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姜如巧步調緩慢的走過假橋長廊,到了暖廳門口,将衣肩上的薄雪慢吞吞拍落,複邁入門檻,一眼瞥間丈夫翹首期盼之色。
她乍看一眼便諾諾低下頭,不敢與之直視,徑自繞到秦秦文柏側後方,替他拿肩:“老爺回來啦,這一路辛苦了……”
秦文柏反手覆過去,捏住她的手一把将人扯坐到腿上,摟住嬌妻在懷,用密密的青髯紮她的臉,語态缱绻體貼:“巧兒獨自在家內外操持,才是辛苦。模樣清瘦不少,面容憔悴,讓我看得心疼。”
姜如巧勉力微笑,幾番推阻丈夫意欲親密的行為:“都是我分內的事。老爺累了吧,我去廚房親自熬點蓮子銀耳粥給你喝。”
秦文柏眼底精光微現,生了疑惑,不動聲色的摟着她:“不急。巧兒可知道,我此去外出談生意,多仰仗了杭蜀繡莊的名望,這都是巧兒你的功勞。有兩家大商戶,提出跟繡莊合作,你熟悉繡莊事務,合作的事我都交給你管,開不開心?”
姜如巧笑意僵住,如被一把冷刀直捅心髒,心潮攪亂,生硬的駁斥:“這不行吧,老爺知道的,繡莊一年前只剩一具空殼子,除了杭蜀繡莊一個名聲,什麽都沒,當時那蘇綿雨要求入駐,開口就分去五成股,當時老爺對繡莊不抱希望,一口就答應了的。”
秦文柏微微不悅的拉開了與妻子的距離,鷹隼銳眸微冷的凝着她:“我說一件合作的事,你扯這麽多做什麽,還自貶陣營。蘇綿雨占了五成又如何,沒有杭蜀繡莊這塊招牌,她們從頭做起要多少年才能聲名鵲起,這是當初蕙蘭足足花了四年時間才打下的根基。說到底,繡莊還是拿捏在我們手裏,一個蘇綿雨有何可懼。”
姜如巧以帕掩鼻,避躲丈夫的目光,吞吞吐吐道:“今時不同往日,你經常外出,沒仔細經營,把爛攤子都丢給我一個沒有經驗婦人,我能怎麽辦呢,只能貫徹你最先的指教,在繡莊有起色後,拼命想挽留住蘇綿雨,後來她提出又要兩成,不然就撤走,我只好應了。”
“什麽?!”秦文柏肝腸一下子氣硬了,溫柔的臉色蕩然無存,激烈搖晃她的肩:“讓出哪兩成了,溫州的還在不在?”
“不在,那是另外的一成……”
繡莊到底變成什麽樣了。秦文柏一把将人從腿上推下去,胡須氣得發顫,大嚷:“賬本,把賬本拿來給我瞧瞧,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敗家娘們敗光了多少,”他看姜如巧伏困在地支支吾吾不去行動,更加來氣,直接喊管家:“管家!把杭蜀繡莊的賬本拿過來。”
“沒有賬本,全都沒了,杭蜀繡莊成蘇綿雨的了!”姜如巧恨丈夫說變臉就變臉,除了利益毫無人性可言,氣得一股腦說了出來。
秦文柏直立的身軀有泰山将崩的頹圮之勢,身形往後打晃影,一手捂住胸口位置,顫抖指尖指着地面的人:“你敢再說一遍?”
這時管事攜帶了一本藍封賬本匆匆趕來,他看到箭弩拔張的場面,緊了緊懷中賬簿,心中了然,趕忙将賬簿放在了老爺身旁的桌幾上,繼而行禮退下。
秦文柏拿起賬簿翻看。
從今年二月份的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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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份,繡莊景象蕭條,常有入不敷出的境況。
情況到四月份,蘇家繡坊入駐後開始改善。
五月份姜如巧讓出兩成股,成為了蘇家掌控的後,關于那兩成股的賬目這邊就沒有了。
七月份少了溫州那邊的賬目。
十月份,距離現在一個多月前,剩下的兩成也不複存在,賬簿記錄已經終止,留下是十月份以前的老賬目。
秦文柏摔下賬簿,沖到姜如巧面前,狠狠一巴掌掌掴下去:“敗家婆娘,老子英明一世,怎麽娶了你這個鬼東西回來!”
姜如巧沒形沒象,滿地打滾躲開丈夫,一邊叫喊冤枉:“關我什麽事,我一切都是按你吩咐做的,事到如今就全賴我嗎。”
“噢,”秦文柏恍然大悟,呵呵冷笑:“你一開始就含糊其辭,給老子想套,想說那最開始的五成是我答應的,後來也都是我遵照我的吩咐。”
秦文柏說完怒氣更盛,大步躍上前,用腳尖狠踢姜如巧:“賤人,還想狡辯栽到我頭上,死不悔改,喪門星,老子要休了你!”
姜如巧啊啊慘叫,用手護住臉鼻要害,念及自己還有間糧鋪作為退路,奮勇直起,擒住秦文柏的身子,恨聲回罵:“老匹夫,一輩子怨人不怨己的臭德性。”
“你有多英明?明知我是個內宅婦人,看到點起色就被蒙蔽,敢把這麽大生意給我管,瞎了你的狗眼。”
“那蘇綿雨生性狡詐,我看你也不一定能鬥得過她,我被那蘇綿雨整得死去活來,你一句安慰沒有,還敢給我臉色看。”
“說白了,繡莊是你從白蕙蘭那裏奪來的,白蕙蘭是打算拿來給秦蓁當嫁妝。呸,搶老婆女兒的東西,還真當是你自己的,老不羞。”
“你要休就休,這破地老娘也待不下去了,與其被你那些小妾整死,老娘自己搬出去過去!”
秦文柏老胳膊老腿被潑婦按在地上,雙手反擰別在後背,額角掙得青筋凸暴也掙脫不開。
“瘋了,你這個瘋婆娘!”
老夫妻倆驚天動地的打了一架,家裏人都離暖廳退避三舍,不敢上去拉架,關鍵是秦文柏并未開口叫人來幫忙,不想被人看到他堂堂男子被女人按在地板上揉搓的醜事。
這事兒鬧過後,秦文柏倒沒有立即休妻,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杭蜀繡莊。他派心腹去打聽,還真的輕易打聽到一樁石破驚天的大消息來。
心腹竟然發現紀昭、雲霜……還有秦蓁!她們幾個經常出入繡莊。再進一步勘察,得知杭蜀繡莊的現任東家正是秦蓁。
秦文柏着實雲裏霧裏的吃了一驚。在他眼中,秦蓁只是一個自幼失恃,性子沉悶,不太愛說話的平平無奇的孩子,自姜如巧設計将她嫁去農家,他幾乎都将這個女兒遺忘了。
原來是假的,都是假的!一年前他親自去簫家盤問紀昭她們的下落,那個時候秦蓁就在扮豬吃虎,一問三不知。
何止,此女心機頗深,韬光養晦這麽多年,不顯山不露水,待時而動,背後給她爹捅刀子!
秦文柏又氣又想笑。原來繡莊的主人是自己的女兒,那想要回來還不輕而易舉,她敢反抗,看他不活活撕碎了她!
同一個屋檐下瞞不住事。姜如巧很快得知這件事後,同樣驚得無以複加,她不敢細想,今日敗落的局面,會是自己設計那場婚事造成。
秦蓁在這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受害的傀儡,還是……幕後黑手的推手!如果是意外,秦蓁意外的動心思奪回母親繡莊并不奇怪,可她背地裏還召集了雲霜宮如雪等人。
且她此刻回究細節,當初她之所以膽大包天偷龍轉鳳,一時的心動是源自于秦瑟無意間提出的一句話:想代替姐姐嫁去沈家。
她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便因為這句話着魔,開始悉心策劃。直在得知繡莊真相之前,她依舊被這樁勝利沖昏頭腦,從未察覺其中的不對。現在想來,裏面有兩處致命漏洞。
一是女兒秦瑟的野心。秦瑟從小知自己是私生女,處事謹慎規矩,眼界有限,怎麽會提出取代長姐這樣與她膽小性格有出入的事情。
至于女兒怎麽被秦蓁說服的,那很簡單,女兒的弱點是好吃懶做貪圖富貴,嫁去沈家,還是在得長姐許可确定不會出事的情況下,傻子也願意幹。
她恨的是,為什麽秦瑟被姐姐挑唆的事情不跟她說!如果早知秦蓁故意想嫁去簫家,她一定會有所警覺,不至于縱虎歸山,敵暗我明。
二處漏洞,是她的計劃很順利。并不是格外的順利,一些差點被秦蓁發覺又被掩蓋痕跡的小勝利,悄無聲息的滋長她的得意。
現在想起來,如果那些故意的波折都是秦蓁制造出來的話……細思極恐。最重要的是,連沈家那邊都被安撫住,願意娶一位剛認祖歸宗不久的私生女進門,當時連秦文柏都覺得不可能的……難道又是秦蓁在背後作妖?她竟然掃平了所有障礙,讓事情進展順利,她一個不出閨闼的姑娘怎麽做到的?!
綜上,秦蓁取得繡莊的原因大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一場精心策劃。至于策劃嫁去簫家的目的并不難猜到。倘若秦蓁嫁去沈家,以沈家的門戶森嚴,衆人盯梢,秦蓁不可能悄無聲息的經營繡莊。
這件事之所以令夫妻倆震驚,是秦蓁給他們事情前後的印象反差太大,從默默無聞的千金農婦,搖身變成站在他們對立面的商敵。所以任何的揣測都是疑點。
臘八這天,瑞雪紛飛,漫天飄絮。中心大街上摩肩接踵,置辦年貨之際,經營鋪面的、擺攤的、扛着流動貨攤蹿巷叫賣的,都客繞雲集。在今天,叫賣做臘八粥食材的生意特別紅火。有些家吃得早的,随做飯飄着蒸汽混着粥糜炖爛的濃香飄窗十裏,充實的滋味驅走了冬季的嚴寒,大家夥揣着袖子紅着鼻子笑着,只看到冰晶皚皚的素麗,感覺不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