉。身側的人不知何故,見她這樣的神情,總讓他不由想起幾年前不可理喻的她。
卻見她也沒有什麽異常反應,只是神色裏帶着顯而易見的不耐,一言不發地一路跟他到了商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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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逐漸上升的時候,笠舟莫名想起那天陳铮岩蓋在自己頭上的休閑外套。她在心裏輕嘆了一聲,難道真的要被他說中,還沒走就想他?
趙時亭有些小心地詢問她的喜好,點了餐,看她眉梢眼角的冷淡,心頭劃過一絲異樣,“小舟,現在你能和我說說了嗎?”
她微笑着反問:“你想知道什麽?”
“你……怎麽說你姓韓?”
“我在人生的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不是張家的女兒,然後知道自己是一出生就被抛棄了的棄兒。”她神色平靜得不像話,“大概為了彌補這一點,我的富豪親生父母找到了我,并且成功認親。”
“你的親生父親,是,是韓氏的韓總?”
“對,韓照坤。所以我現在,叫韓亦舟。”
趙時亭似乎并不能接受這個說法,一臉的不可置信:“那,張叔叔呢?還有趙阿姨,他們怎麽說?”
“這需要說什麽?親子鑒定的親緣證明擺在那裏,能怎麽說?”
“你……”他不敢相信曾經那個溫柔熱情的女孩子會變成現在這樣,用一種毫不在意的語氣訴說着養了她二十多年的父母親,“你還回去看他們嗎?”
她突然笑了,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些懷戀的意味,“時亭,你現在是以什麽立場來問我呢?韓氏的合作對象趙總?還是你趙時亭是我的誰,或者說,曾經是我的誰?”
“小舟,我……”他心頭泛上無邊的苦澀,“你還那麽恨我。”
“不恨。”她淡淡地說,“應該說是不恨了。在你離開之前的那些時候,我确實恨過你,但不重要了。現在,我們是合作案的雙方,希望可以合作愉快。”
他苦笑,沖動地開口:“這麽多年了,你還是相信當年我不喜歡你?你還是認為,我是不愛你才去參加的社團活動,才和別系的女生去短途游的?”
笠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裏的眷戀與痛苦,但是同樣也看得清他微弱的害怕與防備——他還怕她時不時就會“發瘋”吧。年少的感情就是這樣,就像她哥和姜午秋,好像感情再多也總會被風吹落的一片葉給打散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的腕表上,那是他的顧穎其送的。也許彼時他還年輕不知道手表的意義,但這在女生的眼裏,太敏感了——鎖住時間,鎖住他的分分秒秒。而他,把這塊表戴了這麽多年,現在卻還能對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難道她要為自己感到報複的快意麽?
在感情上,她還不至于無聊至此。
“這種陳年舊事,追究清楚又怎麽樣?”
趙時亭神情一震,眼前猛地浮現出陳铮岩的臉,那個叱咤商場的人物……他不禁輕輕一聲笑,自嘲地說道:“是啊,追究清楚又怎麽樣,你早就不在意了,畢竟有那個人陪在你身邊了。”
笠舟覺得他這種陰陽怪氣還挺幼稚,又不想反駁他,轉了話頭:“那麽,就停止這個話題吧。希望趙總在後續的合作裏,多多關照。”
他端起酒杯,一言不發地喝了一整杯,“好,我這小廟小地方,也指望韓經理關照了。”
她沒有搭理他這怪聲怪氣,淡淡說:“客氣了。”
沉默了些許時候,趙時亭找回了他慣常的态度,有一搭沒一搭問着笠舟在韓氏集團是否能适應,間或夾雜幾句關于從前她的學渣和調皮,還特意提到了她狗腿專用的草莓奶茶。笠舟想起這些事,神情也有些柔和,與他回應了幾句。
“我記得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遠涯哥是你親哥,聽你說過從來沒見過,第一次看到你挽着他手在那裏鬧啊笑啊的,還覺得很別扭。”
笠舟笑了,“他有很多女同學都讨厭我,有幾個就算知道我是他妹妹,也還讨厭。”
趙時亭也笑笑表示理解:“那時獨生子女多了,不知道家裏有個哥哥妹妹的是什麽感受。應該是那種看到哥哥有女友或者看到妹妹有男友,都會不舒服膈應的那種吧?”
“小時候會,等到自己也纏到少男少女裏去了,就沒時間顧得上哥哥妹妹的了。”她回答得老老實實,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尤其是,我哥好多女同學都太磕碜了,情書都寫出錯別字來了。”
趙時亭聽了也直笑,“你還偷看你哥的情書?”
“是啊,那時候,他能在我面前保住隐私才有鬼了。”
她說話的神色有一點以往的味道,神采飛揚的樣子讓趙時亭看了一陣心動,他突然為自己剛剛的誤解而感到羞愧——提到她哥就會這樣神态的人怎麽會用無關的語氣去說她的養父母呢?八成是把情緒都壓下來了。可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學會的呢?把那些情緒都壓在箱底,甚至對他都諱莫如深。
“的确,你那時候的鬼靈精能讓方圓十裏都頭疼。”
笠舟笑起來,第一次發現原來年少的自己在別人眼裏竟然是“混世魔王”的角色。笑着的時候,突然身側一個高大的身影靠近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忙完了工作不跟我說,學會偷偷自己吃飯了?”
她擡起頭的時候,眼睛裏還有笑意,尤其是在看到他的時候,那晶亮亮的眼神更顯得耀眼,“你還沒走?”
“嗯,明天早晨的飛機。”說着,他轉向趙時亭,在對方僵住的笑容中露出一個客氣和善的笑容,“趙總。”
“陳總。”趙時亭斂了笑容,明顯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的來者不善,“用過餐了?要一起坐會吃點嗎?”
“不用麻煩。”陳铮岩說着在笠舟身側坐下,一點不避諱地拿起她手裏的叉子,叉了一塊切好的牛肉,“我吃她的就行。”說完,就着她手把牛肉放進嘴裏,嚼得很開心。
趙時亭忍不住眉頭一抽,這陳铮岩好歹比他大了三年,還是個狠辣的商界人士,今天這樣子怎麽……覺得還挺幼稚呢?但轉眼看着笠舟的稀松平常,他又忍不住心直往下沉。
她把盤子裏剩下的半塊牛排都切成塊了,遞給他叉子,“你怎麽到這來了?”
“到附近辦事,随便找個餐廳吃飯。”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又以一種“家裏人”的姿态看向趙時亭,“你跟趙總是老相識?”
笠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對他這種行為生出一股鄙視,但這并沒有讓她覺得不舒服,反而有點好笑。于是也順着他的話頭說下去:“嗯,認識很多年的老相識了。”
餐桌下,他握着她的手,收緊了一分,又不着痕跡地放開,把她面前的橙汁拿過來喝了。這一個動作讓趙時亭跟長了針眼似的難受。
倒是笠舟,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喝自己喝過的橙汁,他那種如常的神色仿佛這是天經地義。這個發現讓她一陣心悸。他像沒事人似的,把她盤子裏剩下的牛排都吃了,矜貴地擦了擦嘴,大手伸進她長發,替她把頭發都撩到腦後,“下午我還忙,晚上忙完了給我電話,晚飯一起。”
她點了點頭,陳铮岩給了她一個“嗯,很乖”的贊賞眼神,又跟趙時亭客客氣氣地告別,就一陣風似的走了。
“你們感情很好。”他默然望了眼她桌前的杯盤,肯定的語氣裏聽不出情緒。
笠舟笑笑,對這句話不知道該怎麽接。她盯着他手上的腕表,也把這句話還了回去:“你和她感情也很好。”她的語氣卻是冷冰冰的。
他們愉快的懷舊話題到這裏為止。
商廈一層,趙時亭眼看她又一次頭也不回地離他越來越遠,從心底生出深深的無力感。也許早在雲峰莊遇到她和陳铮岩那一刻開始,他就該收斂關于年少的一切,不去想,不去問,也不再多言。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上的腕表,他把她送的手表戴了這麽多年,可她卻從來不曾注意到它。有時候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早就忘了自己曾經送給他一塊表。又或者,她其實根本不知道,送手表的真正含義,只是路過一家店覺得還可以,就随心所欲地順手買了。
而他把她的不經意,收藏了多年。
回到辦公室,他把資料文件都略略整理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她随手寫的一張紙張上,那是關于條目讨論的草稿。她的字比起多年前,變得更為淩厲,力透紙背的筆畫裏有一股灑脫與韌勁。他默然看了許久,把它小心地折疊起來,鎖在了櫃子裏。
這就算是他趙時亭最後一次,收藏她的不經意。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第二更,明天看情況!忙的話有可能更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