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上了年紀，睡眠就開始變少了，何況這幾天家裏辦喜事，從早到晚的應酬，喧嚣的更加讓人睡不着了。
中午只歇了小半個時辰，岳老太太就醒了。她靠坐在床頭的大迎枕上，一顆顆地撚着手中的檀木佛珠，想着心事。
服侍多年的周媽媽走了進來，給岳老太太披了件夾衣，又端了一杯熱茶，笑道：“老太太是不是高興得睡不着？再怎麽高興，您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
岳老太太喝了兩口，将茶盅放下，舒了口氣：“我身子好着呢，若是燊哥他們有了孩子，我也帶得動。”
周媽媽想到上午的事，不由道：“今日二老太太的話也太不好聽了，大奶奶才剛進門呢，正是面皮薄的時候。”
岳老太太攏了攏衣襟，道：“她這些年日子過得不如意，就喜歡逞些口舌之快。做了幾十年的妯娌，我要是和她計較這些，日子就不用過了。難得棠兒心性寬厚，是個好孩子。”
這時候，小丫鬟在門外禀道：“秦媽媽來了”。
岳老太太停了手，坐了起來，連聲道：“快叫她進來”。
秦媽媽走了進來，微笑着地對岳老太太行禮，然後低聲禀道：“昨晚上我聽了半天房，一直到三更也沒動靜，元帕上也什麽都沒有……早上大爺不喜新撥過去的丫鬟服侍，打濕了衣服，是大奶奶給換洗的……剛才我過來的時候，大奶奶正給大爺剪指甲呢。”
“是嗎？”岳老太太又驚又喜。
秦媽媽點頭，笑道：“早上梳洗的時候，我親眼看着，大爺起先還有些拒絕，大奶奶就溫聲連問了好幾遍，大爺終是點了頭。”
“那就好，那就好！”岳老太太不由雙手合十，朝着西邊念了聲“阿彌陀佛”。
他們并沒指望小夫妻一開始就能合拍，對于葉棠這個并不熟悉的人，岳見燊沒有把她推開就已經是不錯的表現了。
這個孫子天生啞巴，又有很多怪癖，比如不喜歡女子近身就是其中之一。要不他那院子也不至于只有六個人服侍，而且除了小厮就是婆子。本以為他年紀大了就好了，沒想到快及冠了還是如此。為這事，她拜了多少菩薩，老頭子嘴上不說心裏也是擔憂不已。
岳見燊是早逝的大兒子唯一的骨血，他老兩口活着還好，将來不在了，孫子怎麽辦？雖然還有小兒子一家，可到底隔了一層，又常年不在一起，情分還是淡。
若是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相伴，那就不一樣了。還是老頭子說得對，不求門第長相，只要孫子喜歡，人品好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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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媽媽在岳府服侍了一輩子，要不然也不能去服侍岳見燊，知道岳老太太的心事，笑道：“恭喜您了！我瞧着大爺是中意大奶奶的，說不得明年就能抱重孫子了！”
岳老太太高興道：“現在還早，生孩子有危險，過兩年身子長開了才好。不過得好好給棠兒補補才成，她年紀本就小，我瞧着身子骨又有些弱，可別生産的時候遇到麻煩就遭了。”
八字還沒一撇呢，老太太就想到了生産，聽着這樣又期盼又擔心的話，秦媽媽絕不會潑冷水： “怎麽會？吉人自有天相，大奶奶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定會順順利利。”
岳老太太笑了幾聲，道：“還是要小心，從明天開始給大奶奶單獨炖二兩燕窩，你去問問她身邊的丫鬟，按照棠兒的口味去做。”
秦媽媽躬身應喏，退了出去。
周媽媽就掩嘴笑着問：“您是再躺會，還是叫了小丫鬟進來服侍您更衣？”
葉棠是被悶醒的，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好象快喘不上氣了，或者地球上的氧氣全都沒有了？
她醒過來，先愣了一會兒神，才發現罪魁禍首——岳見燊一條手臂壓在她胸口，雖然他不胖，也不算壯，可這一條胳膊的份量也不輕啊。
葉棠試圖拿開那條手臂，沒想到岳見燊不耐地皺眉，嘴唇蠕動了一下，反而整個人靠了過來把她抱個滿懷。臉貼着臉，他熱熱的鼻息噴在耳旁，甚至還擡起一條腿壓住她，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這是把她當靠枕了嗎？哎媽，要了親命了！
葉棠僵硬地擡手拍了拍他的背，想叫這家夥起來，岳見燊卻在她頸窩蹭了蹭，蹭得她都春心蕩漾了，心底像被什麽爬過，酥酥軟軟。好想立刻把他推倒，然後扒光光，就地正、法。
想歸想，其實葉棠根本沒那個膽子，她挺屍般躺着什麽也不敢做，岳見燊好像不滿似的蹭了又蹭，葉棠反射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意外地，老實了！難道這人高馬大的家夥喜歡像小孩子似的被人拍睡？！
她打了個哈欠，算了，拍就拍吧……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撫着，葉棠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按例是新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的日子。
不過五更，葉棠和岳見燊就起身梳洗裝扮，先去正院給岳老太爺夫婦請安吃早飯，岳老太太細細地囑咐了他們很多話，直到大丫鬟青黛過來禀時辰已到，兩人這才上了馬車。
到了葉府，發現除了葉重光和兩個弟妹，連陸仁義一家也來了。
葉棠和岳見燊走到屋中，按規矩跪倒行了大禮，葉重光滿臉都是笑，“好，好，快些起來。”
待兩人坐下，又一疊聲讓人趕緊把雨前龍井沏來。
鑒于岳見燊的特殊情況，基本上葉重光在問，葉棠回答。但是父女之間本就沒什麽好說的，沒兩句就冷場了，好在中間還有個陳氏周旋，否則場面真有點難看。
葉可人板着臉瞥了眼看也沒看她的葉棠，視線停留在了岳見燊的身上。
這，就是她那啞巴姐夫？
他竟然長得如此……驚豔！
葉可人難掩驚異和震撼，手下漸漸用力，仿佛是擰着什麽人的脖子一般，使勁擰着手裏的帕子。
在葉重光第三次問候岳老太爺夫婦的時候，葉棠站起來，說是帶岳見燊去她的閨房看看，葉重光大大松了口氣，揮手便說了個“好”字。
葉棠住的屋子還是老樣子，只是屋裏的東西大部分都搬到了岳府，所以顯得空蕩蕩的。盡管只離開了這麽短短的兩三天，她再回到這裏的時候，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葉棠領着岳見燊轉了轉，就見陳氏的丫鬟來請她。
陳氏看着素心和小檀，吩咐道：“你們幾個出來不易，已經叫你們父母過來，到廂房說話。”打發走了所有人，她低聲問道：“……大表姑爺待你可好？”
葉棠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很好！”
除了昨天早上的小意外，其他時候确實都還好。
陳氏語氣微頓，又湊近了些，還壓低了聲音，頗像上課偷偷說話的學生：“棠兒，姑爺有沒有……有沒有和你圓房？”
原來是問這個！
葉棠尴尬得不行，胡亂嗯了兩聲。
“那就好，你爹和我們就盼着你早日開花結果，喜上加喜。“陳氏拍着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雖然我不是你親娘，可我不和你說，誰和你說？這女人吶，只有生了孩子才能在婆家站住腳，當然最好還是生兒子，最好多生兩個。”
“大伯母，我才進門三天呢。”
“你還年輕，不懂得輕重，新婚這頭幾個月是最容易坐胎的時候，你自己要留意些，別什麽時候有了都不知道。”
葉棠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記下了”，然後将青花茶碗遞了過去：“大伯母喝茶。”
陳氏笑着接過茶，又看看葉棠的腰身：“不行啊，你還是太瘦了，得多吃點才好，現在可不是講苗條的時候 ……”
真是三句話不離生孩子這個中心思想，喝茶都堵不住嘴。葉棠眼裏漸漸冷了下來，垂着眼沒作聲。
吃過午飯，葉棠和岳見燊就打道回府。
上了馬車，葉棠忍不住撩起簾子，回頭看了眼漸行漸遠的葉府大門，心裏既有解脫了什麽的輕松，又有失去了什麽的悵然。她沉默地坐着，靜靜聽着木軸發出單調而有規律的吱嘎吱嘎的聲音。
即使是在醫療和科技水平相當發達的現代，女人生孩子都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而在這個感冒挂掉率高過10%的破地方，生孩子那真是過鬼門關一樣。
榮華富貴縱然好，可若是苗氏在，更關心的肯定是她的性命。
突然有一只手從她背後伸過，另一只手從她腿下穿過，一勾一帶後，她便被岳見燊親密地抱坐在腿上。而後，一只溫暖的手掌緩緩落在她單薄的背脊上，一下一下拍了起來，十分地認真。
葉棠有一瞬間的呆滞。
有力的臂膀，生硬的動作，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很軟弱、很無助……被人憐愛地抱在懷裏。
葉棠不禁擡頭，就見岳見燊直直地望着她，安靜的目光中暗含些許擔憂，絲毫沒有造作的成分。她什麽都沒說，他就能感覺到自己的低落，雖然不能說什麽安慰的話，可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個單純的眼神，就讓她感覺如此親切、如此溫暖。
葉棠眼睛一熱——
原來這個世界，還有人是在意她的……
她輕輕地喊了一聲“燊哥哥”，将臉埋在他前胸，兩只手自然地摟上他的腰，鼻尖萦繞着他身上沉靜的味道，心裏軟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