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送達
“你是新來的？”張紹城換好工服坐在副駕駛上，剛才那個被稱為小劉的男人斜眼瞧了他一眼。
“哦，是...，我叫張紹城，很多不會的地方還請多多幫忙...。”他扣緊了袖口，然後客氣說道。
“啊...，我叫劉魏軍，叫我老劉就可以了...。”男人按滅了煙頭用手指彈出了窗口，然後踩上油門，挂上手動擋，貨車緩緩前行。
“哦，好的。”張紹城看着開始變動了的車前風景，靜下了心。
劉魏軍先是跟張紹城說了一下今天要行進的送貨路線，随後又帶着他送了兩家的貨，見他辦事也很利落，便态度松緩了許多。
“哎，你是打算靠這個來打工掙錢？”劉魏軍看着前方道路，開始随意問他。
“嗯，是。”張紹城揉了揉由于剛才搬着裝有文竹的大花盆而酸累的手臂，應聲回答。
“做這個工資很低的，還不如去趕早市賣水果呢...。”劉魏軍也并不帶什麽嘲諷語氣，很随意的說了一句。
“嗯，的确是給的不是很多...。”張紹城低下頭，搓着沾上黑色泥土的手指，想起以往都是布滿白色粉筆灰的樣子，也覺得有些好笑。
“你這算是兼職吧？老板給了你多少？”劉魏軍問着他。
張紹城想了想随口說了一個數字，車內氣氛都變得有些安靜。
“嚯，那你這不等于是白幹？”劉魏軍吃驚地看了他一眼。
“哦，也沒什麽...，反正我最近也沒有什麽事，所以才...。”張紹城也不知能再說些什麽，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車內又恢複到了寧靜，幾輛車超過了他們，不過他們今日沒有很多的訂單，倒也是不很着急。
“哎，我看你倒也白淨瘦弱的，并不像是做過出苦力的工作啊...。”沒一會兒，劉魏軍又開始搭腔問道。
“嗯...，以前也真的沒有做過。”張紹城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這個應該和他年齡相仿的男人，說了一句。
Advertisement
“哦，那你以前幹什麽的啊？”劉魏軍又開始了一個話題，提問說。
“高中老師...。”張紹城轉回頭，看着前面道路，平靜回答。
“啊？”劉魏軍倒像是吃了一驚，貨車不由地打了一下滑，旁邊車朝他們不滿地鳴笛兩下，開了過去。
“喂，小心。”張紹城坐在副駕駛上握緊了安全帶，心髒快吓跳出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是高中老師啊？...，哪個學校的？教什麽的啊？”劉魏軍一下子态度柔和，接連發問。
“哦，市一中的，教物理...。”張紹城松開了手，回答他。
“一中？物理？...，厲害厲害...，诶？不過現在應該快期末考了吧？也還沒放假啊...，你怎麽？”劉魏軍轉過頭，疑惑說。
“哦...，個人有些事情，就請假了...。”關于被“停職”這種事情，還是比較難以說出口。
“哦...，那你這算是來感受生活了麽？...，不過說啊...，物理老師...，還挺厲害...。”劉魏軍又佩服地說了一次。
“沒有的，很普通...。”張紹城輕聲吐槽了一下，便看着窗外的景色。
“不不，物理啊，感覺一般人還真的整不了...，我看我女兒整天為了那麽一兩道題搞到半夜都不睡覺，你說可不可怕？”劉魏軍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恐怖事件一樣的，面部表情都有了變化。
“嗯...，女孩子學理化總是在理解上面比男孩子吃力。”張紹城想了想，按照以往的教學經驗，的确是這個比例。
“就是啊，每天看我女兒為了那個物理分數着急上火心疼的啊...，唉，我以前學習也不好，什麽忙都幫不上...。”駕駛貨車的男人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女兒現在念幾年級了？”張紹城收回了神，看着劉魏軍問道。
“初三了，這不，馬上就要中考...。”劉魏軍嘆了一口氣，回答他。
“哦，準備考哪個高中？”張紹城繼續問說。
“當然是你們一中了。”劉魏軍咧嘴一笑，回答他。
“哦...。”張紹城心裏想着，如果說目标是自己學校的話，那麽學習成績應該處于中等水平。
“去二中要拿很多錢的，我女兒懂事，知道我沒錢...。”接着，劉魏軍又平靜地補充了一句。
“诶？”張紹城似乎被觸動了一些什麽，雖然他知道這個城市裏，許多人為了能進入二中私下裏給學校老師領導送了不少金錢，來獲得相對寬松的入學條件，也同樣的，就算是普通家庭孩子進入到了那種快被捧到貴族學校地位的環境後，所受到的壓力也絕不僅僅是在學習上...，有很多...，很多人為的無奈解決不掉...。
“我想...，如果學習成績優秀的話，能夠考取到獎學金也很不錯，畢竟二中的确比一中師資教育更好一些。”張紹城想了下，如此說。
“嗯...，我女兒她...，張老師，你說現在的小孩怎麽都長大的這麽快，我記得我在他們那個年紀的時候，整天就只知道吃喝玩樂，什麽學習啊未來啊...，都跟我沒什麽關系，我就是想當下快樂，才是潇灑自在，可是沒想到啊...，當有了孩子之後，生命還是神奇...，你知道嗎？我女兒初二的時候，參加全國英語競賽得了二等獎呢，我當時都震驚了...，像我這樣的人，這樣什麽都不是的人，竟然還有一個這麽出息的孩子，那天晚上啊...，我翻來覆去都睡不着覺，竟然還哭了你知道嗎？一個大男人的...，呵呵...。”劉魏軍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後來，我還特意給我女兒規劃未來了，我讓她去好好努力吧，努力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呢...，當時，我女兒，拿出來一本什麽計算機語言的書？...，很平靜地跟我說，說她在網上看到新聞了，現在那些一線城市，互聯網發展的好，做這個行業，一個月能掙好幾萬呢...，一個月掙這麽多錢，以後就可以達到中産階級了...。”他的嘴唇下拉，有些酸澀。
“互聯網是什麽？計算機是什麽？...，這些我都不懂...，不過我當時看着我的孩子，就是覺得啊，不論掙不掙錢，我都希望她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真正能夠感受到自我存在的喜歡的事情，但是...，那個時候，嘴裏說着計算機很掙錢的那個女孩子，我卻好像預見到了她對他物都無感無趣的未來...，也是怪我啊...，你說，我要是有很多錢，我自己的孩子不就不用經歷這些成熟了？...，我也可以給她拿着錢，買到更好的教育，而不是讓她達到自己的夢想更加艱辛...。”劉魏軍很是自責地陳述着。
“其實...，也并非都這樣絕對...。”張紹城知道他說的是現實，但是也不想生活絕望。
“怎麽不是？這些不都是現實嘛...。”劉魏軍咂了一下嘴，一副老道神态感慨着。
“雖然現在是應試教育，但是當社會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素質教育也會越來越重要，衡量一個人的價值标準就不再是金錢和地位，還有更多的東西會擺在明亮的地方，那些去除功利心的，很美好的東西，人們的素質提高了之後，自然就會看到它們。每一個人都是多面體，雖然都不想成為平凡，但是在平凡中守護着平凡的珍貴，用辯證的角度來看，也是財富，很多精神上的東西用物質來很衡量還是過于的狹隘，生而美好才是最主要的，知識是美好的，道德也是美好的，才學是美好的，善良也是美好的，如果說你的女兒一味的只去追求标注為數字的成績，那就會錯過更多的自我方向，如何去鍛煉多方面的發散思維，這些...，也很重要，不過...，話雖這樣說，青少年還是以學習為主...，因為現在這還是能夠改變命運的一條重要途徑，但是也要多多關注其他...，別忘了本心。”張紹城呆呆地看着前面的柏油馬路，喃喃吐露。
劉魏軍皺緊着眉頭一會兒，一時沒有答上話，在拐了一個十字路口之後，便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張紹城。
“哦，也是啊...，張老師，你說的對，難怪最近啊，總看到新聞報道的，那個誰誰誰偷稅漏說了，搞什麽陰陽合同，還有那個誰誰誰操控股票了，一下子整了十幾個億...，你說說這幫人，以前覺得家纏萬貫，人五人六的，都以為可厲害了，現在這一弄才發現，都太缺德了是吧？...，別看我這種人掙的少，但是都是一分一分的幹淨錢，那種心術不正，貪圖自我享樂的人才真是應該被人唾罵...。”突然劉魏軍憤世嫉俗了起來。
“其實，很多人在經歷了層層的淘汰篩選之後，見過了太多的殘忍的規則，自然也會削弱掉一些人性方面的東西，畢竟在法律層面上很難界定道德評判，這些都是發展過程，也是人的自己選擇...。”張紹城想了想，自己也只是這種感想，不能判定絕對的對錯。
“嗯...，這麽說倒是，不管怎麽樣，我得好好教育我女兒不能走歪路啊，人腦袋一跑偏了，就什麽都跟着跑偏了...，你說是不是？”劉魏軍自己對自己點了點頭，感想說。
“嗯...，很多東西積攢到一定程度又會到達權力層面上了，那時就變得更加複雜，終其所說或許可以歸結于哲學問題...。”他現在思考的有些頭疼，便不再說下去。不過張紹城還是覺得這個剛才自己還自責自己的無能男人，現在竟然也有些樸實的有趣，連明亮的陽光，也都在透進來跳躍。
“哎呀，你們這些讀過書的人說起話來就是愛繞，比這路還繞...，嘿，張老師，你學校這裏最後這一單到了，咱們該下車幹活了。”劉魏軍停了車，神情變回了輕松。
張紹城心裏一下子緊張了，想着該來的總該要面對，他長吐一口氣，然後擦幹冒出汗水的手掌，打開了油漆都有些掉了的陳舊車門。
“何老師，何老師...，貨到了...。”劉魏軍很是随意地站在她家門前大聲叫喊，張紹城乖巧地從車上一盆盆搬下來花朵。
“哦，好的，謝謝，今天也辛苦你了...。”大門打開，何蘭嘉的聲音也從不遠處飄來。
“沒事的，何老師，六盆鈴蘭明天給你送來，你對一下其他的貨有沒有缺失的...。”劉魏軍将單子遞給了何蘭嘉，一臉輕松。
張紹城深深呼吸着，然後站直了身體，看向了那如今看不出任何情感的何蘭嘉的臉龐，她今天穿着一套淺色衣服，朝着他這個方向，淡淡看來。
“哦，這個是今天剛過來兼職的，要跟着我送貨一段時間，人家還挺厲害的呢，就在你這裏...，那個附近的一中當老師...。”劉魏軍見到何蘭嘉動作停滞，便解釋說道。
張紹城忽然感到了身體放松，他神色柔和，對望着今日為她送花的女人。
‘是啊，蘭嘉...，其實這也是一個哲學問題...。’他這樣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