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事态急轉,經秦蓁三言兩語撥動之下,倒成了她的不是,周氏臉色煞白,啞然無語。
得一段事畢,這場審問卻還沒結束,周氏立即想起還有一事,登時萎靡的目光重燃紅光,誓死也要扳回一城,說得秦蓁啞口無言。
立時,她一拍桌,長輩姿态端的淩厲:“聽說我們出門期間,你們還賣了頭老虎。”
眼中貪婪四射,瞧這模樣怕是聽那李嬸道頭不道尾。
秦蓁從頭說了遍經過,獵虎皆因毀衣起,來了又散,賠光了。
“賠了,好個敗家的東西,幾年的糧食都讓你們給賠了。”屢屢碰壁,周氏火氣冒到嗓子眼。
簫振撚着一縷長須,也頗為遺憾:“老虎進村,于別人是災禍,于我們家卻是財機,要是無毀衣裳的事情,那一頭虎能幹多少事,抵得上我們幾年的收成。”
秦蓁默默不語,任左耳進右耳出,只待他們抱怨夠了,就散了。
聽丈夫幫腔,周氏來了興致,姿态更淩人:“你們闖的禍,你們賠!清羽除了打獵種地還能幹什麽?就不知道再去城裏學人家挖煤扛包,多賺點錢。秦蓁也是,幾雙鞋墊納這麽久,也去接些洗衣裳的活,把那頭虎的錢還回來。”
秦蓁站在原地趔趄了下,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她仰瞥了簫清羽一眼,竟下意識的走前一步,怼上那婦人:“大娘的意思是,我們以後半點錯都犯不得,犯了錯非但不得家裏人幫忙,就連自己解決,還要對家裏人賠償。是也不是?”
周氏覺得她這說法很有趣,也很滿意,縱然霸道了些,她沒有否認的哼哼:“做錯了事就該罰,你還跟我橫?”
秦蓁烏黑的鹿眸眨着些許天真,唇邊泛上涼笑:“如此我明白了。清羽毀人衣裳是無心之失,都要被索賠。那以後大娘無心之失生了病不需要醫治,醫治了還得還家裏錢。以後書翎無心之失落第,要重考,我們二房也不會再出錢供他念書,還要叫你們把這些年的本錢還回來。”
“你這死丫頭!咒我生病就罷,還咒我家兒名落孫山!”
周氏忍無可忍,執手抓起缺口的茶杯狠砸過去。
簫清羽立時将秦蓁扯後退,将人藏于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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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抓着簫清羽背後的衣裳,黑乎乎的腦袋往旁邊探,看到周氏一張青白交加的臉,她又火上澆油的往地上一指:“大娘還故意打碎了茶盞,也是要賠的。”
說完肆無忌憚的躲回簫清羽背後,額頭抵着他背部,抽抽的發笑。
這丫頭還笑?料定躲到他身後就平安無事了?
有了這個念頭,簫清羽不禁越發挺直了背脊,手往後伸,抓住大小姐兩條手腕,将她貼緊自己。
以致于簫弘光惱怒的站起來轉了幾圈,想指着秦蓁的面容都瞧不見,跟着簫清羽轉,像打太極。
簫弘□□喘地停在原地,眼神惱恨的瞥過侄子,往後穿去:“你啊,還說是城裏有教養的富家小姐,不曾想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我和你大娘不過質問了幾句,你就說出這種糊塗話,盼你大娘生病,盼你兄弟高中不中,心思何等歹毒。”
小腦袋從男人背後鑽出,秦蓁純良無害的眼睛無辜的看向簫弘光:“糊塗話自然要用糊塗話來應。大伯既然知道我說的是糊塗話,我其實沒當回事,大娘要我們賠償,我也沒當回事。反正我都是跟長輩學着玩兒的話。”
“你——”
簫弘光頹然坐下,臉色脹紅,緊捂心口。
這家中太多不平衡的規則,但執行了這麽多年,也習慣得假裝平衡了,如今,這份寧靜卻像要被打破了。
周氏撐着發疼的腦仁嘀咕:“反了反了,這還有沒有家規了……”
簫弘光斜一眼過去,打斷妻子:“別說了,還不是你惹的。”
上行下效的道理沒有錯,他們又輸了一城。
周氏跟瘋了一樣跳腳,非要說點什麽:“啊,那麽大一頭老虎,老娘不信你們全賠了,是不是私藏了什麽虎皮虎骨,瞞着不告訴我們。”
見兩人都不說話,她撒開腳就蹿出了堂屋,不知是跑出去問人還是幹嘛。
簫弘光怕妻子氣頭上鬧事,撂起青袍也跟了出去。
一而再,馮氏也出去。
堂屋只剩下兩個人。
還要挑事,沒完沒了。司空見慣的簫清羽都覺得累了,他扭了扭僵硬的脖骨,回頭看秦蓁:“害怕嗎?”
秦蓁那股怼人的意氣很快消散,波瀾不驚:“我們占着理,怕什麽。在秦家,我也遇到不少為難人的場面。那些人才是,口蜜腹劍說些拐彎抹角的甜話,一不留神哄你下套。像大娘這樣直來直去的,反而還好對付。”
鄉村有鄉村的雞毛蒜皮,後宅有後宅的腌臜不堪。她跟着那位薄情爹別的沒學到什麽,不易服軟,讨價還價,氣人瘋魔,倒是學得幾分。
簫清羽狹眸微眯,散出兩道幽邃的光:“別的新媳婦見這仗勢是要怕死的,你……也許真的适合這裏。”
秦蓁腦子裏還盤旋一件事,沒細究他的話,反而捶上他的肩:“我不怕,但聽多了也煩。你為什麽不分家,要跟這些人住一起。”
她現在,特別像村裏那些受了磋磨想撺掇丈夫分家的小媳婦。
念及此簫清羽微驚。
前段時日,提及他們住的土胚房,她還客氣說不在意住在哪裏,一副客客套套的樣子。
那時他知道,這種客套,反而是沒打算跟他過日子的表現。
現在,她怎麽又在乎分不分家了?
他捏住她砸來的柔軟粉拳,心中為她這副撒嬌模樣蠢蠢欲動:“秦蓁,我——”
門口周氏氣沖沖走了回來,簫清羽瞥見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樣,話音戛然,直接像抱一個孩子般,夾住秦蓁往身後放。
恰時,周氏怒氣勃勃沖到他們面前,手心攤開一錠銀:“這下跑不掉了吧,藏錢了你們還學會!”
簫弘光跑得不及妻子快,文绉绉的走過來,臉上也怒氣盡顯。
他們什麽都能忍讓,唯獨掌財這一塊,斷不能姑息。
秦蓁探出小腦袋,驀然想起那錢,是裴少爺給的。居然還去搜他們房間了?太可怕了這家人。
已經清楚他們要說什麽,簫清羽主動交待:“賣虎還剩下兩錠銀,交了一半給阿奶充公中。這是我自己留的。侄兒如今娶了媳婦,許多事跟從前不一樣,要花錢的地方變多了,所以恕我不能再上交所有錢。”
他懊惱,看到秦蓁被大娘逼迫賠償皂角粉和料酒時,他不能立刻挺身而出拿錢消災。他窘迫,爺爺過壽時,家中連買肉的錢都無給他老人家過壽。
以前的他一個人一身利落,現在有了旁的要護住的人,他就不能再對大房聽之任之。
秦蓁聞言,尤其那媳婦二字,雖知在外人面前這樣稱呼無不妥,但她,聽得臉有些發熱。因為他铿锵堅定的話,心尖也悄然升起一股暖流。
大房兩口子聽得愣住了,像看見鬼一樣直愣愣的盯着侄子。往日對待銀錢上他從無二話,別說扣留錢了,就是冬日裏叫他穿單薄麻料,也不見他有抗議。
簫弘光思緒飛轉,瞥了老母一眼,指着侄兒講道理:“你怎能生出這等自私狹隘的思想來。你無父無母,是我們自小把你養大,如今你倒是娶了妻子了結終身大事,可你堂妹含玉還未出閣,你堂弟還要念書考試,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簫清羽再清楚村中規矩不過,坦然的回道:“不是說不交,只是不全交。侄兒大了,雖然不分家,也該有自己的生活,沒有錢,談什麽生活。像我能交一半供養家中的,村中少人能及。倘若大伯覺得不公正,就去找裏正來評判。”
“我說不許!”
簫弘光大斥回去,少了那一半的財源,原本就緊巴的家中,大房再不能過得滋潤。
簫清羽張了張嘴,甚是無語。他真不會他們那套胡攪蠻纏的功夫。
簫弘光看向老母,隐隐威脅的口氣:“娘,爹不在,您來做主。村有村法,家有家規,我們家與別人家情況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二房那裏我們又不是不給錢,只是讓清羽把錢交出來,再由我們分配,做衣裳買米糧,沒一樣會虧待他們。您說呢?”
“我……”馮氏支支吾吾。
簫弘光再度出言逼迫:“您要是同意清羽就這麽更改家裏的交錢規矩……那書翎的學也別上了,我也不去教私塾了,一家人就這麽着。”
馮氏低下老臉:“……羽哥兒,你就讓讓步吧,十幾年不都那麽過來了。”
話一出,周氏驚喜的握住銀子,不用擔心再要退還回去。
這一局,周氏終于勝了。
走回屋中,秦蓁還沒理清。她也不知,簫清羽會這麽‘不老實’,偷偷藏錢。
看向一言不發的大小姐,簫清羽分外窘然:“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大房人口多,所以我要顧及他們?”
這回倒是不見伶牙俐齒的大小姐出聲幫他。
秦蓁回神看他,她悠然走到床邊,坐下,理了理被周氏翻亂的被褥,道:“你還有沒有錢,都被他們搶去了?”
簫清羽對她毫無保留:“還有這段時間賣花生得到錢,我也留下一半,百來文,大娘估計沒搜到。”
秦蓁眼睛微亮:“那也不少了,去,拿來給我。”
簫清羽二話不說,去衣櫥一件衣裳的內袖裏拿出一缗錢。走到床邊,挨着她坐下,把錢給她。
秦蓁筍尖嫩般的手指撥弄着銅錢,粗略數了數,嘴角勾笑:“這麽聽話,說給我就給我?”他大概還不知她的用意是什麽。
簫清羽瞅着她嫩生生的手指,沒見過這麽精致的人兒,咽了咽嗓:“心甘情願。”
他想起大娘方才的行徑,有些低落:“交給你當然無妨,就怕大娘三天兩頭來搜一次,沒個安生。”
“所以啊,我們要藏錢。”秦蓁捧着銅板,聽其發出碰撞脆響。
簫清羽不解,掃視屋子一眼:“藏哪他們不會搜到?”
秦蓁笑看他,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錢莊的妙處,你怕還不知道。”
藏錢這種事,她八歲就經歷過了。姜如巧跟秦文柏告了第一次狀,她就打起錢莊的主意,再也不讓姜如巧搜到她房中有錢。
她笑意明媚,像三月的驕陽,像山中狡猾的白狐。心中仿佛一泉池水被攪動,簫清羽沉聲低啞,谛視她:“都聽你的。”
秦蓁怪異的擰眉毛,打趣道:“傻瓜,你知道錢莊怎麽存錢嗎,嘿嘿,我這是在教壞你呀。”
也許以後就能存很多很多錢了,叫大房吃暗虧吃死。
他不知不覺貼她很近了,掌下壓着她一角衣裙,炙熱的瞳倒映她一汪倩影。
“那也心甘情願。”
秦蓁笑容斂住,臉有些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