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簫清羽看向這嬌俏靈秀的女子,眸中帶了冗長的探究意味。
她竟讓他,假意找人相幫,在山巒上設好兩處伏點,一是對虎的,二是對那些人的,等老虎被傷之際,他就将人引進陷阱,困住他們,獨自取虎。待事成之後,只給他們些許銀兩撫慰。
秦蓁被他看得不自在,漸漸遠離了,眸子裏天生的涼薄,散放些許。
“你這麽看我做什麽,這也是無奈之舉。何況對那些人來說,若沒有我們的通風報信,在深山裏根本不知曉任何消息,說不定我們還救了他們一命,再多給些錢,難道還對不起他們嗎。”
“我不會照你說的做的。”簫清羽即刻給予明确的回答。
秦蓁乍然紅了臉,還說從頭到尾聽她的!
“哄他們用性命去拼,最後獨吞大家的血汗,我,不能這樣做。”
他這話是說她不對,她心腸壞了。秦蓁哼笑一聲,頭一回對這男人甩了冷臉:“不敢污了你的高尚,這等下作事情,不用你管了。我多使點錢,總會有人搶着做。”
這一晚,庭院外寒風呼嘯,冰涼如水。屋裏,也是一派僵冷。兩人雖還是一個床鋪一個地下的睡着,卻都還賭氣的背對着身體,無前一陣的和諧。
秦蓁輾轉反側,為獵虎的事情發愁。
說得輕巧,使銀子,但若沒個自己人去盯着,她根本無法保證,一群人不會将老虎瓜分。總不能去城裏,請雲霜那些女流。可惜她從前在閨閣,不能與男子接觸,心腹都是女子,與男子極少攀談,家中管事小厮,皆是在外庭做些粗重之活,不曾與她有過多少交流。
數來數去……沒有簫清羽這個名義丈夫,她還辦不成事了?
秦蓁氣悶的用被子蒙住頭,除了無奈,還有白日被他說道的氣憤羞惱。這份被人嘲諷的郁悶,竟遠遠超乎她為老虎的發愁。氣死她了!
迷迷糊糊不知想到多晚,秦蓁次日晏起了,足足睡到了快午時!高懸于空的太陽照得滿室明亮,從她嫁過來以後,是第一回在陽光下醒來。秦蓁匆匆穿了鞋襪,對鏡子梳妝都來不及,邊挽發髻往外走。
家裏只有馮氏,正在煮豬食喂豬,秦蓁瞧見疾走過去幫忙。她執起瓢兒舀豬食進槽,歉意的道:“阿奶,對不起,我起晚了,今日的早飯是您做的吧,勞煩您了。”
“勞煩什麽,年輕時也是常做的。你昨晚沒休息好呀?醒得這麽晚。”馮氏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臉笑眯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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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明白她的意思,索性低頭裝羞,将這件事輕巧揭過。
幸好周氏他們沒在家,不然沒那麽容易過關。
中飯是她去做的,馮氏提前煮了飯,算着爺孫快從地裏回來的時辰,秦蓁就去炒菜。沒想到等午時過半,回來的卻只有簫振一人。
未等秦蓁開口,簫振倒是問了:“羽哥兒早上有跟你說上哪了嗎?這孩子從不會推诿農事的,就算因為老虎一事,歇了昨兒半日也就夠了,一直耽擱下去,這田裏活怎麽辦。”
秦蓁大驚,簫清羽沒下地幹活?一陣不妙的感覺騰起,她敷衍含糊的應了幾句,随即跑回屋子。看到屋中牆角放箭囊的地盤空缺掉,她心頭一陣惶然。
屋角的箭筒,牆挂的大弓,都不見了。
秦蓁随意吃了幾口飯,連碗都顧不上洗,跟長輩說出去走走。
四處綿延的山脈宛如一條游龍,看上去一片茫茫然。秦蓁眯着眼,慢慢思考着縮小範圍。簫清羽愛打獵,肯定知道這時節哪裏動物多,食物多,老虎自然就在哪處活動。秦蓁不知道,但又可以根據植被的茂盛,來推測哪裏小動物多。
多數畜生和人的習性一樣,喜歡溫暖有水的地方。秦蓁小心翼翼邁步在林邊泥濘間,睜圓眼睛仔細的尋找,叢林蔥茏之地。走了許多地段,終于被她找到一塊畜生适合栖息的得天獨厚的寶地。眼前這片是灌木林,雜草掩映下有一條蜿蜒的淺淺溪澗延伸入裏,眺望裏邊,有交錯的開辟小道,并不是被灌木覆蓋滿的野林子。她要是獵人,此處一定是可以選擇的捕獵地點。
不對……
她來這裏幹什麽!萬一突然有畜生撲出來呢。秦蓁乍然踉跄退後,心道自己剛剛是被鬼迷了心竅,竟然丁點不顧這裏的幽深,膽大的走到這僻壤之地。
就算簫清羽可能在裏面,她也不可能進去找。
雖然冷靜的思索了半晌,她腳下卻如生了根般,不聽腦子使喚,定住不動,擔憂的眺望裏面的風吹草動。
聽久了,真有動靜。像是多種混雜聲音……有人群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的。這時有幾個落座在附近的偏僻戶,有人經過,叫住她。
“你是簫家大小子的新媳婦啊。我見過你。快走,聽說你男人獵得虎了,好多人趕過去看了!大妹子真是好福氣啊,一頭虎能夠你們家吃上好幾年了!”
秦蓁回頭一瞧,是個黑黝黝辨不清五官的婦人。她滿額虛汗,還沒答話,就被熱情的婦人拽着走了。
就在離她站的地方不遠,青翠蔥茏的一片山脈山腳下,村民熙攘,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仰望着從山上下來的幾個人。
他們越走越近,幾個移動的小點,漸漸清晰化成了人的軀幹和五官。被簇擁在中間的是簫清羽,他身後有幾個漢子,在幫忙擡虎。但見那中間人,渾身衣裳有撕破跡象,青色布衣上染有多多少少的血跡。這是沒有一箭射死虎,還跟老虎打架了?秦蓁後怕的想到。
周圍有幾個姑娘,哪怕都知道簫清羽成了親,也忍不住跟姐妹互相調笑着念叨他,對他投去少女崇拜的眼神。村民也連連贊嘆有加,直誇簫家出了個好兒郎。
人們好似都忘卻,或是不在意了簫清羽的孤煞之說,贊賞的言論紛至沓來。哪怕對鬼神之說再畏懼,此刻對那些的信奉,也全然抵不過眼前英雄歸來的奪目光芒!
秦蓁微怔,這是第一次見,這村裏傳言最厲害的獵戶,打獵歸來後的樣子。
步伐豪闊,身姿飒爽,眉宇軒昂,氣勢如風如竹,嘴邊揚起的笑,堪比日月耀目。
不知不覺,他忽的來到近前。
“我……”
他剛開口,面前一團嬌小身影陡然朝他貼近,再貼近……抱了上來!
每晚相隔于影影綽綽的夜色,她渾身散發的幽香,與他又近又遠。被他在地面撐首仰望的大小姐,此刻一團實實在在的緊貼着他,将他的懷抱填滿。
秦蓁正手摸檢查他背後的傷口時,一雙手臂突然覆在她後背,将她禁锢住……
大小姐的身體又軟又香,簫清羽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感覺比抱村裏剛出生的嬰孩還讓他無所适從……
“呀,新媳婦心疼自己的相公了!回家心疼去吧,這兒這麽多人呢。”
“瞎說八道,人家是歡喜的,我要有這麽厲害的丈夫,我也想抱啊。”
“去你們幾個口沒遮攔的婦人,人家小年輕濃情蜜意,這有啥的。”
聽人打趣,秦蓁紅了臉,輕輕推搡男人。她又犯糊塗了,大庭廣衆下能檢查出什麽,就不加思考的撲了上去!簫清羽又……抱她幹嘛。
簫清羽順着她的力道,同她脫離分開。他打量她,發現她低着頭并未看他,面若桃紅,水色潋滟,好像是……害羞了。
調侃完小夫妻倆,更多人将目光移到老虎身上,膽小的當即叫了幾聲。這是一頭肥得跟家裏的母豬沒兩樣的老虎,胖肚子,頭小,四肢肌腱虬結精實,身軀足有一丈來長!
衆人眼睛發亮的圍觀着,磨磨唧唧好半天都沒走。不一會,裏正站出來發話。
“咳,清羽啊,你這次真是幫村裏立了大功。”
簫清羽泾渭分明道:“有能力幫村裏除害,是我該做的。現在有這頭老虎作為回報給我自己,我只是受了點輕傷,倒也值得。”
“!”他的意思是,除害是除害,那老虎卻是他自個兒的?
楊興業看向旁邊幾個一同下山的人,雖認識他們幾個是村裏普通農夫,不可能幫忙打獵,還是無恥的暗示道:“是他們幫你的吧?”
“這些兄弟是恰好去山上砍柴,看見我扛虎下來,就過來幫我擡,”簫清羽轉過頭,沖那幾個人抱拳致謝:“雖然我自己也能扛,也多謝幾位的好意,得空一定要去我家裏吃頓飯。”
那幾個人瞬間面色不豫,互相對視了幾眼,又不好說什麽。真要分杯羹,哪來的理由,簫清羽把話堵死了,人家自己也能扛,如果他們非要分,倒像是先前他們不是真心幫忙,是為了分虎肉巴巴湊上去的。其實也是……
楊興業見左右暗示不下,索性道:“清羽啊,這麽大一頭虎,你們簫家幾年也吃不完。你看,我們這裏所有人,一輩子都沒嘗過虎肉是啥滋味咧。”
秦蓁差點當場翻白眼,脫口而出:龍肉嘗過沒,孔雀肉嘗過沒,城中店鋪裏也有,怎麽不去跟他們這麽說,看人家會不會發慈悲,把這麽珍貴的東西随意給你嘗。
“裏正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實在不好意思。我前幾日在城裏沖撞了村裏的裴家少爺,一碗湯粉撞到了他身上,毀人一身綢緞衣裳,這幾日正發愁不知如何賠償,才冒險去山裏打這頭老虎的主意,否則我家砸鍋賣鐵也賠不上。”簫清羽面不紅氣不喘的道。
秦蓁暗哼了聲,還責備她說謊哄人,他當這麽多人的面說謊說得挺溜,把紀昭的事情安在了自己身上。看不出這個木瓜,關鍵時候有幾分機敏。
“你說的是真的,這一整頭虎,你難道要扛到裴家去?”楊興業臉色沉了下來。雖說事出有因,但兩天在他這碰了兩次壁,叫他頂不舒服。
簫清羽點頭,沒再多說什麽。這麽大事情,很快就能看到他扛虎去裴家,作不了假。
談完之後,裏正有些氣悶的離開了,其餘人也紛紛四散,分不到虎肉甚是沒興致,心眼小的還為此嫉怨上。
秦蓁眼睜睜看着熱鬧的人群就這麽散了,看到簫清羽身上被抓破,也無人關心其傷勢,或是出言幫他們擡回家。這裏的人心怎麽比她的還涼……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簫清羽走到老虎身邊,在秦蓁震驚的眼神中,卯足勁,一舉将大老虎橫扛在肩上。
“回家吧先,從這去裴家太遠了,我……回去先處理一下。”
老虎沒什麽處理的,裴承志要整只,那處理的只有他自己,他真的受傷了?怎麽可能不受傷!
秦蓁忙不疊跟上去,眼神怕跟老虎接觸,閃躲不已。做成衣裳的虎皮是好看,現在難以直視。她緊繃着身子,挪過去,再挪過去,顫巍巍伸出手。
“我可以扛一些,我扛得動一點點。”
簫清羽轉過臉去,看到她……整個側身回避,就往這邊伸出一雙嬌嫩的小手,還是抖的,模樣煞是可愛。
“哦,那就有勞你了。”
簫清羽憋住笑,分了一條虎腿放到她手心裏。
毛茸茸的觸感令秦蓁顫栗的起了一層疙瘩,這肉還是溫的,裏面的血液好似還在滾動。
她該慶幸簫家不經常殺雞吃肉,讓她碰這種毛茸茸的畜生簡直要她的命……
“怕不怕?怕我就自己扛。”
“沒,感覺還挺新鮮的,這皮毛,跟我養的兔子沒兩樣。”
她這淡然的聲音,跟前日他去村口接她,問她怕不怕老虎進村時,回答的口氣如出一轍。
他好像,能分辨出大小姐什麽時候在扯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