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個大使館發言人,将訪問錄的回複給朱鬼柳了,只删去了最後一句“神明會感激”的這句話。
朱鬼柳不置可否,覺得沒事了也就丢在一旁。
天熱起來,雨下起來的時節,也是莫城學校的放假時間。
這個暑假,不知道是不是朱鬼柳多想,就算知道理間深秀他們就在大使館那邊,什麽事情也沒對自己做的樣子,可朱鬼柳就是感到了恐懼感。
總覺得這個暑假是他們寬恕給自己和百味相處的最後時光。
這樣子情緒的朱鬼柳也引起了張百味的不妥,他們也是屢屢因此而争吵不休。
這次也是,張百味希望可以養一條狗在家裏養的,朱鬼柳就不禁飛快地皺了下眉說。
“不要啦,狗狗很麻煩的,如果下了班你想出去別的地方都還要得先回來……”。
朱鬼柳猶自說着,并未發覺,倒是百味只是靜靜地一句,
“你每天也要這樣回來帶我,也覺得麻煩對吧!”。
朱鬼柳靜靜地看他,下颌骨一緊。
“你怎麽會這樣覺得?”,
朱鬼柳直覺還以為是理間深秀趁郭斯嘉不注意和他說了什麽,神情一下子嚴峻起來。
然後沒想到張百味一下子就哭了,哭的還非常的凄慘,哭的淚眼模糊,哽咽得腦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難道你不應該先否認嗎?啊……”。
朱鬼柳簡直要被張百味脆弱的像女生一樣的性情給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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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最煩這種事情的,所以并沒有想多管他。
只不過被這種“兒子離我越來越遠”的心理控制影響着,朱鬼柳雖然覺着自己沒多想,但脾氣性情卻更是暴躁起來了。
所以雖然沒向他發作,卻是在外面,被這情緒影響,而沖動得惹了禍。
朱鬼柳身高雖然夠,但因為瘦,看起來也的确弱不禁風,不過蠻力氣和氣勢淩厲倒是很足的,幾乎堪比黑社會的冷冽。
這氣勢逼人,以至于她在莫城七局裏和安秀禾打的那一架都打上了新聞了——
朱鬼柳後來和郭斯嘉還有張百味解釋說,是因為安秀禾罵自己害她上軍事法庭,自己看她不爽才打的她的,但卻沒人相信。
張百味覺得以他媽媽那種寧可自傷一千也要損敵八百的個性,肯定有很多暗傷的,急急忙忙要帶她趕緊去醫院才是。
不然第二天又是半邊身子都動不了地很久才能恢複。
而心中萬千疑惑,急忙想了解事實的郭斯嘉,則一起跟了上去。
後來接到了陸秋原近似“告狀”的電話,這才終于等到了此生,他還算為數不多的最美妙的時光之——
原來這一次,是朱鬼柳急着進去莫城七局找郭斯嘉是因為聯系不上他,所以偷偷溜了進去。
只不過她卻是并沒有見到郭斯嘉,反而卻聽到安秀禾在到處說郭斯嘉壞話。
郭斯嘉跟在朱鬼柳邊上淺淺地笑了,驀然想到了什麽,如沐春風般地問着朱鬼柳到底怎麽了。
其實聽了陸秋原說的那些原委,郭斯嘉心裏是知道安秀禾追求自己不成,所以大概也在說話間涉及他、惹了朱鬼柳什麽的才會這樣。
不然朱鬼柳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人才懶得理安秀禾那個暈蛋——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個看上去是個“黃金單身漢”在外界眼中,年到四十卻不婚不娶,的确是讓人誤會多多。
只不過郭斯嘉好奇到底朱鬼柳到底聽到了安秀禾說他什麽,才會這樣毀了朱鬼柳一世的耐性也要大打出手維護他才是。
所以在朱鬼柳被醫生勸說住進醫院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郭斯嘉瞄準張百味睡着的時機,還拼命追問。
朱鬼柳被問得煩了,就嘴巴癟癟地不耐煩道,“她說你不行……而且,心裏有病”。
朱鬼柳猛的一下子坐起,有些眩暈,胸口也悶,緊皺着眉頭說了這些話。
“她說的沒錯”,郭斯嘉怎麽地就怔住了,接了下去。
然後不知怎麽就有勇氣地,急中生智地說出了他一直想要說,卻從沒說過的話。
“她說的沒錯,我是心裏有病……不過是只有你能治的病,但——你如果仍然害怕我,那也沒關系,這樣……也很好了”。
郭斯嘉的喉頭滾了一下,唇動了動,想再說些什麽表示心意,卻是顧及着她的心情,沒有繼續再說出什麽。
半晌,就在郭斯嘉以為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的時間,他剛想伸手過去把她揪着的手打開時。
朱鬼柳說話了。
“我幹爹他總說我傻,緊張的時候就老是會說些其他的事情……他說我這種不懂分辨好賴人的人,只能住在人多的地方,但不要和別人靠得太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看不出來別人有沒有撒謊,但其他人生氣傷心,我卻會感覺到,并想去安慰——”
“就像以前我想要別人關注,因為沒人一起玩而孤獨的那樣,我也想要別人安慰我,抱抱我,只不過我現在不那麽需要了,當然,除了你以外”。
朱鬼柳認真的眼看着郭斯嘉,似乎有些悲傷在那裏面,仿佛拒絕他是件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保衛自我的一種本能而已。
“你要知道,我是個可以共患難,卻很難與人共同生活的人,我從未想過,也從未感受過那樣的感覺——就像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爸媽不像別的爸媽一樣,他們分床睡,連吃飯洗漱都是各自進行,這讓我既痛苦又疑惑,而我是個讨厭棘手問題的人,所以……”,朱鬼柳低下了頭。
“我以後的生命,也想像我幹爹留下人來保護我,讓我繼續感受到他的愛意那樣慈悲,我也想留下點東西,比如說司法,可以去保護別人;我說我讨厭有人作弊,厭惡西國奴仆制也是真的,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原因是因為這聽起來太假了,又顯得我很想引人注目……”
“但我是真的不想有人辛辛苦苦創造的財富卻因為某些人自私而被奪走的。我想用我的一生,濃縮成一點有用的東西,可以……也為百味能更好的生活,這麽說起來我也是自私——不過也還好,因為這種想法在百味前就有了,只不過現在更讓我有動力了而已……這不像是個正常人會說的話對吧?”。
朱鬼柳看向郭斯嘉,苦澀地一笑,聲音低沉,似乎想到了什麽,她的唇動了動,卻是不語。
郭斯嘉面色一暗,卻仍是笑着。
他的大腦聽到朱鬼柳說的話,血液慢慢流動般逐字逐句地,忍住不去打斷地理解了她的話後,似乎僵硬地得不能思考的說了。
“沒關系,那,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們互不打擾就是……”。
郭斯嘉笑着,眼淚卻掉了出來,怎麽也忍不住地就想轉身就走。
朱鬼柳卻是飛快地伸出手緊緊地抱住郭斯嘉的背,雙手環在他的腰上,埋頭輕輕靠着他的背脊。
“對不起”,她道,聲音似乎沉進了心底。
這件“事故”過後,郭斯嘉減少了來朱鬼柳家的次數。
即使張百味百般求朱鬼柳叫他來也沒有用處,他好像是故意想一個人躲着。
自認為丢失了友情的朱鬼柳,為了不想再丢失親情,所以對張百味越來越友善起來。
每天不是游樂場,就是水族館的到處翻騰,最搞笑的她們在看魚時候的“和諧”。
“媽媽,媽媽,大魚怎麽把她的小魚吃了?”,張百味大喊着。
“嗯,金魚有七秒的記憶,這種魚可能是它的近親……也許它忘了是自己生的”。
朱鬼柳也不懂自己說什麽了,随口一說。
但沒想到張百味卻語出驚人,“我知道,魚媽媽不是肚子餓才吃的,是因為她想保護魚寶寶,才把它放到肚子裏的,對吧?”。
朱鬼柳就想笑了,只不過她還沒笑出聲,旁邊就有人哈哈地笑了。
“對啊,說不定你的媽媽有的時候也會想這樣做呢?因為怕她不在的時候你受別人傷害……”。
沫蘭在路克一行大使館人員的陪同下也來海底世界觀看,就在她們旁邊也看到了剛剛的那一幕,才就這樣笑開了。
朱鬼柳這才注意到,沫蘭這次竟是用華語和張百味交流的,而且她的言行舉止也似乎比現在邋遢的自己,更像一個溫柔可親的母親樣時,她的血壓心跳就不禁狂升起來了。
她沒聽清沫蘭和她打的招呼,也沒聽清沫蘭感謝她為她寫的訪問錄,和抱歉沒有給她配車的歉意。
她滿腦海裏想的都是沫蘭将又一次奪走她的寶貝了——
沒看她學會了和理間深秀那個人如何對話以及生活後,現在生活美滿,就又學了如何和張百味對話地讨他歡心嘛!
朱鬼柳的臉色瞬間不好了,她平順柔雅、甚至在她一貫性格情緒影響下,舒展地透着別致美的順眼面孔。瞬間就像男人那般堅毅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避開視線。
朱鬼柳失禮地踉踉跄跄地拉着張百味離開了,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想要離開莫城。
這期間,她不止一次在腦海裏閃過那樣的一個念頭——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果真,在她還未來得及帶張百味離開的時候,路克就尋上門了,說是沫蘭王後的邀請,請她去西國做兩國文化交流的使。
朱鬼柳想說不,用張轸星的這個身份說不。
可不知為什麽,事情就變成了那樣。
理論上,道義上她都變成了必須要成為繼理間深秀上次與華國聯姻失敗後,重新友好的見證。
朱鬼柳才不想繼續為他們“假惺惺”的道義犧牲了。
如果是以前,她自己一個人,忍忍也就過去了,她可以為了所謂的兩國友好當豬狗,可她卻不能冒着失去張百味的風險去冒險。
去了那裏,她能做什麽?
她什麽也不能做!
所以朱鬼柳說她身體不好,不想去異國他鄉了——
她說話也是非常善于抓住眼球的,只要她想要的話。
朱鬼柳說她的身體這麽不好,又是個很難改變,不喜歡學新事物的人,肯定适應不了,她不想客死他鄉……
朱鬼柳的眼睛也大,鼻子也挺,不知為什麽連以前看上去很冷漠的唇,和不好的臉型都變得很富有魅力情調起來了。
她的眼睛彎彎地透亮,一眼就可以看到她那由內到外簡單聖潔。
朱鬼柳說她以前并不是一個虔誠的人,可後來也因為力不從心而妥協了很多,她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現在她感到她的生命輕薄如紙,即使現在的華國是和平的……
她眼淚汪汪,并言辭誠懇地向大使館的人說了很多拒絕的話,配上她那副令人看上去就讓人信服,又會不知不覺憐惜柔和的臉,就更有說服力了。
只可惜,當沫蘭傳話說,如果朱鬼柳不去的話其實也沒關系的,只是張百味的文化交流生名額已經定了下來的,是一定要去的。
聽到這話朱鬼柳就絕望了。
因為她和百味從戰亂國回來的關系,她們的戶籍證明其實并不完整,如果真要有人較真,那麽她也暫時要和百味分開。
雖然到時候她們的身份鑒定是母子後可以繼續待在一起,但她又如何能确定那段時間百味的安全呢?
還不如,就這樣,看着辦吧!
反正她很早以前,也已經是個提線娃娃了,現在再來奢望那些遙不可及的自由,有可能嗎?
朱鬼柳的眼一下子眩暈空蕩蕩地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腦中的思維還在活躍着,所以臉上的表情還是很有些變化。
不過,這大概是路克第一次見到朱鬼柳單邊深邃的酒窩。
因為朱鬼柳從以前就是個非常克制的人,從不大笑,也不大哭,表情也從不誇張。
可這次應該是真的受傷了吧,朱鬼柳一路哭着走出了大使館,眼睛淚濕模糊得看不清,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很悲切,控制不住的抖動,擰結,又哭又笑——
所以路克見到了那個深深的半邊酒窩。
其實如果可以,路克倒希望永遠也別見到那樣渦旋的酒窩,他寧可她一輩子不悲不喜就保持她那張禁欲聖潔的臉就好了。
一路哭着回家的朱鬼柳,肯定了沫蘭是絕對要奪走她的百味的意圖,不然按照她張轸星陌生的身份,她在大使館哭了,面面俱到的沫蘭王後怎麽可能不派人來問一下的?
虧她還以為她只要裝作真的是張轸星,真的是換了個人生活着就夠了。
原來不是人家不拆穿,而是連說都懶得,就只是也做自己會做的事情罷了,到頭來全是她自己一個人的慶幸而已。
朱鬼柳是個情緒化很重,但卻散得很快的人,但這次的情況卻持續得超乎以往的嚴重,害得張百味本來欣喜于能去西國的心情也沖淡了不少。
朱鬼柳的确是真的心情不爽,就像突然發覺自己一步步就這麽走進被設計的一切似的——
理間深秀的驕傲不允許他低頭,而她又一向現實頑固,絕不原諒傷害自己的人的那種,就像那個西國女人她一輩子再也不會和她說話的那樣,如果理間深秀來找她,她一輩子也不會跟他說話的。
理間深秀肯定也知道怎麽回事,所以就讓他的“萬年滅火器”沫蘭來對付她。
因為他算準了她是個伸手不打笑臉人,而沫蘭又是個厲害的。
溫水煮青蛙,只不過青蛙是自己的時候,又有多少心酸可知?
朱鬼柳覺得自己比起某些女人來說,目光還算長遠,但相對于沫蘭這樣的來說,她的長遠又不夠她看的樣子。
朱鬼柳向來不是長就是短,而這種不長不短的不擅長,就和她當初被理間深秀抛棄的原因同樣令人難堪。
當然,在這樣愁苦的乘船歲月裏——乘船慢一點到西國,朱鬼柳自然是希望這樣做的。
就在這樣愁苦的日子裏,朱鬼柳倒是頻頻回想起郭斯嘉和她告別時的話語,他抱着自己說,總有一天他會讓她回來……
朱鬼柳知道郭斯嘉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但卻不知道他是打算怎樣做讓她回去,反正她自己也會想辦法回去的,所以她只是笑笑,并沒有說話。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相信,或者說是其實她一點也不在意了這件事的僵硬,郭斯嘉有些受傷。
但想起可能也是她的身體不好導致的,還是顧及着,沒有說別的話了。
他看着朱鬼柳第三次登上去西國的游輪,除了第一次,她說是自己吓到她的緣故。
剩下的兩次,就連這次,都不是她願意妥協的,可她卻還是選擇,或者說是只能妥協。
他多想說他一定會努力往上爬的,為了能讓她回來,為了能讓她那張愁苦的臉不再愁苦,他願意做一切的事情。
即使他現在一句話也不能說,因為朱鬼柳只相信做出來的事情。
縱使到時候朱鬼柳會讨厭那樣的自己,但郭斯嘉也不打算在乎了。
他已經想好了一切,如果他想往上爬的話早就可以做到了。
虧他卻還以為只要自己守在莫城這個地方就是對朱鬼柳最大的忠誠——
天知道他有多後悔,當初朱鬼柳拒絕自己的心意的時候,他自己端着自己所謂的自尊心,任憑朱鬼柳請他出去也一直拒絕,如果,如果知道今天……
那他一定任朱鬼柳打罵,讓他離開,他也不會離開的。
可他現在就只能一個人忍受沒有朱鬼柳和張百味的時光了。
呵,他的人生還真是大起大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