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是非
“像這樣制作在一個框架內，可以使整幅作品在一片空間中顯得更有存在感。同時，中間的镂空造成了空間的留白，使得整幅作品更加靈動。接下來這四幅是幾何圖形的結構，分別為大三角、等腰三角、長方形、半圓和平行線。除了等腰三角形作品是用了一種旋轉向上的插花手法以及平行線作品注重的是簡潔的線條感，其他三幅在花器邊緣都有一個視覺焦點...。”
天氣已漸入隆冬，但室內不低的溫度卻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在配色，形态和空間構成上，大家也要多多動腦研究其中的理論部分，很多東西不能夠光憑借感覺，這樣是很難經受得住評判...。”
何蘭嘉在前面展示着日式插花的入門介紹圖片，依舊不急不緩地講着話。
張紹城歪了一下身，換了個姿勢，試着提一下精神，強忍着睡意，眨着眼睛。
“下一節課，我們就要開始嘗試日式插花的制作了，所以希望大家能夠多多查詢資料，然後帶着疑問進行學習...，好了，下面要檢查作業了...。”何蘭嘉站了起來，離開桌椅，又開始了例行的每一次修改。
張紹城回過了神，他理了理頭發，然後盯着桌子上自己帶過來的奇形怪狀的插花作品，又旋轉了它一下，怯懦和羞愧又一次讓他無所适從。
‘反正蘭嘉也會來修改...，說不定又是很長的時間...。’他這樣暗暗心想，僥幸的心态又蓋過了剛才所産生的不安。
“咚咚咚”，忽然室內響起了敲門聲，幾個人轉過頭，向着那處方向望去，不知會是什麽人過來。
何蘭嘉離開座位上，然後走到門邊，旋轉着門把手。
“何老師。”這個聲音很是熟悉...。
“哦，是慕甜。”何蘭嘉打着招呼。
張紹城驚的直接從困倦中清醒了過來，轉過頭，看向門外。
慕甜穿裹得很厚實的模樣走入課堂內，眼角掃了一眼後，将書包從肩膀處拿下來。
“何老師，我們期末考試結束了。”她将書包放到門邊，說了一句。
“哦，這麽快...。”何蘭嘉淡淡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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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今天下午一空閑下來，發現自己好像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去，又不想回家，因為我媽媽也放假了，不想聽她唠叨，就...，何老師，我在你這裏不是還有兩三節課嘛，你就好心收留我一下好不好？這樣我媽媽那邊問起來，你也幫我說一下話...。”慕甜作出撒嬌樣子，央求着。
“當然可以，你是學員，沒有限制的。”何蘭嘉看着她，露出微笑回答。
“那謝謝何老師了。”慕甜輕輕摟抱了這個女老師一下，就轉過身，尋找位置。
很快地，她也找到了想坐的位置。
“張老師？”慕甜來到角落裏的張紹城的桌旁，稱呼他一聲。
“哦...，哦，慕甜啊...。”張紹城緊張到手心發汗，尴尬地擡頭看着自己任教班級的學生。
“你...。”女學生轉了一下眼珠，然後坐了下來。
“沒想到老師你也對插花感興趣...，還特地來學習...。”她看着桌子上面的插到花泥裏面的花朵作品，伸出手觸摸了一下。
“那個...，我也只是這段時間停了工作...，來反省下自己。”張紹城低着頭，小聲說着。
“嗯...，停職的事情你放心吧，我看我媽媽她們那些當領導的只要脾氣消了，風頭一過，就沒事了...。”慕甜也如此告訴他。
“哦，是嗎？”張紹城其實一直對于停職這件事并沒有什麽實感，只是現在也的确有些忙碌。
“不過我看張老師你現在應該也将注意力放在別的事情上，沒有影響到你情緒倒也挺好...。”慕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何蘭嘉一眼，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躍然出來。
“也...，沒有的...，反正也馬上就是寒假了，所以就...，對了，你這次的期末考試怎麽樣？”張紹城急忙換轉話題。
“不怎麽樣...。”慕甜聳了聳肩對他說。
“是哪一科沒有準備好？”張紹城繼續問着。
“并不應該說是沒有準備好...，我想只是還不得要領而已...。”慕甜嘟着嘴這樣說。
“嗯...，或許我說的話會很無聊，但是還是想要告訴你，現在距離高考的時間不多了，你必須要抓緊努力。”張紹城正經說着。
“嗯，的确是很無聊...。”慕甜看了他一眼，回應他。
“慕甜，我知道你心裏可能會想做其他的事情，但是現在你是學生，你的責任就是好好學習，參加高考，走出去，去看外面的世界。”作為老師，自己的确應該如此教導。
“然後呢？進入大學，學習專業，然後順利畢業，進入社會，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找一個可靠的男人，結婚生子，舉案齊眉，相濡以沫，攜手共度一生是嗎？”慕甜嘴角微笑，似乎替他将剩下的話都說完。
“這是順遂的人生。”張紹城也看向她，告訴說。
“這些只不過是你們所規定的順遂的人生。”慕甜也如此回應他。
“但是這是現實，除非你能夠打破...，如果你沒有能力，自然變成規定中的樣子。”張紹城鎮定氣神，繼續說着。
“嗯...，就變成像你這樣的是嗎？”慕甜反問他。
張紹城一下子說不出來任何話。
“是啊，張老師，我們的确是生活在這個體制制度之下的，我們面前只有這樣的一條路可以走，高考，然後進行階級分類，然後面臨着任何的社會中讓人厭惡的不美好的力量...，逐漸妥協，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實，逐漸去接受，連那麽一點的理想都顯得幼稚可笑...。”
“但是，為什麽所有的責任都放在了我們的身上？成績不好，就是我們學習不夠努力，沒有變成你們認為的優秀的樣子，就是我們愚鈍無知。但是你們知道不也只是在你們順服了制度下的所謂的好的表象嗎？除了那些分數成績，我們也有更多想做的事情，更多想要成為的樣子，但是這個社會就只有那一條路，那樣一種評判我們的标準，來被你們定義。”
“慕甜，這就是現實，你要成熟。”張紹城提醒着她。
“不是的，張老師，這是你們制造出來的現實...。是你們妥協于你們自身的懦弱與無能而産生的現實，難道不是嗎？我們生活在同一個時間緯度上，憑什麽要用你自己的視野所見來規定了我們的成長範圍？你知道未來是什麽樣子的嗎？你知道以後究竟是怎樣的走向？那我就告訴你好了，未來的樣子，就是用來颠覆你們這些思維既自私又狹隘的人的認知感官的，它會和你們所想所認為的相互背馳，這就是這個制度下讓你們去屈服的東西，讓你們的一生都在無趣的框架下去生活。”
“是的，我雖然知道我活得并不成功，但是你也不是我所教過學生中的最有潛質的孩子...。”張紹城握緊雙手，反駁她。
“哈哈，是啊...，但是張老師，你作為一名教師，就該是一個旁觀者嗎？...，你自己情感冷漠，對于我們，從來都是苛責，你們認為，聰明的孩子就有希望，愚笨的孩子注定就是失敗，你們用着庸俗的眼光來對待我們，還以着自身優越的态度将這些滲透給我們，真正可笑的是你們吧？真正可悲的也是你們...，你們又算什麽來認可我呢？”慕甜正聲駁斥他。
張紹城一下子怔住在那裏，全身僵硬...，是啊...，自己又算是什麽...，來對他們進行評定...。
幾個人向着他們這邊看來，然後又無關己事地弄着自己的事情。
何蘭嘉走了過來，來到他們兩個人的身旁，
“那麽，慕甜，你就要多多努力，因為只有努力才會讓你對你所愛的事物産生敬畏之心...。”何蘭嘉語音平靜，順時地打斷他們之間的對話。
慕甜這個時候也站了起來，看着這兩個人。
“呵呵，連你們自己都做不到的努力，又為何以此要拿來評判我們。”她說完後，重新穿好自己的外衣，然後走到門邊，拎起沉重的書包，開門離開了。
“或許該修改你的作品了。”何蘭嘉如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坐了下來，然後伸出雙手，将花泥上所有的花朵都一一拿下來。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張紹城眼睛盯看着花泥上面的變化有些發酸，他嘆了一口氣，排解着煩悶。
“我想...，她應該只是壓力過大了而已...。”這個時候，何蘭嘉淡淡說着。
張紹城擡起頭，發現教室裏面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原來已經是下課的時間，原來時間真的偷走了很多東西...。
“她說的也并沒有錯...。”張紹城苦笑了一下，承認道。
是啊，自己的确是沒有什麽價值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論是以前作為兒子，作為學生，到現在的作為老師，作為男人...，一無所得，什麽都是慘淡的收場...，就連現在，現在這個坐在自己身邊的喜歡的女人都被自己的愚蠢而弄得丢失掉了...。
“人生一直都在成長，也是好事...。”她仔細地為作品做着最後的處理，然後一切結束，推到了他的面前。
張紹城看着與自己帶來的完全兩種面貌的東西，才意識到自己是與她有着怎樣的差距。
“是嗎？那我真的是軟弱地逃避掉了很多東西...。”張紹城伸出手一一撫過這些屬于他的花朵，心裏內疚。
“經歷些什麽也沒有什麽不好，你們争論...，也沒有什麽不好，因為當所有的東西都融入到你的身體裏之後，你就會自然地做到內心平靜，毫無波瀾...。”何蘭嘉盯着桌面，癡癡說着。
張紹城擡起頭看到了她黑色眼眸中深藏着的麻木的憂傷，想起了以前那些自己的任性與所做所為，膨脹出來的羞愧淹沒了他曾經構建出來的那些得意的臆想。
“蘭嘉，對不起...。”他張開嘴，發出顫抖的音節。
何蘭嘉這時忽然抿起嘴角，淡淡地微笑起來，
“你我本就沒有什麽關系，又談何那些互相的虧欠呢？”她說完之後，就站起身離開他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