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她剛來這座城市不久，又要趕去另一座城市，站在人群湧動的街道上，她有些恍然，找靜鳴找到現在，離最後的結果越來越近，她卻有就此放棄的念頭。
她閉閉眼，想起臨走前的冷清的屋子，陽臺外的鮮花已經開始凋謝，溫暖的陽光一直照耀着，無奈還是驅趕不了一屋的冷意。
想起那些被毀的照片，當時判斷是怨恨靜鳴入骨的人，卻料不到是靜鳴自己。一個人到底有多恨自己，有多絕望，才會把自己曾經榮耀全部毀掉？就像抹殺過去的一切，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驕傲都撕爛了，還剩什麽？
想着想着，她發覺自己快要窒息。
果然适應不了太多的人。她緩慢地移動着，懷念起自己異鄉人煙稀少的街道。
攔下一輛計程車，她報出地點，熱絡的司機立刻開了話匣子。
“哎呀是那間大學的學生，有出息！姑娘你高中怎麽讀的啊？碰巧我的兒子在讀高二，夢想就是能進你的學校呢，傳授一下經驗呗！姑娘長得那麽機靈，有男朋友沒，哎正巧我有個親戚……”
所幸路程不長，不然她實在不知道如何招架對方的熱情。
循着靜鳴高中同學給的信息，她走進氣勢磅礴的校門，找到那個人的專業學院。
“哎，又一個，今天第幾個了？”
“誰那麽閑記着啊，反正數也不數過來。”
“那這樣，這位小美女，你請回吧，阗禹今天做實驗，沒空閑見人。”
問了好幾個人，問到并肩的兩個男生，她得到這樣的答案。
“我有要緊事找他談一下。”她不氣餒。
“噢抱歉，這個理由前天就有個美女用了，同學你再想個新穎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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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皺眉，“他很忙？如果是，我可以等到他來見我。”
其中一個男生憋着笑跟同伴說：“這次這個蠻可愛的，講得好像一回事兒。”
“你是阗禹的朋友嗎？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兒？”另一個男生倒是認真起來。
她遲疑一下，“你幫我轉告他，我是盛靜鳴。”
那兩個男生見她神色凝重，不太像往常釣凱子的追求者，也就點頭答應了。
等了十分鐘左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生。
陌生的女生梳一條馬尾，戴着黑框眼鏡，精明中帶銳利的眼神直直射向她。
“是你說自己是盛靜鳴，還要找阗禹？”女生環臂發問。
她點了點頭。
“有什麽事嗎？來路不明的女人。”女生輕蔑地哼笑。
她很快反應，略一思考就問出，“你認識靜鳴？”
“幹嘛？替她讨債？”對方一點兒都不客氣。
“我想見阗禹，談談關于靜鳴的事。”
“哦是嗎，我告訴你，沒門兒！”
她并不惱怒，想着這個人對靜鳴這麽抵觸，應該知道一些內情。
“那我是否可以找你談一談？”她這麽問。
對方錯愕了一會兒，卻沒反對，神色不明地指了指一間空餘的實驗室，示意進去談。
“你應該跟阗禹很熟吧？跟他一個班？怎麽認識靜鳴的？”
“我是他的同桌，盛靜鳴誰不認識，弄出這麽大的陣仗，想忘都難，天天來煩阗禹簡直不要
臉。”對方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
“那封假冒的情書你寫的？”
“怎麽可能，我只是把它貼出來，讓大家看看她到底有多惡心。”
她托起下巴，捕捉對方臉上的細節，繼續說：“是你寫的沒錯。你喜歡你的同桌，所以讨厭靜鳴陷害她。”
“胡說什麽啊你，我讨厭她就一定要寫這麽惡心的情書嗎？”
“你很擅長模仿別人的字不是嗎？”她想起靜鳴日記裏寫的線索。
“……你怎麽知道？誰告訴你的？”
“我希望你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不要有任何的隐瞞，可以嗎？”
她認真地凝視對方。
對方大概也不擅長掩飾，就此認命地晃晃頭，洩氣地摘下眼鏡，“……好吧。”
“阗禹這麽好的人，不應該被盛靜鳴那樣的人影響心神。一開始，有個人送了一本小說過來，我習以為常地想着，啊又一個膚淺的追求者。奇怪的是，阗禹竟然一反常态地看了，裏面一封司馬昭之心的情書他也打開看了，我發覺不對勁，但是就在我說出例常的話這封情書我來處理吧，平時毫不猶豫就把信放過來的人，居然說不用了他收着就好……”
“為什麽？這個人你認識？”沒來由的心慌，她近乎質問的語氣。
她的同桌沒什麽表情，手指有力地按在那封信的折角，“會認識的。”
果然，不僅她的同桌認識了，她也認識了，甚至全班的人都認識了。
盛靜鳴這個人。
說頂級漂亮倒也不算，長得确實比那些文科班的小女生要順眼就對了，屬于少見的理科班裏這麽大膽的，聽說成績很爛，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來追她這個神級的同桌。
同桌也是奇怪，居然收下盛靜鳴的禮物，真的自己收着，沒有一如既往地讓本班同學瓜分，連她也不能動。
有時候，她看着不喜歡吃巧克力的同桌，拆開其中一包巧克力，一塊塊地送進口中，垂眼凝視包裝袋，似在品嘗味道又似在思考着什麽。
她清楚不妙，同桌變得更加捉摸不透，以前她能從他的微表情看出他的心情好壞，這點班上除了她沒人做得到，而自從盛靜鳴出現，她的研究判斷一下子失去準确性。
同桌把他自己的情緒藏得越來越深，深到可怕的境界。
她按捺不住，利用自己擅模仿字跡的功力，偷了盛靜鳴的作業本仿寫一封肉麻惡心的情書，然後把它貼在樓層的公告欄上。
她想，盛靜鳴這麽嚣張的人應該巴不得引起轟動才是。所以她這樣做沒錯，都是為了同桌。
只不過事情比她想象中要嚴重，竟然鬧得記過處分的程度。她慌過一陣子，後來又不免惡毒地想着盛靜鳴因此退學的話，同桌就不會再受騷擾，一切就會恢複原樣。
她依然能默默地暗戀同桌，相安無事地等到同桌發現的那一天。
但是。她最讨厭這個詞，所有注定或該有的結局和事情發展，都能因為這個詞輕易改變，而且不需要理由和邏輯，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同桌為了盛靜鳴去見級長，把一半責任攬到他身上。站在辦公室外隔着玻璃窗望着，她一點兒都不擔心同桌會被記過，她明白級長乃至學校領導高層都會因為同桌的緣故而放過盛靜鳴，她把這點看得很透，同桌何嘗不是。
只是最讓她意外的，是盛靜鳴的态度。
“你喜歡我？”
“有時候你的勇氣讓我佩服。”
她原本忘了拿課本才回教室，毫無預兆地就撞見盛靜鳴發瘋的情景，她的腳步停在沒人看到的角落裏。
既定的熄燈前一刻，盛靜鳴雙眼發紅地踹開離同桌最近的一張椅子，聲響巨大，尤其在燈滅後的漆黑中，她聽見愈發變本加厲的踢打桌椅聲。
“希望你別做損人利己的事。”同桌平穩的語調傳出來。
破壞桌椅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凝神細聽，随後略顯憤怒的腳步聲走出教室，變成一陣風匆匆刮過她的肩膀。
天殺的，她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心想盛靜鳴真是個瘋子，同桌這都能忍。
像是驗證她的結論似的。那天晚上之後，她難得過了一個月的盛靜鳴沒來打擾的日子，同桌也未出現任何異常，一張熟悉至極的紙條卻放在她的桌面。
盛靜鳴寫的紙條，約她下午去教學樓後面的小花園談話。
不對，對象應該是她的同桌，不知道什麽原因才放到了她這裏。
“居然是你來？”盛靜鳴坐在石桌上，平靜地看着走來的人。
不止盛靜鳴在看着，剛從另一條道過來的她也在看，看着同桌穩步走到盛靜鳴身邊。
“你約我的同桌來想說什麽？”
盛靜鳴眯眼笑，“你叫她來就知道了。”
“跟我說，我轉告她。”同桌的臉隐在她躲身的灌叢，但她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怒氣。
很快，盛靜鳴說出了她的心聲：“你生氣了。”
“該生氣的人不是應該是我嗎？”盛靜鳴開玩笑的語氣。
“寫兩張一樣的紙條給兩個人，無論哪個來你都是對的，弄那麽多花樣，你究竟想幹什麽？做事能不能幹脆一些…”
“反正你說什麽都是對的，我整個人都是錯的。”盛靜鳴不以為然地笑笑。
“還有多少天能讓你耗？将來的你肯定會後悔高三的日子沒有努力過。”
“我從來不做後悔的事。而且我也努力過了，沒有結果。”
“你所謂的努力可能只是方法不對的敷衍了事，根本沒有落到實處。”
“嗯，就這樣吧，我要走了。希望不會影響到你。”盛靜鳴站起身。
“如果你真的那麽想，一開始就影響了。”
盛靜鳴無奈地敲頭，“所以我現在很後悔……”随即露出說錯話的悔恨神色。
“你自相矛盾，剛才……”“好了我知道，不用你說。”盛靜鳴立刻打斷。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你走吧。”盛靜鳴最後捂住臉說。
同桌走了一步，她終于能看到臉色不虞的他，“這聲對不起你應該對自己說。”
仿佛刺激了開關，或是積累到一定程度壓破了開口。
“該生氣的人果然應該是我才對，”盛靜鳴慢慢地松開擋臉的手，“你站在主觀的臆想代入來說我，僅憑幾封信和幾句話就判死我的性格，你高高在上地說我這樣那樣，搞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跟我是相處多年的好朋友，事實上你連我的同班同學都比不上，你說我想太多，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難道你就不是了嗎，把那個你認為的我從頭到尾教訓了遍，這感覺挺爽的是吧？我一直不反駁你他媽的還演上瘾了是吧？”
同桌的表情越發晦暗不明，盛靜鳴卻邊笑邊說，眼睛眨着眨着就掉下眼淚，“你什麽都不懂。站在最不要臉的角度來看我，你能看到什麽，你到底在罵我什麽？蠢？那無比聰明的你知不知道，用那封白目情書陷害我的人就是你的好好同桌，媽的她還真以為偷了我的作業本沒人看到嗎，高一我就知道她了，以擅長模仿別人字跡而出名的‘才女’！”
她躲在灌叢裏，手心攥緊一片樹葉，心跳快得要爆裂。
“我知道。”同桌只回了三個字。
“哦，厲害啊，”盛靜鳴流淚微笑着，擡起手拍掌，“原來你也不蠢啊，那看來是重情重義了，寧願讓無辜的追求者頂替莫須有的罪名，也要保護真正該記過的好同桌。你幫我求情做給誰看啊？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抱歉喔，我只覺得你很可笑，知情者包庇犯罪者而替無辜者求情，這不僅本末倒置還颠倒是非！”
“你自以為看透了我，自私任性，做事沖動，異想天開，自相矛盾，沒錯這是我。可是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如果一個陌生人莫名其妙地糾纏我，我會當作被狗咬了一口，我不會理睬它，不會跟一只畜生講大道理，所以你現在究竟在幹什麽？”
盛靜鳴帶淚說出的話止住，緩緩看向他。
同桌半阖着眼，天色漸漸昏暗，她望不清同桌的具體表情，只聽見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剛剛那段話有突兀的轉折…”
“真實的我？這樣，這樣啊，你竟然還想了解一只畜生？”盛靜鳴的笑蓋過了哭腔，神經質地笑着從口袋裏摸出一把折疊刀，刷地甩出刀鋒。
她心一緊，正要沖出去阻止，被同桌一個“勿動”的手勢抑制。
原來同桌一直知道她在這兒……為什麽還要容忍那個瘋子？
“快上晚修了。”同桌不緊不慢地說。
“沒關系，我今晚請了假，能拖累一個好學生曠課是我的殊榮。”盛靜鳴不再笑，晃着明亮的刀尖若有所思。
“那由你。”同桌的視線落在盛靜鳴的手上。
過了幾秒。
铿地一聲，刀刃合攏歸位的聲響，她将頭悄悄湊得更近，望見盛靜鳴恢複到剛來的冷靜表情，低頭用手指摩擦着暗紅的刀柄，然後收起折疊刀，擡眼直視前方笑了笑：
“算了。”
她不知道同桌有沒有看清盛靜鳴的笑，反正她看得非常清楚，除去一點自嘲和悲涼的成分，盛靜鳴最後那個笑，跟同桌的笑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
不是有心模仿的話……那麽……
“那次之後我就沒再見過盛靜鳴，隐約有聽到她的一些消息，無非是些違反紀律的通報批評，又不是同班同學，她不來煩阗禹，那我也沒必要關注她了。”
對方揉了揉太陽穴，又補充說：“我現在跟阗禹一個專業，他這段時間在負責一個研究項目的重要實驗，沒有三個月是做不完的。剛剛那兩個師兄正巧碰見我，順便讓我轉告阗禹，我不想讓無關人士來影響他，問清了緣由就打算來趕人。”
從對方所描繪的回憶中抽離出來，她恍神了很久。随後她想了想，理解地點點頭，安靜地離開了。
“不管怎麽說，還是謝謝你能告訴我關于靜鳴的事情。”
留在實驗室的女生面露苦澀，又想起當初的映像。
一條鮮紅醜陋的疤痕覆在盛靜鳴的手背，在她收好刀笑的那一刻顯現又被衣袖擋住。
那時她就想，盛靜鳴不是有心模仿同桌的話，那麽就是他們都是同一類人。
盛靜鳴原本也是個披戴榮耀光芒萬丈的人物吧？
那個才是真實的、被丢掉的盛靜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