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陳铮岩坐在辦公室裏靜靜看着自己沉寂的手機。
半個月了,她沒有一點消息。上周末他陪着老爺子又去了一趟張家老爺子那,說是孫女工作忙出差去了。想着,他又翻出前幾天的報紙,韓氏集團在G市的度假村開發案正式啓動……看來,出差是所言非虛。
他想着打開了微信,找到她的頭像,“什麽時候回來?”
有一會,她回:“已經回了。”
不等他再說話,她又發來一句:“晚上約你吃飯,五點,世貿三層泰國菜?”
哦?
“好。要去接你麽?”
“不用,五點見。”
放下手機,他提起座機電話,“四點,世貿三層泰國餐訂兩個位,要包廂。”
四點半,陳铮岩開車到了世貿大樓,作為這裏的常客,一下車,就有泊車小弟上前來了。他把車鑰匙丢給泊車小弟,正打算進商廈,突然見到不遠處的地鐵站門口出來一個身影。簡單的Polo衫搭配了一條休閑褲,斜背着一只小方包,再加上腳上那雙白板鞋讓她看起來仿佛是個大學生。
他好整以暇在門口站定等她走過來。
“你到這麽早?”笠舟有些驚訝,輕松的神色顯然把半個月前的不愉快抛到了腦後。
“我訂位了。”
“不是說我請你吃飯的麽?”
“我怕我爺爺的拐杖。”
笠舟忍不住鄙視了他一眼,“既然你錢包鼓,我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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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兩人第一次吃泰國菜,以往通常都會約在一般的中餐廳,主要以酒店檔次作為第一考慮标準。而現在,陳铮岩和他爺爺顯然跟張家只會來往更密切,端着掖着也沒太大意義。笠舟自然是想吃什麽就選什麽了。
“我要一份海鮮粉,三份芒果沙拉,再來個拼盤和一杯青檸汁吧。你吃什麽?”她一邊翻菜單一邊問。
“你看着點,我都可以。”
“那再加一份紅咖喱,椰奶蝦湯,菠蘿飯,飲料再加一份奶茶,少放些奶。”
他有些好笑。
猶記得之前吃飯,面前這個人是一塊小蛋糕能吃上半小時的人,所以……原因是不喜歡?
眼看着她食欲大盛地先吃掉了一盤芒果沙拉,他忍不住好奇:“你有多少胃容量?”
“吃不完就算了,這跟胃容量有什麽關系。”
“噢,浪費糧食。”
她突地嗤笑,“要論這個,整整十八層地獄都藏不下我的罪惡。吃不完打包去喂野貓。”說着又夾一塊芒果進嘴裏,“你居然會關心吃不完的問題?”
“繼承優良傳統。”
“好的,我信了。”
兩人像以前那樣默默吃了一陣,她擦擦嘴,用一種商量的語氣說道:“你……能幫我個忙嗎?”
“說來聽聽。”
“我爺爺不知道韓亦舟,所以請幫忙保密。”
“你确定他不知道?”
“當然。我不上什麽新聞版面娛樂版面,只是在韓氏集團打工而已。”
“可以。”
笠舟眯起眼睛,“你……不需要什麽交換條件麽?”
他放下叉子,嘴角勾起笑,“就算有,你會答應麽?”
“……”想起半個月前他在爺爺公寓廚房裏說的話,笠舟想也不想說道:“應該不會。既然你已經答應了,那不能反悔。”
“不反悔。”
他的好脾氣與好說話讓笠舟對他有一些改觀——這難道是個老好人?想起以前兩個人交往的時候,好像也想不出一件标志性的事件,只記得他每次吃飯都不點甜味一類,約個飯說點事也是幹淨利落,多餘的了解實在是沒有了。
他不多話,笠舟本身也不是話唠,一頓飯基本在你吃你的,我吃我的的氛圍中結束,且理所當然地剩了不少。她叫來服務員打包,十分自然地拎着盒子就跟他走了出去。
“回家麽?我送你?”
“嗯,謝謝。柳河小區。”
在離小區三百米遠的公園附近,笠舟喊了停車,“這裏可以了,這個公園裏會有些野貓,我去喂它們,回頭我自己走回家就行。你有事的話就先回吧。”
陳铮岩熄了火,“我沒什麽事。”
柳河公園,顧名思義在柳河邊。柳河是橫穿過B市的一條河,整條河的位置偏于南方。沿河地段多是商圈和居住區,且地價不菲。想來是韓家給她買的房子。他先前多少知道一些,算上她,韓家有三個孩子,剩下兩個似乎都還是學生身份。
他原先并不知道張笠舟,現在看起來,韓家能對她這樣好,八成是彌補這親生骨肉多年流落在外的苦楚?他又看了會眼下這個蹲在一只野貓面前擺放食物的人——她顯然并不喜歡韓大小姐這一身份。
真是有趣了。
“看不出來,你還有點愛心。”
“這可不算。”她起身拍拍手,“我只是把我吃不下的東西丢給野貓解決,正确來說可能算是‘處理剩飯剩菜的可行方式’,愛心應該不長這樣。”
“那怎麽做是愛心?”
“特意跑去買一份餐食來喂貓。”
她安靜地站着看野貓吃東西,他安靜地看着她。在清淡的月光裏,他驀然覺得眼前這女人雖沒有特別精致的臉部輪廓,倒也十分合眼緣。
“好了,回去吧。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陳铮岩捏了捏手裏的車鑰匙,“這周末,我爺爺說帶你和張老爺子去雲峰莊玩一趟。”
“雲峰莊?郊區那個莊園?”
“嗯。”
“不會是……什麽聚會吧?”
“不是。那裏環境好,莊園老板也熟悉,去住幾天,順便下下棋。”在笠舟微微驚愕的目光中,他輕笑:“老爺子的原話。”
“好,我周五回去幫爺爺收拾下。”
周五,笠舟從公司提早下班了。
雖說大學裏學的新聞專業,但韓照坤認為她在建築部跟着做項目比較鍛煉能力,笠舟自然不會有意見。在家族企業裏,她的職務和工作內容都會受到照顧還有董事長、總經理之流手把手地帶着教,提升自然快。
笠舟在公司一向低調,對各位董事和前輩也都謙恭有禮,得到了高層的一致好評。而正因為她這種謙和低調的态度,所以即使業務能力有所缺陷和不足也被忽略了。畢竟能力可以學,做人要學就難了。因此,在笠舟畢業後到韓氏集團工作的四年間,韓照坤對這個失散多年的大女兒的滿意程度是越來越高。
所以當笠舟提出要提早下班準備周末和朋友出去玩的時候,韓照坤二話不說給了一張支票,“好好玩,該花錢就花錢。”
“我有。”笠舟看了眼支票上的數字,“媽每個月都會給零花錢。”
“拿着吧,還有嫌零花錢多的?”韓照坤笑起來,又無奈地嘆了口氣,“亦安要能有你這分懂事就好了。”但轉念想想,這大女兒的“懂事”還不是為着在外多年給磨煉的,又收了話頭,“多玩幾天沒關系,就當給你放個小假期。”
“謝謝爸。”
“去吧。”
走出韓氏大廈,她莫名松了口氣。這幾年來,她始終都覺得自己無法習慣“爸、媽”的稱呼,有時反而覺得,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叫他“韓總”更讓自己覺得舒服——而這落在別人眼裏卻成了值得稱道的“公私分明”。
初夏的陽光落在身上已經顯出灼熱的暖意,可她的眼底卻依然一片冰涼。
因為限號,笠舟今天沒有開車,拿着公交卡去坐了地鐵。來來往往的人流讓周圍的空氣也染上了一層溫熱感,呼吸起來是有些舒服的。她猶記得剛畢業那年住在韓家老宅別墅。空蕩蕩的一棟三層樓,二層被她父母弟妹給占滿了,她獨自一人住在第三層,仿佛是為了彌補她這些年受的“苦楚”,整個第三層除了有兩個儲物間,全是她的衣帽間、花茶房、書房……她在老宅住了小一年,卻從未真正利用過那些房間。
你之□□,我之蜜糖。
他們眼裏的她的“苦楚”未嘗是她真正的痛徹骨。
時間還早,地鐵還沒有迎來晚高峰。笠舟默然站在車廂裏,單手抓着吊環,随着列車行駛的動蕩,旁側的吊環晃蕩起來打在她手背。她轉頭看去,好像隐約中,身側站了個幹淨清爽的大男孩。
他穿着簡單的純白色衛衣和灰色休閑褲,一頭短得向上支楞的利落短發,看着她笑起來的時候,眉梢眼底都是深濃的溫暖。他常常會伸出他修長白皙的手,揉亂她的頭發,低沉溫柔的聲線叫她:“舟舟。”
地鐵列車動蕩的時候,他會下意識站在她身後護着她,他總說:“地鐵要防狼,以後不要在地鐵裏穿短裙。”
六年了,她再也沒有穿過短裙。
突然,地鐵列車一個剎車,笠舟止不住身體前傾,那個溫柔的影像一下子就被她穿過打散了。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強壓下湧上鼻尖眼尾的酸澀。
“前方到站,中心醫院。下車的乘客請提前做好準備。”
笠舟随着人流出地鐵,一路徑自來到了中心醫院五層,五層的西北角處有一處中心監護站,是專門用來觀察ICU監護病床的。她熟門熟路來到一處玻璃房外,靜靜站着看了會那些五花八門的儀器,多功能呼吸治療機,心電圖機,輸液泵,中心監護儀……她幾乎可以叫出每一樣的名字。
寬大的病床上躺着一副枯瘦的身體,床上的病人安詳地閉着眼睛,若不是旁邊的心電圖機還顯示着他的生命仍在繼續,他也許看起來更像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