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期天早上,莫斐沒有出現。
星期一早上,莫斐八點鐘踩着鈴聲大爺樣的晃進學校。
星期二早上,操場上依然沒有那個風雨無阻的矯健身影。
楚孟禾一肚子委屈加上惱怒,幾乎就要炸了。
周三下午放學的時候,祁曜一臉菜色的出現,說是自己周六喝到胃出血,整晚上發生了什麽完全不記得。結果住了好幾天院,難受死了。吧啦吧啦這般那般。總之就是先發制人,把那天晚上冒犯的事情無恥的推了個幹淨。
楚孟禾連揭穿他的念頭都沒有,敷衍的點點頭就算揭過。
不是她大度,是因為她現在滿心滿腦都是怎麽堵住莫斐問個究竟。
“吶楚孟禾我想明白了,感情的事情勉強不來。你以後也別躲着我了,咱們就當哥們兒處吧。”這是祁曜最後笑眯眯的總結之語。
“當哥們兒行。”楚孟禾認真的看着他,表情嚴肅到讓人發毛:“你要是過界,我不介意把你變成姐們兒處着。”
祁曜當時沒覺得怎樣,回頭晚上躺床上,越琢磨這句話越覺得不對勁,後脖頸子瘆出一層冷汗——
這妞真彪悍,話裏話外,自己萬一把持不住,還是要廢了祁小二的節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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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說今晚大幅降溫。
夜裏将近十點的功夫,準的不能再準的開始起大風,溫度一路下滑,路邊的落葉打着旋,随着秋風沙沙沙的剮蹭着砂石地面。
不是鬧市區,加上邊上就是毗鄰着有士兵站崗的部隊大院,這一片小區在入了夜之後,很快就是一派靜谧安寧的狀态,只有昏黃的路燈映照着,偶爾會有一輛車駛過,很快又是悄無一人的空寂。
有機車旋擰油門的轟鳴聲,一聲疊着一聲,如同困頓的猛獸,囚于牢籠卻不甘的亮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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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色街車以極快的速度駛過,碾碎了落葉,帶起空氣中小小的漩渦,撕開夜幕幾乎只留下幻影。如果此刻有人定睛去看,以影像投駐在視網膜上的滞後延展性而言,确實只能看到一道拉長的虛影,黑色閃電般的缥缈,又令人熱血澎湃的想要歡嘯。
車燈籠罩的前方突兀的出現一個純白的身影,纖瘦高挑,瑟瑟的寒風裏,哆哆嗦嗦畏寒的樣子看到分明——
“吱嘎——”
極其刺耳的剎車聲在地面拉出一道焦痕,高翹的車尾慣性的擺了橫位,堪堪停在行人面前一米不到的位置。
黑色頭盔的面罩就那麽敞開着,裏面是莫斐那張暗成鍋底的黑臉,劈頭蓋臉的咆哮:“我操,你他媽不要命了?!大半夜的突然跳出來,不是老子動作快,直接撞飛你!”
“我不是特意穿的白衣服嗎?”楚孟禾有點心虛,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的心慌——後知後覺的感到害怕,這會兒腿還沒出息的軟著呢。那麽快的速度,自己是瘋魔了還是腦子被凍壞了,居然想都不想的站在路中央想攔車。
抿了抿唇,再出口的話莫名的帶了點委屈,還有自己都不覺察的示弱:“大半夜的,你以為我願意?”
莫斐被她的神邏輯打敗,伸手摘下頭盔煩躁不安:“有話說,有屁放。”
楚孟禾深呼吸,努力克服軟腿盡快恢複行走的能力。
略一打量坐在機車上,長腿支着地面的冷面家夥——
臉色好臭,可是樣子好帥!
黑軍靴黑牛仔褲,上半身是一件短打款式的黑色皮夾克,拉鏈就那麽随意的拉了一半,露出裏面海軍藍的圓領T恤。
夾克有些舊,袖口處有明顯的磨損,款式明顯也是早些年的樣子。只是這一切都架不住穿它的人有副絕佳的好身材。因為緊繃而隆起的肌肉将衣服完美撐起,男性陽剛的氣息不遮不掩,鋒芒畢現。
楚孟禾再度深呼吸,突然覺得自己更慌了,唇舌發幹的指了指摩托車後座:“換個地方行嗎?在你家門口,我放不出來。”
莫斐冷眉冷眼的瞪了她足有一分鐘,這才繃着臉帶着滿眼不耐煩的向後擺擺頭,示意她上車。
楚孟禾大喜,哆嗦着身體,笨手笨腳的爬上機車後座。
那些來堵人前的委屈,那些積壓了一個禮拜的怒火,那些等了一晚上的煩躁,此刻統統神奇的化為了喜悅,帶着甘美的味道,淙淙流入心底。
楚孟禾看不到,身前的少年背對着她,幾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
坐到後座上的楚小妞遲疑着,一雙凍成雞爪的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抓才好。
莫斐老爺子這輛車是街車裏的經典款,豐田CB400,線條流暢,動感十足。只是眼下對于楚孟禾而言,最撓頭的當屬它的座位設計了。
黑霸王是典型的翹尾款,後座高于前座,SO——
莫斐冷不防的轉頭,剛好将女孩一點點的躊躇一點點的羞澀盡收眼底。他什麽都沒說,維持着一貫的冰山一號表情,酷酷的将手裏唯一的頭盔扣到了對方的頭上,落下的面罩也擋住了那雙讓他無從定義的清亮眸子。
頭盔裏有他的味道,溫暖的,淡淡煙草氣息的……
楚孟禾只覺得快要凍僵的身體一點點重新活了過來,眉開眼笑,筋骨舒展。
吐了吐舌頭,楚孟禾悄悄的把面罩推上去。
她不是不怕冷,只是,不想跟他隔着一層屏障的距離。
“坐好。”莫斐挂上檔,悶聲開口,惜字如金。
莫斐喜歡開快車,不然也不會夜裏趁着老爺子睡了,自己騎車出去過過瘾。
他的車,除了祁曜和胥午,至今還沒有第三個人敢坐的……
即便如此,莫斐還是無意識的降低了車速,跟剛剛的飛車黨天壤之別。
黑霸王委屈的發出一聲低嘯,掉了個頭,重新滑入夜色。
身後的小丫頭一開始有些拘謹,兩只手抓着他皮衣的腰側,努力将身體跟他分開一些,不至于暧昧的貼到一起。
過了兩分鐘,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膽子肥了,居然悄悄的爬到了他夾克兩側的口袋裏面避風,就那麽傻愣愣的揪着衣袋的裏襯,随着機車的前行,隔着T恤偶爾碰觸又很快的移開——
莫斐抿緊薄唇,幾乎拉成一條直線。體內的惡劣因子作祟,眉眼輕挑的瞄着一塊石子壓了過去,同時轟了下油門。
車頭晃了晃,身後的呼吸陡然加重,小丫頭被吓着了——
柔軟的身體貼到後背,纖細的胳膊緊緊的摟住他勁瘦的腰身,有淡淡的不知名香氣,暖暖的湧入鼻腔,而那個馬大哈的主人,一雙手冷的像鬼爪子,即使隔着T恤都能感受的到。
呼吸一亂,莫斐咬了咬牙,迅速的剎車,單腳支地:“下車。”
“哦。”不明所以的楚孟禾乖乖下車,擡眼一看,這才發現到了江邊。
“行了,說。”莫斐別開臉不看她,點上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
江上有行船,星點的光芒綴在黑漆漆的江面上,恍惚的像個夢境。
只是這個夢境很冷。
離開莫斐炙熱的體溫,楚孟禾極快的打了個哆嗦,重新瑟縮着把自己抱成一團。
說。問什麽?
原本一肚子委屈想要質問。楚孟禾突然發現,自己什麽都不用問了,因為對方的答案和表情,她閉着眼睛都能猜的到。
為什麽早上不跑步了?
不想跑了。
為什麽不想跑了?
不想見到你。煩。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
少自作多情了,喜歡你的是祁曜。
突然的有點心灰。
是不是在他們這些男生眼裏,只有兄弟情誼才是牢牢占據第一位的,什麽都可以為之讓路?哪怕他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自己,也會像當年祁曜讓出顧瑩然一樣,把自己讓給祁曜?
等不到問題,少年咬着煙擰着眉轉過來看她,狹長的眼中,漆黑如點墨。
除了自己的倒影,楚孟禾什麽都看不到。
腦子一熱,話就不管不顧的出了口:“莫斐,我一定會比顧瑩然更好,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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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曜莫斐這幾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是瀕臨過獨木橋的高考黨。
整個高三教室裏高考倒計時的日子一天天的換,換的所有學生灰頭土臉心驚肉跳,唯獨這幾個,該吃吃該喝喝,喝高了還賴到醫院求多幾天的病假條。
落在年級教研主任的眼裏,已經不作他想的将其做了棄子。
斌子在文科班,學習風氣多少被隔離開,結果要好一點。
而祁曜莫斐胥午,心裏各自有了打算,別人玩命沖刺的時候,出路已經安排好,剩下的不過就是混日子。
“幹杯。”胥午舉起橙黃的啤酒,痛快的仰頭幹掉:“舒坦!”
“老板,再來五十串羊肉。”祁曜扯着脖子往外喊,漂亮的眼睛覆了水膜般的,晶亮異常:“六子,就你那破英語,ABC你認識它它不認識你的,你确定去了美國能泡到妞?”
胥午滿不在乎的樣子:“爺不就山山就爺,想跟六爺混的,必須把舌頭撸直了學會中國話,六爺才會考慮接納那些洋妞。這叫什麽?這叫揚我國威!”
幾個少年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聽了這些話更是拍桌子砸椅子的樂不可支。空無一人的烤串店裏,只此一桌都蓋不住爆棚的張揚,恰是人不輕狂枉少年。
斌子滿眼羨慕,撐着右臉歪着頭看胥午:“六子,聽說那些洋妞都有狐臭,你能頂住嗎?”
“沒事,六爺有鼻炎。”胥午拍胸脯,伸手搶過莫斐剛夾在指間的香煙,不怕死的湊上前兜火。
莫斐今兒也是個好脾氣的,一沒削人二沒開罵的,伸手就把打火機湊去了胥午鼻子底下。
祁曜被酒精麻痹的大腦慢了半拍:“六子,小心——”
啪的一聲脆響,打火機陡然蹿起極高的火焰,生生燎去了胥午額前的一縷頭發。
胥午呆滞的叼着煙卷反應遲鈍,莫斐不忍目睹的低頭功夫,斌子直接笑疼了肚子:“哎呦……笑死了……你看那兩绺小卷毛,管保能迷死好多大洋妞,哈哈……”
胥午惱羞成怒,呼的一下子撲向莫斐,伸手掐他脖子:“他媽的大斐你陰我?”
幾個少年鬧做一團的功夫,老板已經烤好了肉串,殷勤的送到了桌上。
“大斐,你的事情都搞好了?”祁曜跟他碰碰杯子,喝酒。
“嗯。”莫斐重新點上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前面流程走完了,家訪估計半個月之後,十二月底前新兵下連隊。”
“你這一走,就剩我和六子相依為命了。”祁曜伸手安撫的摸摸差點炸毛的斌子:“誰讓你學文科的?酸唧唧的,娘們兒才學文。”
斌子臉紅脖子粗的:“老子也不想!比起物理和化學考試個位數,好歹文史能考到兩位數,臨陣磨磨槍也能頂上!”
“好了好了,你就好好學哈斌子,咱哥兒幾個,就指望你到總參當個文職了。”祁曜拍拍斌子肩膀:“我看好你哦……”
少年不識愁滋味,只是一年年沒心沒肺的過着,好像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已經到了各奔前程的年紀。
胥午對氣氛最敏感,打着哈哈換話題:“不說這些。對了,曜子,你追楚孟禾那傻丫頭,進展如何?”
莫斐眉心驀地一跳,端起杯子喝了口悶酒。那天小丫頭凍得瑟縮的可憐樣浮現眼前——
莫斐,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他是怎麽說的?
你看看你渾身上下,哪點能跟顧瑩然比?我是腦子抽了,才會選你……
其實這是他臆想的話,沒能出口,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
“想什麽呢,大斐?”祁曜拿杯子碰他的手,微微漾出的啤酒打濕了手背:“顧瑩然明年回來咱們學校實習,你說實話,你急着今年走,是不是因為她?”
“什麽情況?”胥午嗅出味道不對,立馬眼珠子發亮的湊上來:“今年暑假不是還好好的嗎?”
莫斐淡淡的,半點情緒都欠奉:“分了,今年暑假分的。”
“額……”斌子也不知道這件事,看看祁曜又看看莫斐,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好像就我和六子不知道?大斐你這事兒不地道啊……”
祁曜替哥們兒憤憤不平:“顧瑩然他媽的不是個東西,在大學跟別的男人上床,都做了人流,居然還想瞞着大斐繼續——”
“提這個幹嘛,喝酒。”莫斐眉眼間是真沒見什麽傷神,端起酒杯跟幾個哥們兒碰碰:“剛不是說你呢麽曜子?往我身上扯。”
“哦,”祁曜拉長了聲音:“說,你剛才想什麽呢?事關哥們兒終身幸福,你丫的居然走神?”
“想我家老子會不會年底把張姨娶進門。”莫斐很無恥的利用了自家老子的由頭。
幾個臭小子果然成功被帶偏:“張姨這幾年也不容易,莫叔又不是無意,大斐你又不反對,我簡直不知道你家老子的腦回路……”
莫斐微微的笑,眯着眼睛看着這幾個嬉笑怒罵的小子。
這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手足,是他自小一塊兒長大打斷骨頭連着筋的發小,再沒有什麽感情,是能出其左右的了。
是的,沒有。
意氣風發的祁曜振臂疾呼:“來,幹杯!為了咱們的友誼!一萬年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