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朱鬼柳在清醒之餘,竟然提出她想吃慕斯和麥芽糖的這個要求。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察覺了什麽,還是已經接受了了某些事實,所以并沒有要求再見缪辰或者百味,而是虛弱地想起了自己自己現在的狀态。
或許是她現在被身體的其他不良狀況折磨下,怕她以後再也享受不到那味道了,所以想用甜的味道來讓她感到幸福似的,她就是那樣請求了。
理間深秀又如何能不做到呢?
雖然他急忙調度了幾次,卻還是沒找到朱鬼柳想要的澄黃色麥芽糖,正想着怎麽再去華國調取,她卻直接揭開那白色麥芽糖的蓋子,将蓋子上的麥芽糖舔掉。
理間深秀看她如此孩子氣的一面,不禁一笑,正想上前幫她取出,卻是被一則消息打亂了手腳。
朱鬼柳這時候的病更重了些,前王後卻是身體好了一些,已經出院回皇宮休養。
不過卻不知道是誰曝光了消息,說出了前王後曾把前王妃朱鬼柳逼入絕境,并趕入戰亂國的事。
而其他各國媒體的大肆報道,四面楚歌,令年老了心腸也慈善起來的前王後——剛見起色的病症又加重了一些。
理間深秀只好趕去處理這些事情。
剛開始理間深秀還以為是缪辰為了朱鬼柳而做出的輿論策略。
但親眼看到沫蘭在朱鬼柳那樣躺在床上,一點反擊能力也沒有地,只能聽沫蘭說出“你照顧不了百味,那就讓我來照顧吧!”,那樣狠心的話,理間深秀的心就沉到了極點。
因為他知道了,放出消息的人是沫蘭。
只是理間深秀她不知為什麽要這樣引開他,卻來對朱鬼柳說這樣落井下石的話——
要知道,就算在朱鬼柳精神體力的全盛時期,朱鬼柳聽到此言,也不會對她多說一句話的,只是會自己一個人受傷而已。
還是說,沫蘭的目的就在于此,她想讓朱鬼柳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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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還想和你好好的,畢竟你沒有犯錯……可,朱鬼柳,你怎麽能這樣對她……”。
理間深秀幾乎是一把将病房裏的沫蘭扯了出來,強壓怒氣冷靜的說道。
沫蘭莫名地就笑了。
“誰讓她自己要這樣?她自己輕賤自己,我愛護她幹嘛——你不也一樣,看她傻,也就欺負她,浪費她的心……你跟我沒什麽兩樣,還不是看她好欺負就欺負了,憑什麽說我啊!”。
沫蘭哼了一聲,意味顯赫。
理間深秀的喉頭于是滾了一下,松開了抓着她出來手臂,眼光暗沉。
“她不是傻,是因為心中聖潔的愛……”。
理間深秀一說到此,看見給百味做闌尾手術的醫師,和朱鬼柳的主治醫生一起從走廊的那頭朝他走了過來。
目光閃了閃,理間深秀并不再對沫蘭多言,而是迎面走了上去。
消息一好一壞。
百味的醫師告訴理間,百味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竟然差點因為一個闌尾手術而有熬不過去的狀況發生,當然現在的恢複也很好。
而朱鬼柳的醫師則是保守了一點,建議還是讓百味多活動活動,照看照看朱鬼柳的好——
畢竟就在同一層的病房,有些事情其實不提也清楚的,醫師間不會說理間什麽閑話。
但朱鬼柳已經快要死去,還是讓她兒子百味多和她相處一些時光的那意思,倒是很清晰地傳遞給了理間深秀——
也免得造成一生的遺憾嘛!
就這樣,百味得以和缪辰得以登堂入室,被理間深秀允許進入朱鬼柳的病房。
不過缪辰不知是忙,還是想多留時間給他們相處怎的,并不怎麽出現就是了。
被允許重回媽媽懷抱的百味,縱然虛弱,但也還是表現出了無比的興奮,只是兩母子都是孱弱的樣子,着實令人覺得不免心疼。
尤其還是百味。
朱鬼柳之前在戰亂國的時候,當百味問起父親的時候,她選擇了不說謊,告訴他實情,讓他放棄了對理間深秀的期待,而百味也從未在別人面前提及過此。
在華國沒碰到理間深秀也就罷了。
在西國的時候,朱鬼柳關于理間深秀他們是不是要奪走百味的猜測和反應千姿百态,卻并沒有告知百味。
而百味也只能在他們大人這樣那樣的舉動中猜測自己的歸屬……
說起來他還真是挺難的哈,既是知道,卻又好像要裝出并不知道的樣子。
當然,也沒有任何人問過百味的意思,因為他現在還無法獨立,即使他有了獨立的思想,也會被忽略的情況下。
理間深秀其實也不清楚百味到底知不知道他們的之間的父子關系,但看百味貌似是知道卻不打算承認的樣子,也不免有些心酸。
所以知道百味一直以來的心思,其實是夢想有一天可以一家人坐着一起吃飯,像普通人家打開電視其樂融融的那樣時。
理間深秀不知為什麽詭異地在一個午後的時光,吩咐了人端來華國莫城普通人家的三菜一湯,一起圍坐在朱鬼柳的病床上。
想給他一個小小的圓滿家庭晚餐——在朱鬼柳還在的時候。
當然朱鬼柳也知道這點。
百味一直希望可以像別人那般,體會一家人邊吃飯邊看電視的那種樂趣。
所以百味打開病房裏的電視時,朱鬼柳并沒有像以往那般強硬的不讓開。
只不過其實,做人還是始終如一的好,朱鬼柳這樣心想。
因為當她艱難的背靠着枕頭,像紙片人一樣坐着,看着理間深秀阻止不及的關掉電視的樣子奇怪。
而彼時電視屏幕上的理間深秀,正在各國媒體面前,承認當初将朱鬼柳逼入戰亂國的人是他——
朱鬼柳的心這麽一瞬間産生劇烈的絞痛,停止跳動。
她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像是無法喘氣般瀕臨死亡的最後虛脫。
可當她的理智回籠,看到百味匆忙關掉電視後的瑟瑟,就又恢複了原樣,神情依舊,甚至透露出一股子溫和出來。
縱然朱鬼柳一直也盡力把氣氛維持的很好,但那也掩蓋不了她根本什麽也沒吃的事實。
朱鬼柳的氣管幾乎已經吞咽不進東西了,這麽“吃完一頓”,反而更虛弱了下來。
還待在病房的期間,理間深秀有幾次機會明明可以向她解釋一下。
可看到鏡面窗裏自己的臉,那樣猶豫又畏縮的臉,就像她曾經一直對着自己的那樣,他就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理間深秀不禁絕望地想,難道,朱鬼柳其實也一直是這樣,覺得太無力解釋了——因為無法和已經有判斷又固執的人解釋,所以才最後才什麽也不說的寧可讓人誤會?
理間深秀大概明白了他對她的失敗。
他錯就錯在他把她當成了別的女人,忘了她也有自己驕傲自尊,也有她的頂天立地——
那自尊不允許她低聲下氣,或者用女性的所謂魅力來插科打诨,将一些事情掩飾過去。
所以她很真,也很自我,真到自私地不願用那些……來很假很開心的一些交往談話藝術來和他,他的家族一起活下去。
因為那是她畢生追求的,卻始終因為她自己的妥協而無法得到的自由。
或許是察覺出理間深秀欲言又止的內容,朱鬼柳又一向五感靈敏——
所以她慘淡地笑了一下,她倒是提前說了,“你不用解釋,不用解釋了……我原以為是母後……是前王後做的,現在看來,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朱鬼柳的神情暗淡了一下,然後複又釋然似的。
“不過,就算再怎麽不想,那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會改變,但我有很好的一點,那就是我想忽略的東西,我都可以自行更改記憶,想着你或許可能是迫不得已的原因之類的,來安慰我自己……只是,好像沒那個必要了”。
朱鬼柳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窗外,倒似乎真的并不在意了。
理間深秀不是不知道朱鬼柳的性格,說不在意,其實卻可能在意的要死。
在窗外的縫隙中看了進去,果不其然,理間深秀看到朱鬼柳咬着自己手臂的肉,睜着眼看天花板流淚,而另一只手抓着床單緊緊地并不松手。
這一切的情形害得走出病房外的理間深秀後悔極了他剛剛為什麽沒有鼓起勇氣伸出手去擁抱她,就算再被朱鬼柳假意的嘲諷,也好過現在這樣兩個人隔着一堵牆哭泣……
理間深秀伸手抹了一把潮濕的臉,卻還是沒有進去病房——因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表現出朱鬼柳沒幾日好活的悲傷樣子,而朱鬼柳的五感總是靈敏的。
朱鬼柳一人躺在床上,也不知她這也算少婦的身體怎麽就這麽奇怪了。
好好的被伺候躺在床上,全身卻一陣一陣的發抖,像是要活活被餓死的人一樣,雖然幾乎感覺不到什麽,卻是對那些痛苦,折磨人的感覺感受強烈。
她腦子裏一下子飄忽地想起被理間深秀之前的裝出的假象騙了,到現在卻發現他早就惦記她的孩子的憤怒充斥着,就有些沮喪。
可她一下子又想起之前的日子,想起那些美好——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她天生反骨,如果不是有一點喜歡理間,她也不會和他結婚……
只不過,誰知道呢,她連自己的事也做不好,現在一輩子,呼吸也都在凝滞和在難以言喻的沉重中度過。
又有什麽辦法了呢?
她也不是沒想對自己好過,也知道她有兒子,就該承擔責任把他養大,所以她的身體要好一點,可實在是……
朱鬼柳又想起在戰亂國她親手殺死的那個醫生,不禁一陣膽寒,有時不禁心想或許她是個男的就不用這樣了,但誰知道呢,如果她真的是個男的,她能保證自己不會這麽弱小地好好活着麽?
大概是永遠不可能的,因為她出生在那樣的家庭,她的情性就已經決定了她在這個世上的命運了。
抛卻其他不說,只能說這世界上或許真的有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
朱鬼柳隐隐感覺自己的身體壞到了極點,就像是一盤料理,本來燒焦了,像加點辣味去除臭味可是太辣,就又加了點糖,糖味太甜,又加了鹹味、到最後卻是折騰來折騰去毀了這一盤菜的樣子。
所以這天午後,一向在午後因為藥物昏沉的朱鬼柳沒有睡着,而就在理間深秀剛以為她睡熟了出去以後,朱鬼柳就突然醒了過來,讓人把百味找了過來。
也沒說什麽話,因為朱鬼柳也沒那體力了。
她也只是只是抱着百味,讓他記得,以後他從別人口中聽到說她的話時,不要全信,也不要不信,但只要記得一點。
“那就是我愛你”,朱鬼柳這樣說道。
百味這一陣因為怕朱鬼柳煩心,自己也忍受了病痛的事情并沒有讓她知曉。
身體上的忍痛,加上一貫以來的自我精神枷鎖,和這一段時間一來所有情緒的爆發,聽到這狀似告別的話時,竟然在這一瞬間哭的凄慘至極,像是下一秒朱鬼柳就要離他而去。
而他心裏又沒有準确父親這樣的概念的問題,此時竟然感覺一個人被抛棄在這世上,比當初在戰亂國裏的戰火紛争下随時性命難保還不如的樣子,那感覺甚同天崩地裂,讓張百味在這世界上構築的小小天地一下子就崩潰了。
朱鬼柳只好捅了馬蜂窩一般着急起來了,安慰了一陣,百味卻還是沒有消停。
朱鬼柳的眼神一斂,似乎是覺得沒有力氣和時間再和他耗了,就緊握着百味的手,跟他囑咐起自己的房産存款起來了。
“我把所有的東西都寫在了本子上,在我睡覺的枕頭下面,密碼是你的生日,你要記得……”。
頓了一下,朱鬼柳似乎猶豫了一下,想了一下,還是說出口了。
“我想,你能不能在我走了以後,為我留七年的頭發——”
“然後在七年之後,剪了它,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