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張百味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朱鬼柳老是靜默地看他,不知道像看個什麽似的,但最後又消匿于無形。
但他最近倒是知道了她的很多事情,或者說是她的一些想法之類的精神活動軌跡。
比如說她過得很有規律——
那種規律不是那種規律,就只是她在肚子不舒服的時候會吃木薯粉,或者感冒時候一定會先悶頭睡一覺的那種特定事情的規律。
還有當初她在這個國家闖蕩的時候,化做的男名叫做Chuck,又打扮得像男子,還因為這個名字像一個女人的前夫而被勾搭過呢!
她也算是那種理性而又浪漫的人吧!
有一次還看到一個好看的人,本來沒想上那次的公交的,卻還是跟了上去。
結果才發現那是最後一班車她回不來了。
最後她想了想還是走回來的,不過還要抱着他,又怕被人劫持,然後走的山路。
知曉了這些事的張百味問了一句那人長得什麽樣,朱鬼柳想了想,猛然脫口說了句,“像幹爹那樣……”,但又立刻收住話頭不語。
朱鬼柳之前也在廢墟旁的學校裏——
她是向來跟着張百味過的,張百味上了戰地的學校,她也跟着在學校裏找了份工作。
那次她看到一個小男孩和張百味蹲在一旁,手裏抓着一份單詞表惱怒地背着。
正獨自享受午餐相聚時光的朱鬼柳在陰涼地一看,認出了那是個家裏并不愁吃穿的男孩,就不由地上去說了。
“你不該這樣一直說自己背不了的,既影響自己讀書的效率,又影響別人,這讓百味如何安慰你呢?是吧!”
回到家的張百味就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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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要安慰他?他又不感激你……”。
朱鬼柳看他,淡淡一眼。
“因為他坐在那邊像個滄桑的小老頭?呵,才不是呢!我以前最讨厭那種沒事總要找理由來看我讀書讀到哪裏的人了,因為我從來就不會去看別人,打擾別人或者冒犯別人……就算別人覺得跟我還好我也不喜歡——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太愛管閑事了吧”。
朱鬼柳自嘆一句,自顧自地搖了搖頭。
張百味眼裏還是充滿疑惑,瞪大了眼睛,朱鬼柳就嘆了一口氣。
“他在故意影響你,不只是背單詞這一件事;他那種悲觀的情緒一直加注給你的話,就算你是沖天炮,到最後也會成為啞炮的……”。
朱鬼柳邊說着,退到了浴室裏,竟然邊低低唱歌邊洗起澡來了。
是以至此,張百味是一直覺得朱鬼柳很厲害,卻又很真實的一個人的。
就比如電視上西國那些人說的古語,她也會教他說,是親密的意思。
也會不小心參透他們王子轉身對其他人低低交談的古語,進而提前了解到一些別人不曾懂過的國家內容。
當然不止張百味一個人覺得她厲害,但她卻不知是謙虛,還是認真否認道。
“有什麽厲害的。我不是說犧牲什麽之類的,只是生活到了一定階段,會有很多選擇,很多東西是一定會學會的……”。
朱鬼柳說着,驀然想起幹爹——
她也是後來在日記本中才知道的,當初幹爹也是很有才華抱負的人,也是個想要官員的人,只不過卻是遭到打擊,最後卻“淪落”成一個比他都都“愚蠢”的人當助理。
就像朱鬼柳自己,因為有太多的窮苦人,也曾想當最厲害的司法家,去改變很多人的生活。
但現在有了百味,卻是不能扔下,只能是等他一起長大了——雖然那時候她可能已經沒那樣的激情和動力。
不過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沒有人可以完整達成自己最初的夢想,一點都不更改的嗎?
有時候朱鬼柳也會産生這種疑問,她慣來是不喜歡說絕對性的話的,但驀然想到理間深秀,他那樣地位、有能力的完美主義者,或許寧願傷害所有人也可以做到的……
一想到這,朱鬼柳應該能說,這世界上是有人可以達到自己的夢想的吧?
雖然殘缺了一點,不過因為最終的結果肯定還算圓滿,也暫且能對那些瑕疵原諒了吧!
呵。
後來的日子也還算聽相安無事的。
在這個戰亂國家裏,既然無生命的威脅,其他的也盡在人事了。
後來因為日子也算好過了一點,張百味就也多了些膽子,說想要給給他的奶奶寄個東西——
朱鬼柳向來是不擅長也不屑說謊的,雖然有想過要不要隐瞞,顧及一下張百味他的身世的,但還是照實說了。
不過雖然沒有明說,但她那意思就是除了血緣其他都無關的樣子,所以張百味也知道自己該保守的事什麽樣的秘密。
朱鬼柳知道要送進王室的東西都會被篩選的,更何況張百味題封寫的是她随口說的她的名號再冠上奶奶。
朱鬼柳幫忙寄出去後沒有管。
卻不知道後來是大洋彼岸的收件員的一句,“這是我們王太後的名字嗎,她的孫子寄給她的?”。
讓那件包裹沒有淪落為廢品的地步。
所以朱鬼柳以為必然無法送達的篤定,被張百味以為是可以送達心意的保證,他們的感情也更加融洽了些。
只不過他們也不是沒吵過架就是。
因為張百味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審美,不下多次問她。
“為什麽你不能把家布置得像其他人的那樣溫馨一點呢?”。
已經多次拒絕回答的朱鬼柳終于正式回答了,只不過話有些深奧,的确是張百味這個年紀以為自己懂得,但卻也不像自己以為的那種懂得的。
“有兩個原因,我們家為什麽會這麽空蕩蕩的,東西都放在高處”。
朱鬼柳和小大人張百味解釋着,“第一,我小時候就是這樣生活的,你可以說我霸道,也可以說我被寵過頭了,但我的個性就是只要是擋路的或者妨礙我視線讓人不順心的我都不喜歡——我之前活了十多年,還沒人對我指手畫腳過……所以也希望你也不會”。
朱鬼柳如是說着,臉上卻沒有任何驕橫狂縱的模樣,而是那種有人疼愛的滿滿的驕傲自得,甚至還有些幸福的意味。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家裏面主要的勞動力是我,我也必須得舒服一點才有精力接下來的生活吧,不是嗎?”。
朱鬼柳眨了下眼睛,“也正因為那樣,現在我也可以自己做主……我不可能會陪你過一輩子的,我會比你要死,而且說不定你到時候的生活裏未必有我;所以我想在我有限的生活裏自如”。
朱鬼柳認真的眼突然笑了一下。
“而且,承擔打掃至少在最近幾年都是我的責任,我是喜歡實用的,也沒多餘的力氣可以負擔——就算你可以說你來承擔,但你正在長高,你可以那樣說,我卻不能真的那樣做……”
“但,好吧!我的房間按照我的想法擺設,你也可以随意打理你的房間,客廳的,我們倒是可以一起考慮一下,你覺得呢?”。
不知為什麽,一向不松嘴的朱鬼柳突然妥協了。
張百味興奮之餘,大概猜到她肯定是怕自己又“鬧騰”才做出的讓步罷!
因為有一次也是這樣,朱鬼柳不準他做個什麽事情,然後張百味就真的是一個人在那裏很傷心地來着。
後來大概是看張百味那樣太心有不忍了,卻不知道該怎麽勸,就只是在他身旁拍着他的背。
“你只要不要深入,不要去想那些就不會很痛苦的……”。
然後朱鬼柳看着一臉“你也是這樣拒我千裏的吧”,這樣子行事的張百味,就說不出口了。
達到目的的張百味,每日裏也是對自己的房間最終擺設津津斟酌。
只不過到最後那好不容易從朱鬼柳手裏掙來的房間裝飾權也沒用了,因為他們回華國了。
就在這個戰亂國家治安警衛隊,也統稱警察的人來做詢問後的三個月,她們就扔下他們所有在這個戰亂國家生活了将近六年的一切。
朱鬼柳離得很匆忙,卻又很理所當然地鎮定,在她剛熟悉別人叫她名字張轸星的時候。
她花了大價錢向治安總衛隊“說明”他的丈夫,此生唯一的摯愛即将病逝,而且百味也從未見到過生父的苦楚——
一向不喜歡說自己事的她不惜哭道,“百味這孩子太可憐了,小的時候也沒人看他,我天天在那裏做□□,就那樣被我扔在桶裏放在一旁……”
“同樣都是我們家的小孩,小時候我被人争着搶着抱,卻沒有珍惜他們對我的好……我沒有其他能力,所以現在,這孩子我不想讓他一生都有見不到爸爸,叫一聲父親的遺憾……”。
朱鬼柳摟着張百味哭的凄慘。
不過也幸好朱鬼柳怕丢人是趁人少的時候求的,所以治安總隊長猶豫了很久,才答應偷偷送他們出國,又因為怕引起□□并不讓他們聲張。
因為朱鬼柳的确是很疼她的孩子,自己沒錢則像個效率學家一樣對自己所消耗的東西斤斤計較,吃蘿蔔幹吃得脊椎骨都凸出——因為真的太瘦了。
不過留下的錢卻全都留給張百味的用處……
即使她并沒有溺愛張百味,但這樣的行徑本身就已經代表了溺愛的一部分。
上朱鬼柳家去詢問的警察,是去調查四年多以前一個戰地醫生意外身死的事情的。
因為那戰地醫生是南部議事員之一,家族也都還鼎盛,仍在要求查清死因——
所以那個詢問的警察是來問之前關于那個戰地醫生和朱鬼柳的争吵事宜的。
這件事很少人知曉,畢竟因為是戰争時期,沒有人會去多管別人的閑事。
“我是不喜歡和人吵架的”,朱鬼柳聽聞警察的疑惑後道,然後依舊面無表情地半真半假道。
“恩,但那時候我和他只吵了一次,就是我帶百味去讓他看病的時候,那個人說他正忙着,叫我別打擾他……可百味發燒太嚴重了,我怕他燒壞腦子,就一下子沖動……闖了進去”。
朱鬼柳頓了一下,不舒服地蹭了蹭鼻子,警察挑眉看她,眼睛充滿審視,“你怎麽了?”。
朱鬼柳愣的睜大眼睛,然後反應過來,“噢,我有慢性咽喉炎和鼻炎,所以這一塊老是不舒服……”。
朱鬼柳歉意地看着那個警察道,然後繼續,“結果,我卻發現那個醫生正在和別人……上床——很抱歉我老是停頓,實在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麽措辭才不會對死者不敬。恩,我一見是這樣才不肯來給我兒子看病的我就氣了,恩,我罵他……”。
朱鬼柳的聲音突然變得顫抖起來,也急促起來,她用力握住自己的手才不至于讓身體發抖。
眼眶有些淚要掉了出來,朱鬼柳改扶着扶手的動作為扶着額頭。
“我一氣之下,把他的架子給推倒了,他就起來要打我……我嚷嚷着只要他給我退燒藥我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那個營地給醫生的帳篷還算寬敞,所以他可能覺得并沒有人看見,給了我退燒藥就讓我走了……”。
那個警官看着她半晌不語,倒是朱鬼柳自己不知,陷入了當時的真實回憶裏。
她這四年多來每天如此不敢哭也不敢笑地“虐待”自己、睡不安穩,就是因為隐瞞了那樣的罪惡——
因為那個戰地醫生她其實并不是只和她吵一次。
第一次是她自己生病了去看診的時候,那個戰地醫生要讓她用身體來付醫藥費,朱鬼柳眉頭一皺,寧願把那病拖着拖着拖成了慢性咽炎,那種一輩子都好不了的病也不可能接受這種提議。
可當百味生病的時候,她又怎麽能表現得如此不堪?
所以在此她沒有說明的就是那天她和那個人的争吵過後發生的事。
朱鬼柳是絕不可能相信他們會因為自己受到的迫害而原諒自己殺了人的事,所以一點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包括神明。
這也是她為什麽讓張百味別到處說她曾經是個警司,而他們一家又有和西國人聯系的原因。
這些事警察也問過,但都被她那種精明又疏忽地自然給掩飾過去了。
直到朱鬼柳抱着張百味要離港的那一剎那,幸虧的是那個幡然醒悟的警察并未找得到她。
否則,她這一輩子,或許可以避免心魔,但卻真的無法逃脫和張百味分離的人生執念。
她的心劇烈的跳動着,使她的腦袋一陣陣地眩暈,活像她有某些程度為了彌補幹爹的夢想,當上官員,挽留住最後的成功整整三年沒有回去的那樣。
她成功地當上了警司,他卻死了——讓她好不容易奮鬥的喜悅,都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