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早些年,一般小城鎮裏,男婚女嫁常常都在一個鎮的各個村子裏自我消化,很少有嫁娶外鄉媳婦的,常樂他爸媽在其中算的上距離遠的了。
雖然出生地都屬于陽澤縣下的小鎮,但即便十幾年後,陽澤縣變成陽澤市,路也修的好了,兩個鎮的距離也算不上近,開車還得花上近兩小時,如今這會兒坐個車還得轉個兩三回車,來回一天怕是都不夠的。
要不是兩人都在縣裏的皮包場上班,怕也湊不到一起。
聽趙文英後來說起來,當初兩人家裏也是不大同意的,趙文英娘家就她一個女兒,另外三都是兒子,家裏可不是将她當寶貝似的疼着,哪兒願意她嫁那麽遠。
當然,最後也沒拗過她,年輕人嘛,談起戀愛來都一樣想不到別的,更不用說他爸常興長的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用他爸的話來說,整個皮包場也找不出比他更俊的了,是個女的都得多看他一眼。
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但不可否認也有一定的真實性。
只是長相到底不能當飯吃。
常樂手裏提着個帶把手的老式的炭盆安靜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桌上喝着酒,說着話,一個個都年輕了許多的長輩們走着神。
初中之前,他家跟許多家庭一樣,條件算不上多好,家裏偶爾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上兩句,日子過的算是清貧又平凡,家裏都盼着将日子過得好一些。
只是等日子真的好起來卻又搞上了大事。
他爸外頭給他弄了個弟弟出來,他媽性格看着綿軟,知道後沒多久倒是馬上跟他爸離了婚,當時給他姥姥姥爺給氣的,直接想帶了三個舅舅上門要一個說法,只是最後卻也不知怎麽的不了了之了。
兩家人原本就離不近,這麽一來,更是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當年常樂他也就是個孩子,父母離婚,長輩态度大變,對他的打擊可是不小。
再後來,父母都有了各自的新家,而他自己也結了婚,工作上也算的上順遂,年紀也漸漸大了。
父母對于子女的愛可能是無私的,但是子女對于父母的需求卻會随着年紀的增長,閱歷的增長越來越少。
自打常樂上了大學,他爸娶了小三,他就再沒有讓父母複婚的想法,而等他走上社會他媽也結了婚,各自生活也算的上不錯後,常樂對他爸出軌的事兒都差不多釋然了。
時間是一劑良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這個時候再把他扔回小時候,是什麽意思,又是想要他怎麽樣?
讓他守着他爸別出軌?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常樂只覺得腦殼疼。
每年年節裏,一到晚上,外頭吃過晚飯的小孩子鬧騰聲,煙花爆竹聲絡繹不絕。
一彎明月自東邊升起,這會兒屋裏屋外都熱鬧的讓人煩躁,堂屋裏的圓桌上,喝酒的男人們在劃拳吹牛,不喝酒的女人們吃完陸續從桌上轉移到一旁說着話。
看常樂一人坐着,說話時還偶爾分點注意給他。
“樂樂,手可不要伸到火盆裏。”
“樂樂真乖。”
“樂樂,糖要不要呀?”
常樂拎了火盆想要轉移,又一點面子也沒有地被不放心的大人給抱了回來。
是的,就是抱回來。
常樂面無表情地坐在板凳上,小孩子沒有人權了是嗎!
“這個給你吃。”
穿了一身喜慶紅的小姑娘,一直手伸到常樂面前,攤開在他面前的手心上,擺了個用金箔紙包着的,比一元硬幣大上兩圈的巧克力片。
幾十年後最廉價的巧克力,在當初也是難得才能吃上的糖果。
才十歲的小姑娘已經有些懂事了,只是到底年紀不大還不懂掩飾。
擡眼看着自家小屁孩姐姐明明對自己說着話,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手心,常樂嘆氣道:“你自己吃吧。”
小姑娘一聽,立即喜滋滋地收回手,跟着蹲在了他面前,“弟弟,你是不是還冷呀?”
總是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頭玩的弟弟,突然不笑也跟來玩了,小姑娘有點擔心,雖然白天被奶奶罵了,卻還是拿了一直舍不得吃的糖果出來哄弟弟。
常樂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答道:“不冷。”
“那姐姐帶你去看煙花好不好?”小姑娘眨着一雙跟弟弟一樣的大眼睛,軟聲開口。
雖然父母離婚,但是常樂和常悅姐弟卻還是常常見面,看着眼前的小號姐姐,常樂笑了笑,從兜兜裏掏出兩塊巧克力給她,“你自己去吧,我坐在這裏看就好了。”
小姑娘推拒了下,在常樂堅持下收下糖果,開開心心走了。
每年拜年過後,住在附近的親戚會輪流請客吃飯,今天輪到了三姑姑家,一大幫子大人喝酒聊天,小孩們也湊到一起瘋玩。
常樂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
方紅梅去竈頭灌了壺水回來,見着自家小孫子安安靜靜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外頭,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伸手去摸小孩的腦門。
正是七八歲惹人嫌的年紀,往日裏沒事都要找點事兒出來,這會兒突然就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半天不動了,免不了讓知道他性子的大人多想。
“樂樂,飯飯吃飽了沒有?”手下孩子腦門溫度正常,看着卻沒什麽精神,方紅梅蹲下身子,“怎麽不去外面跟姐姐們玩呀?”
常樂:“......”
常樂雖然沒有小孩,但是他住的小區不遠處就有個幼兒園,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經過,靠路邊就是帶着滑滑梯等幼兒設施的操場,用鐵欄杆圍着,偶爾碰上幼師帶着小孩們在那兒玩時,常樂能聽到年輕的老師跟小孩們說話。
用的就是方紅梅這會兒的這個腔調。
之前聽着很有愛,只是這會兒這哄小孩的綿軟腔調沖着自己來了,常樂只覺得眼角抽搐,一口老血梗在了喉頭,看着方紅梅半晌沒說出話來。
“讓姐姐帶你去買煙花玩好不好?”方紅梅倒是不用他回應,接着問道。
一個人安靜的呆着怎麽就那麽難呢!
常樂無奈點頭,“好。”
不做孩子好多年,他已經不知道怎麽用孩童的方式應對長輩了。
“帶弟弟去買煙花,”将在門口看人家放煙花的常悅叫了回來,方紅梅在兜裏掏出錢,猶豫了一會兒,抽出一張二十來遞給常悅,“這次帶好弟弟知不知道。”
常悅接過錢來趕緊點頭。
這會兒,鎮上的小孩子一天最多一塊零用錢,二十塊錢可算的上巨款了。
常樂不情不願地起身,被興高采烈地常悅牽了手往外走,“別拉着我,我自己走。”
“不行,你要是摔倒,奶奶又要罵我了。”
用力抽了抽手,惹得常悅更用力的反握住後,常樂也發現了,別說大人們一手能給他拎起來,連常悅這麽個小丫頭,他也根本拿她沒轍。
望着眼前一片暈出昏黃燈光的老舊房屋,常樂對于自己之後的日子,無比憂心。
冬天的晚上比起白天來更冷一些,凜冽的北風在各個房屋的間隙裏呼嘯着穿梭。
縮着脖子生無可戀地陪着常悅玩了大半天的仙女棒,常樂這才等來了終于吃完飯唠完嗑的家長,來把他領回家。
“樂樂是不是吓着了,剛才吃飯的時候就沒一點精神頭也沒有。”方紅梅說。
這話一出,立馬常樂便又被四個大人給圍住了,這個摸摸額頭,那個摸摸背。
不等他開口說什麽,趙文英伸手一下便将他給抱了起來,手托着他屁股問道:“樂樂是不是想睡覺了呀?”
雙腿被分開卡在他親媽腰部兩側,常樂的臉跟趙文英只有一拳頭距離,這姿勢...
常樂臉綠了,“媽,放我下去,我自己會走。”
“這孩子!”
小孩子的想法一會兒一個樣,趙文英倒是沒多想,又把常樂給放下了,只是原本皮的厲害的孩子,突然安靜下來,總是叫家長們看了心理不踏實。
這年老家的房間不多,只有三間房,一間還是另外蓋的,家裏女孩都嫁了出去,而常樂一家子平常都是住縣裏,其中一間就當了倉庫,留下兩間能住的屋子。
好在一間屋子擺了兩張床,總算一家四口睡着不會擠。
常樂年紀小,一般跟常悅和趙文英睡一張床,常興一人睡一張。
洗漱完,常樂的目光在常興和趙文英之間一轉,果斷地爬上常興的床。
“兒子,今天跟爸爸睡嗎?”常興一邊脫衣一邊笑問。
“恩。”
“那等會兒可別又爬過去找你媽。”屋裏兩張床是老式木床,床尾對着床尾擺放,只要跨過床位的欄杆就能爬到另外一張床上。
“不會。”常樂說。
而常興也就是這麽一說,常樂從小趙文英帶着,一直跟趙文英睡一塊,之前想讓他自個兒睡都哭了半宿,也只有跟他姐玩高興了還能一道睡,不然是非得粘着他媽的。
反正常興是不相信他半夜不會爬床。
連趙文英都是笑着搖頭,“那你可別半夜哭着爬過來。”
常樂不說話了。
等一家子洗漱完都上了床,方紅梅拿了一碗米,插了跟筷子敲了門進來。
“媽,有事兒嗎?”
“樂樂這回掉水裏肯定是吓着了,話都不愛說了,我給他叫叫魂。”
常樂:“......”
還有叫魂這種操作嗎?
趙文英跟常興兩夫妻都是讀過高中的,雖然比不得大學生,當時在寧鄉鎮上也算的上是高學歷了,對于叫魂這種迷/信行為都是不信的。
只是這會兒阻止方紅梅,她指不定要說什麽,兩人對視一眼,都沒吭聲。
常樂盯着方紅梅手裏的碗心想,他都能重生了,指不定方紅梅這叫魂能把小常樂的魂給叫回來,那他說不準就能回到二十幾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