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救出紀昭後,秦蓁心牽挂她和繡坊,就在又一個趕集日,主動央求去城裏購置物品。
得讓嘗一回鮮,馮氏就不大樂意了,想讓大孫兒去外面跑跑,再說女子總獨自出去也不好。
說到底,秦蓁還是新媳婦,沒像周氏混了多年都蓋過婆婆上頭去了,話語權不大。
簫清羽聽聞情況後,主動讓着秦蓁,稱說地裏農事繁忙,不得空去城裏,機會就留給了秦蓁。
秦蓁帶了上回剩下的十文錢,還有自己多日來做的刺繡,又是走那條泥濘的小路,通往金陵城。
繡坊坐落于挨近城郊的一座庭院,是她用曾經存的閑錢,偷買下來,待今日所用。
房屋不大,大廂房四間,是數位繡娘的居所,另有廚房、水井、倉庫、花廳俱全。
見她來了,兩位姐姐親熱出來相迎,圍繞在她左右兩旁挽她進正廳說話。
秦蓁左右瞧,沒見到個熟悉身影:“雲姐姐雪姐姐,昭姐姐沒回來嗎?怎麽沒瞧見她。”
雲霜鼻子輕哼一聲,調皮勁又起:“你昭姐姐回來了,你就只想着見她。在閨閣中也是紀昭同你最要好。”
“別胡說。東家費盡心力才救回紀昭,能不挂念嗎。東家別急,紀昭有事出去了,馬上就回。我們先進屋。”宮如雪道。
小小花廳布置得很別致,正牆面挂的一幅坊裏繡娘親手繡的山河圖,落霞群鹜,飛瀑直流。方幾花瓶裏插的是姑娘們每日去采摘的野花,不算珍貴,勝在新鮮。還有一桌一椅,皆是秦蓁以前偷偷親自挑選。
仿佛落座于自己親手鑄就的溫暖堡壘,秦蓁由裏到外的格外踏實,從外邊風塵仆仆趕來卷入一身寒氣,她安逸的喝了口雀舌熱茶,方才問起繡坊之事。
宮如雪喟嘆搖頭,如實禀報:“我們計劃于杭蜀繡坊接頭,我與雲霜派人親自奉了蜀繡去給那姜姨娘看,無奈卻被她手下掌櫃,曹持給回絕轟了出來。曹持此人,只問我們師承哪家,祖上有無經營刺繡生意,又或是從別的城池搬遷過來,其餘的,連我們繡品看也不看一眼。”
秦蓁沉吟一會,分析道:“這倒也無可厚非。現在蜀繡于這一帶越來越沒落,許多濫竽充數之徒,将姜姨娘騙了多回。我偶聽得那姜姨娘對我爹說起,只想快點找到你們,卻懶得另尋他法。故而對新人很是苛刻。”
“那幹脆以我作引,回到秦家去?”雲霜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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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看了她一眼,搖頭,對敵人的把控和對自己人一樣熟悉:“你們還不知道姜姨娘嗎,正經事不會做,順藤摸瓜,扣押身契這些作妖事情她最能。我們已經出了虎窩,不可再牽連任何人進去。現在根基未穩,連面兒,都不能露。”
三人将問題都挑了出來,卻無從解決,均蹙眉沉默了。
沉吟半晌,秦蓁又開口:“我們不能學姜姨娘,凡事都指望旁人。想想我們現在,剛開起的繡坊沒有名氣,确實沒什麽富商願跟我們合作,更別提那曾經名盛一時的秦家。雪姐姐,你要注意平時的小門生意,哪怕一個客人上門,也不能錯過。至于更大的生意……得需一些契機才行。”
宮如雪點頭稱是。念起了小繡坊在城裏擺的攤子,生意倒還行,不過流連于攤邊都是些小門小戶,比起從前流水般的訂制單子,那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這就是做生意的天時地利人和,光有手藝,也是不夠的。
寒風嗖嗖的刮了進來,鼻尖盡是刺鼻的冷冽氣味。秦蓁攏了攏單薄的棉衣,看到香爐裏空蕩蕩的,不禁問了句:“怎麽不點百花香,這香适合春天時節,迎接百花盛放。”
宮如雪略顯捉襟見肘:“現在做的小生意,糊我們幾個人的口尚行,還要養活十四個繡娘……還是省着點用好。東家要是喜歡百花香,我置備些,等你來時點。”
窘境再次擺在面前,秦蓁蹙眉,不知尋個什麽契機打響名氣才好。
又說了會話,片刻後,秦蓁心心念念的紀昭回來了,還帶回來一位男子。
男子不過三十而立,卻氣質沉穩儒雅,猶如一尊檀木雕像。長眉狹目,面覆青髯,幹練中不乏幾分翩翩灑然執之氣。
男人拱手作揖,向秦蓁行禮:“小姐。”
“林叔?”秦蓁訝異的目光掠過紀昭她們,怎麽把他給帶來了。
此人叫林淵,是杭蜀繡坊的二把手,繡坊沒交到姜如巧手上時,是那的掌櫃。姜如巧接手繡坊後,就培植了自己的心腹曹持,留下礙眼的林淵,不過是念及林淵對繡坊事情熟悉。秦蓁跟外男不打交道,跟此人只有幾面之緣,對這次見面感到突兀。
聽到這個稱呼,林淵略扯下了嘴角,“嗯。是我與紀姑娘她們商量後,決定一起來幫助小姐。”
看秦蓁木愣愣的,紀昭走過去她身旁解釋:“東家,你有所不知,林兄長他對從前夫人和如今小姐的忠心決不亞于我和雲霜她們。只是小姐不與他相知,不了解林兄。我想,要是有一個能對杭蜀繡坊熟悉的人,于內部相幫我們,我們定能事半功倍。我們這些都是女子,好些事情,有林兄定然方便得多。東家以為呢?”
林淵也及時表忠心道:“先夫人秀外慧中,好施善恩,我正是家道不濟時,受了先夫人的恩惠,後誓死追随夫人。早得知小姐亦是聰明伶俐、待人寬厚之主,現在得知小姐要續貂繡坊,我特意前來投誠,一為報答先夫人之恩,二也是為自己尋求明主。還望小姐能夠收留。”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厮既然已經得知她們的秘密,秦蓁縱心中有不适,也只能暫時接納,留待日後觀察。
她禮貌的淡笑:“以後叫我東家便好。”
這就是答應了,林淵左右膝先後跪下,雙掌一額貼于地面,行稽首大禮:“拜見東家。”
秦蓁等他老老實實行完禮了,才客套道:“林叔是長輩,哪用行此大禮,快起!”
紀昭雲霜宮如雪“……”小姐果然還是那個刁蠻的小姐,這是給林淵下馬威呢。
林淵起身,退到一旁,輕咳一聲:“其實在下今年,三十整。”
衆人不大明白這話裏意思,難道是回答東家那聲長輩?不過東家才十六,小了他一圈,說是長輩也不為過。東家的父親也才三十有二。
至于秦蓁,直接略過了:“林叔可否跟我說說杭蜀繡坊的狀況?”
林淵“……”
談了又有一會,快到未時,秦蓁不得不要回家了。她掏出一眼可見的十個銅子,直接從繡坊這裏換袋黃麥面回去。
“現在繡坊拿米糧的地方,可還是原先給秦家我的小廚房供應米糧的木牌,梁老板家?”
東家從閨閣之時就不愛過問這等小事的,宮如雪聽到了一怔,繼而回答:“是。東家是不是在婆家有困難?這錢不然你拿回去,以後直接來繡坊拿米即可。”
秦蓁擺手,道:“我只需那梁老板每回算我便宜些,不多,五文錢可以買的上好黃麥面,他讓一文錢即可。你記得去通告他一聲,下回我去的時候,讓他讓讓價,他應該認識我的。至于報酬麽,我們整間繡坊的米糧生意,不是又交給他麽,希望他不會跟我吝啬這一文錢。”
幾個姐妹怪異的相視一眼,宮如雪道:“東家倒不必算得那麽仔細。梁老板是個好人,從前他送東西去秦家,沒少被姜姨娘挑刺克扣銀錢,也沒少被東家你解圍,他當然認得東家你的。雲霜露面去買糧的時候,他尚且說拿米糧本價給我們,東家要是去,有我們這麽大生意給他的惠利,就是白送給簫家一家子口糧,他也是願意的。”
“诶,吃穿住行乃是基本,哪能長久的讓人家白送。你照我的話去跟他說便是。”
得知那梁老板這麽好說話,秦蓁就安心了。
東家不要很大的便宜,卻愣生生從中摳取一文錢毛利,這是何道理?衆姐妹苦思無果。
于是優惠從今日算起,秦蓁帶回兩斤上等的細黃麥面回家,沒摻雜得半點谷殼和石灰,而且非常新鮮,重要的是,還有兩文錢回到馮氏手中。
就因為這種種好處,把馮氏樂得眉開眼笑,對秦蓁強去趕集的事情,也不惱怒了。
又是勞碌一天清閑下來的夜晚。簫清羽沒想到大小姐說到做到,他收拾好柴房回到卧房時,就見地面疊了兩層厚厚棉被。連鋪蓋都給他準備好了……
熄了燈,他認命的走到鋪蓋邊,掀開被子躺下。其實床上也一樣的硬,只不過沒有旁邊那團牽動人心的嬌軟東西。
簫清羽單手支額,又是只能在地面,從下往上瞻仰大小姐擦香膏的動作。
最初看,只覺得像猴兒撓癢,分外體會不出感覺。如今不知怎麽,她的俯首仰頸,一舉一動,皆像羽毛一樣,在他心尖刮擦過癢癢的感覺。
他親眼看着那條纖細的黑影,走向床邊,躺下。一直到她動也不動,他才收回視線。
手掌交握枕在後腦勺,身旁感覺空空的,簫清羽閉目而不眠。
雖只有兩晚,一旦身旁有過溫暖,便再難接受孤獨。
春季更深露重,長夜寂寥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