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八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年三十晚上下了一場雪,持續低溫天氣幾日裏也沒見着個晴天,直到初五時還能在瓦楞上看到星星點點的白色殘雪。
“叫你看好弟弟,你看到哪裏去了?”只刮了一層大白膩子的屋子裏,方紅梅緊皺着眉頭低聲數落着垂着頭站在牆邊的小女孩,語氣裏帶着顯而易見地不滿,“多大的孩子了,還這麽不懂事。”
屋子不大,只一個堂屋加左右兩個房間,正值新年,這會兒家裏人湊得齊全,方紅梅沉着臉坐在堂屋裏訓孩子,外頭好幾個小腦袋扒着大門探頭探腦。
“媽,悅悅才十歲,這年紀孩子都貪玩,你怪她幹什麽。”坐在一旁抽煙的男人起身,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出去玩吧。”
小姑娘紅着眼兒擡頭,眼眶中蓄着點硬憋住的淚,滿臉的委屈模樣,聞言偷眼朝方紅梅方向看了一眼,擡手抹了一把眼睛轉身往外跑。
“什麽叫才十歲,你小的時候還不是你姐帶着,她那會兒還沒十歲呢,也沒見給你帶溝裏去。”男人的話倒是叫方紅梅雙眉間的溝壑瞬間攏得更緊了些,不滿地提高了聲音後忽地反應過來,“合着就我一人着急呢,摔溝裏的那不是你兒子?”
兒子是親兒子,女兒也是親女兒不是,而且一個水塘怎麽就叫溝了。
“哪能不急啊,”常興見自個老娘開始較真了,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這不是聽到消息立馬就回來了,再說了,樂樂不是沒事兒麽。”
“那可是我們老常家的獨苗,真有事兒了那還來得及麽!?”方紅梅一拍桌子,朝着兩步遠的房門看了一眼後,壓低聲音開始叨咕,“我就說他們老趙家帶不好孩子,一個丫頭片子寵的跟什麽似的,這麽大了還什麽都不會,就會瞎玩兒。”
這些話,方紅梅這些年了沒少叨叨,常興第一回 聽了心裏還有些不舒服,畢竟常悅雖是個女孩,到底是他第一個孩子,哪兒又有不喜歡的道理,回頭卻被自家老娘明着暗着嫌棄。
之前常興還會反駁兩句,如今這些話聽了近十年,常興早沒什麽感覺了,懶得繼續聽她叨咕,将嘴裏的煙屁股往外頭一扔,留下一句“我再去看看樂樂”,擡腳進了隔壁房間。
“兒子哎,你這回厲害了,大冬天下水游泳,你爸都不敢。”
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張桌子,幾個老舊的大木櫃子,一眼便能看全了。
一個女人正從櫃子裏拿了衣服往床上扔,床邊的腳踏上擱着一堆濕噠噠的衣裳,被收拾的平整的像展示品的棉被在床沿邊兒上微微凸起一小團。
常樂迷迷瞪瞪醒過神來時,首先聽到的便是這麽句促狹的話,再擡眼時便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會兒天色還亮着,房間前後各一扇窗戶,光線透過磨砂的玻璃窗照進屋裏頭,算的上亮堂。
拉下他蒙住半張臉的被子,笑着揉搓着他的頭男人不就是他幾年都沒見的親爹嗎,還是年輕版的。
他這是酒沒醒還是在做夢?
假酒!
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屋子裏冰冷的空氣讓光着身子縮在被子裏的男孩打了個冷顫,頓時臉上掩飾不住的不可思議之色更濃了些。
“怎麽了,凍傻了?”見被子裏的小男孩直愣愣的瞅着自己,常興笑問。
常樂完全沒辦法這麽快就緩過神來,他很清楚的記得昨天跟賀明遠打了一架後,去超市買了兩瓶52度的白酒,在家裏喝的暈乎乎還不忘洗澡爬床上睡了,他甚至還記得買的酒牌子是牛欄山。
他爸常興跟他媽早就離婚了,而他跟他媽搬了家後,除了結婚時後來就沒怎麽見過他爸。
每段記憶都那麽清晰,絕對不可能是他憑空幻想出來的。
那頭常興話音一落,便被人拿着衣服打了一下,女人嗔怪的聲音從邊上傳來,“有這麽說自己兒子的麽。”
常興哈哈笑着讓到一邊,取而代之的是趙文英年輕又生動的臉。
她手裏拿了件明顯是兒童尺寸的棉毛衫,坐到床邊,也不管常樂還躺着,直接照着他腦門套了進去,完了伸手從被子裏抓了常樂的手往袖子裏拉。
“要不我們明天就回陽澤吧。”趙文英一邊利索的給床上發呆的常樂穿衣服,一邊低聲跟靠着櫃子站在一旁看着的男人說着話,“回去還有時間收拾收拾東西。”
趙文英的手有些冷,拉着常樂的胳膊時,冰的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也叫他終于回了神。
作為一個九零後,怎麽會沒看過兩部穿越,重生之類的小說或者電視劇。
常樂看着眼前指甲縫裏帶着幾分髒污的小手,聽着年輕父母平和地說着話,也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解釋了。
他重生了,重生到還是熊孩子時期,不知道是幾歲的小時候。
目光在年輕的父母臉上劃過,又轉眼打量了一眼周圍,陳舊的擺設,斑駁的牆面,常樂估摸着自己大概是在奶奶方紅梅家裏。
這會兒大概他爸常興還沒賺到什麽錢,老家還沒蓋上新房子。
按耐住心中複雜的情緒,常興冷靜的思考着。
只是與他的驚訝,不可置信一樣,他的冷靜也并沒有持續多久,便被趙文英卡着他腋下,準備将他從被子裏拎起來的動作給打破了。
這麽一會,他年輕的媽已經給他穿好了上衣,這會兒正打算給他穿褲子。
看着趙文英年輕漂亮的臉,常樂趕緊伸手死死拽住了被沿,叫道:“褲子我自己穿!”
他下半身可是挂着空檔!
即便他這會兒是個孩子,按着趙文英抱他的輕松程度,別說毛都沒長齊,大概乳牙都還沒換,只是生理上沒成熟,但心理上,他大概跟他年輕的媽是一個水平的。
親媽是親媽,但他依然沒辦法那麽坦蛋蛋。
年少時的記憶,他早記不太清了,這會兒腦子中也不過一些零碎的記憶,瞥到被随意丢在一旁的濕衣服,他倒是想起來一些。
具體幾歲的時候是忘了,只記得有一年過年時,他摔進了老房子不遠處的水塘裏,那水塘平常專門給人洗衣服用的,一米見方,很小,也不深。
水塘邊上都是房子,過年時,旁邊的小路上更是人來人往,即便摔進裏頭,大概也馬上被人撈上來了,結合現在的狀況,想來小時候最多也就喝了幾口水,吓了一跳吧。
“喲,我們家樂樂知道害臊啦。”
“過了年又大了一歲了,長大了,長大了。”
常興,趙文英夫妻兩見小兒子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臉緊張,一雙小手緊緊地抓着被子遮住下身,兩人不由得都笑起來。
趙文英也沒堅持,把兒童小內褲,小棉褲都放被子上,“行,那你自己穿。”說完拿了床邊濕衣服出去洗。
“要不要爸爸也出去啊?”常興笑問。
見常樂點頭,他索性也轉身出去,只是房間的門依舊大開着。
這年頭,在他們這樣的小鎮上,除非出門,不然沒有關門的習慣。
微微掀開被子朝下面看了一眼,迷你版小象讓常樂臉上表情變得有些滑稽,兩秒後拿了被子上小褲頭穿了起來。
等不是很放心的常興五分鐘後進來時,他已經穿好了鞋子站在床邊上了。
常興“哦喲”一聲,兩步上前卡着他的腋下就是一個用力。
小小的身影毫無防備地往上飛了起來,不到一秒又迅速落下,被底下一雙大手穩穩地接住,常興用誇張的語氣誇獎道:“都能自己穿衣服了,不愧是我兒子,真厲害!”
有着30歲靈魂的小男孩,被自個兒親爸抱在懷裏,僵成一根木頭。
一會兒後,洗好衣服的趙文英回來,知道常樂真的自己穿好了褲子鞋子,又是一頓的誇。
九八年的時候,冰箱,電視都還是稀罕玩意兒,想知道日子就看挂歷,想知道時間只能看鐘表。
堂屋的牆上也挂了一本老黃歷,上頭的時間是一九八七年農歷一月初五,整版綠色字體,左下角的小框框裏“諸事不宜”四個小字顯示着今天确實不是個好日子。
常樂一九九二年年底出生,過了年剛剛七歲,虛歲,實際五周歲加三個月不到。
重生前,他三十二歲,有車,有工作,有存款,房貸馬上就要還完了,剛離異,昨兒白天碰上才跟他離婚幾天的前妻當街跟好兄弟抱在一起,打了一架後回家灌下半瓶白酒後睡下。
然後就這麽莫名其妙的重生了。
若是常樂自己能選,他其實不願意再回到小時候,非得重來一回的話,他也希望時間點是在他高中的時候。
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動。
個頭還不到趙文英腰際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被年越五十的方紅梅抱在懷裏,一塊接着一塊的肉夾到他面前的碗裏。
“聽爸爸說衣服都會自己穿了,我的乖孫子就是聰明,你爸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還要奶奶幫着穿呢,”方紅梅臉上的臉上揚着笑容,嘴裏誇獎着,手下不停,“多吃肉,長得快。”
常樂輕輕嘆了口氣,自打常興跟趙文英離婚,方紅梅連着對他也變了個臉,就因為小時候将他當眼珠子疼,後來對他愛答不理的對比才越發叫他心寒。
一臉嬰兒肥,圓臉粉唇的小娃娃,一臉沉重,似模似樣地嘆着氣,這場面,在大人們眼裏,即覺得可愛無比,又惹人發笑。
“哈哈哈哈哈。”
“哦喲,這小模樣,還真招人疼。”
“這麽點兒大,想什麽人生大事呢!”
滿桌子的笑聲,讓剛還有點傷感的常樂瞬間滿臉地莫名其妙。
眨巴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烏溜溜地眼珠左右轉動,滿臉茫然地模樣叫圍着桌子一起吃飯的大人笑的越發厲害。
再沒法子做憂郁花美孩的常樂:“......”
作者有話要說:
常樂(懵逼臉):告訴我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衆人:你整個人就是笑點
開新文啦啦啦,正常日更,偶爾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