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燈燒陸海憶浮生
鹿城的拜月節, 赫赫有名,最是熱鬧,因其位于南北之交, 南北地拜月風俗都占一些,十分齊全。
明夜才是拜月節正日子, 許安樂一行人走過街時,路上懸着許多彩燈, 有亮的有不亮的, 明明暗暗煞是好看。
許安樂看的熱鬧,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了,齊光牽着她的袖子,一副不離不棄的樣子。
“這邊可真熱鬧,明天拜月節會更熱鬧麽?”
許安樂忍不住發問,眸子映着瑩瑩燈火, 心中軟和一片, 秋風也不那麽涼了。
“鹿城拜月節很有名, 明日會更熱鬧。少男少女們拜月之後,會盛妝出行, 賞月亮放天燈。明日街上還會有燒鬥香、樹中秋、點塔燈、舞火龍等景觀, 火樹銀花很是漂亮。”
許安樂聽的一臉癡迷, 認真點頭道:“怪不得,商隊要急匆匆的趕往鹿城,原來明日這裏那麽熱鬧。”
裴玉又笑了下,到底還是年紀小, 心思天真了些:“商人們無利不起早,他們趕來也不全是為了熱鬧。也有人從別處帶來了各色花燈,欲在明日賣上一遭。”
許安樂嗳了一聲,拍了下大腿說:“難得賺錢的好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一直跟在雲先生身後的秦歸,聽到許安樂的話,回頭掃了她一眼:“就你,明天還是好好拜月,求月神娘娘讓你變漂亮些吧。”
這次,許安樂反應十分迅速,直接踩住秦歸的痛腳:“我拜月能變漂亮,你拜月能長高麽?”
秦歸果然不再說話,氣沖沖的沉着臉,腮幫子鼓了起來。
桂圓瞧了他一眼,算是安慰了一句:“你年紀還小,還能再長的。”
來自同門的安慰,讓秦歸受到了更多傷害,他望着桂圓明顯比自己高一頭的身高,默默走快了一些。
以後未必能長高,現在個子的确矮,秦歸心裏苦。
桂圓沒再作聲,默默的走在師尊身側,秦歸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他少說兩句便是了。
為了趕上拜月節,商隊這一路來走的很是匆忙,馬車一路颠簸車困人乏。
許安樂心裏盼着拜月節早早到來,簡單洗漱後,很快就睡着了。
也許是刻意回避,或許是其它,許安樂沒察覺出,齊光這晚似乎安靜了一些,分別時雖然舍不得她,但也沒像往常那樣纏綿太久。
拜月節之後……就只剩下兩天了。
許安樂在夢中,微不可覺的皺了下眉頭,左手突然虛空抓了下,又放了下去,一直沒醒過來。
天亮了,許安樂起的比往日還要早,雲先生吩咐桂圓帶着她還有秦歸、齊光,一起到成衣鋪子中買新衣裳。
拜月節到了,人人穿的簇新,妝容精致,雲先生倒是體貼入微了一次。
裴玉一路随着,許安樂幾個歡天喜地的挑過衣裳之後,裴玉已經将賬結了。桂圓要将錢補給他,裴玉堅決推辭了。
“桂圓小公子,我家公子承蒙貴師徒照顧,診費尚未結清,請允許陳某聊表心意。”
他這麽一說,桂圓倒沒再堅持,天隐門雖不喜奢華,但還真不缺錢。
如他家師尊老人家,達官貴人上門,診費千金不多。若是心血來潮,收一個患者,不但分文不收還貼上許多珍貴藥材。
就像齊光,桂圓始終覺得,他能遇見師尊被收留,着實是三生有幸。
買了新衣裳,還要買一些新鮮瓜果和仲秋的新酒,裴玉又買了一些鮮花和彩色綢緞,還有果餅和月光紙。
許安樂對什麽都感興趣,裴玉還賣了鬥香,齊光抱在了懷裏。
每個人手中多少都拿了些東西,許安樂眼花缭亂,恨不得形形色色燈盞都買上寫。
各色鋪子裏都是人,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笑,節日氣氛十分濃厚,許安樂滿懷期待,恨不得眨眨眼睛就到夜裏。
夜,來的很快,月亮澄澄淨淨的挂在天上,似銀盤又似冰輪,照亮了幽藍的天幕。
客棧特意為旅客們送來了店裏自制的果餅,圓圓的像蓮花一樣,很是好看。
許安樂也見識到了樹中秋,看起來漂亮,其實也簡單,就是拿竹竿挑了亮着的燈盞,放到瓦檐或露臺上。
但伴着樹中秋這個名字,就多了幾分雅致和趣味。
燈燒月下月如銀,遠遠眺去,華燈燦燦一片。
拜月多由女子來進行,許安樂雙手合十,跪在月下祈求心願,眼睛尚未睜開,只覺身邊又多了一個人。
“這是拜月,不是拜天地,齊光湊什麽熱鬧。”
秦歸語帶嘲諷,許安樂睜開眼,齊光跪在她旁邊,也不拜月亮,只是看着她笑的一臉燦爛。
許安樂回了一個笑,閉上眼睛将願許完,這才提着裙子起身,将手伸向齊光:“來,我們一起燒月光紙還有香鬥。”
兩人手牽手,從桌上拿起火燭,先是将畫着明月、桂花、瓊樓玉宇和玉兔的月光紙燒掉,然後又點燃了香鬥。
香鬥四周糊着半透明的紗絹,上面多畫着一些有關月亮的故事,中間裝着香料,最上面插彩色旌旗。
火光起,馥郁香味彌漫開來,煙火缭繞,如同仙境一般。
許安樂往後退了一步,臉頰被火光照亮,臉上紅色痕跡也不那麽明顯了,白皙圓潤的下巴,神采奕奕的笑容,透着一股漂亮勁兒。
正在看香鬥的秦歸,冷不丁瞧見了許安樂笑盈盈的樣子,心裏像被什麽撞了一下。
他又多看一眼,目光落在她和齊光牽在一起的手上,心覺礙眼,不忿的将目光移開。
燒完月光紙和香鬥之後,許安樂和齊光回到席上,她心不在焉的吃了些瓜果和蜜餞,又嘗了圓圓的小餅,聽着外面噼裏啪啦的炮竹聲,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何止許安樂坐不住,連一向穩重的桂圓,都時不時的要朝圍牆外看一眼。
“出去時小心一些,人多,莫要被沖散了。你們初來鹿城,莫要踏月到天明。”
“好的,我們會記住的,雲先生。”
許安樂笑逐顏開,繡花鞋在裙子裏踢着,心情輕飄飄的,魂兒已經飛到了大街上。
桂圓倒沒多激動,但他吃石榴的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一些。
秦歸抓了一把棗,笑嘻嘻的朝雲先生作了一揖:“謝謝師尊,您不和我們一起出門賞月麽?”
“你們去吧,我在這裏坐一會兒就好。”
得了師尊的話,秦歸拿手肘撞了桂圓胳膊:“快一些,石榴哪裏不能吃,我們快些上街,外面好生熱鬧呢。”
在秦歸的推拉催促下,桂圓匆匆吃完了石榴,一行人向雲先生行禮之後,愉快的離開客棧。
華燈初上,流光溢彩,街上到處挂着彩綢,衣着靓麗的年輕男女,摩肩擦踵,笑容滿面的走在街上。
他們手裏提着花燈,讓許安樂想起元宵燈會,那時同樣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張燈結彩人聲鼎沸。
隔着時代,隔着人海,這裏的拜月節,月光一樣讓人沉醉。
人多,難免容易發生沖撞,齊光一直将許安樂護在身後,生怕她被人撞到。
有時,人流突然發生擁擠,還沒等許安樂反應過來,齊光已經将她護在了懷中。
也許是人太多太熱鬧的緣故,齊光的話比平時少了許多,但對許安樂的呵護,卻比往日更加體貼了。
拜月節沒有元宵燈火,也沒有猜燈謎活動,但也有人幸甚至哉,駐足街頭高聲吟詩抒發心中暢快。
“好多燈,好多人,月色真美。”
到了許安樂這裏,就成了各種直白的感慨。
她倒是會背許多有關月亮的詩句,但當着這麽多人剽竊,她也沒那個臉。
這年頭讀書人本來就少,許安樂一個沒讀過書的,再來一首豔壓群芳的詩,豈不是要成了古代版“UC震驚部”了。
《震驚!!!小村姑出口成章,留下千古絕唱!!!》
想到這裏,許安樂不由笑出聲來。
她一直在笑,秦歸留意到這一點後,撇撇嘴心裏鄙視她沒見過世面,但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許安樂所有心思都放在樹上秋,還有寶塔似的燈上,沒留意到秦歸的眼神。
齊光卻是看到了,他望了秦歸一眼,将許安樂護的更嚴實,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這兩天,齊光總覺得他腦海中多了很多浮光掠影似的片段。無數場景在他眼前飄啊飄,想要去抓時,又倏然不見。
隔着霧,隔着蒙蒙的月光,想深一些時,又會覺得困乏。
這種齊光的感覺,讓他苦惱,話也變少了。
那些飛閃而過的記憶中,沒有許安樂,沒有他看着就心生歡喜的小姑娘,還有許多讓他頭疼的東西,他并不是那麽樂意去想。
陳良說他失憶了,之前齊光沒将這些放在心上,或者說他并不理解他話的意思。
但現在,齊光好像明白了一些。比如陳良不是陳良,而是裴玉,比如他不是齊光,他的名字是——孟雲昭。
齊光的頭又疼了起來,他皺着眉頭,将那些隐約閃現的影子壓了下去。
“咦,大家都朝那邊走了,我們也去看看吧?”
陌生的城市中,跟着大家的腳步走,總是沒錯的。
許安樂踮着腳尖,試着越過人群看向更遠的地方,但由于身高有限,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
“去吧,也許是舞火龍也說不定。”
聽到舞火龍,許安樂眼神更亮了:“那我們走快一些,千萬別錯過了。”
秦歸喜歡熱鬧,自然沒意見,桂圓也想看舞火龍,一行人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
街角的位置,有人再賣孔明燈,許安樂腳步停了下。
“安樂,喜歡麽?”
齊光跟着她停下,輕聲問了句。
“我以前放過孔明燈。”
和家人一起,想起一家三口的歡笑時光,許安樂的眼神黯了一下,神情也有些惆悵。
裴玉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過去買了五個孔明燈,還買了一盞羊皮小水燈。
為防止走水,孔明燈只能在空曠的地方放,齊光替許安樂提着羊皮水燈,秦歸則拿着他和桂圓的孔明燈。
師兄弟兩個還真沒放過孔明燈,看到半空中飄飄蕩蕩的燈盞,他們心中也有些小期待。
年輕人平時再沉穩,還是喜歡和同齡人一起玩耍的,尤其秦歸這樣跳脫的性格。
總是在山谷中悶着,他都快忘記如何與人交流了。
因為害怕被忽略,所以每次和同齡人說話,秦歸都像刺頭一樣,一副讨人嫌的模樣。
有時被師尊訓斥時,他也想過改一下,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話到嘴邊就沖了出去,秦歸也收不住。
四人随着人流,一路來到了河堤上,秋風吹拂,柳樹搖曳生姿,河水中浮蕩着千盞萬盞精致可愛的小河燈。
許安樂呀了一聲,手中還未放出的孔明燈差點落到地上。
天上飄着一盞盞透亮的孔明燈,河中飄着一盞盞荷花似的燈,天上人間絢爛一片,如星海墜落人間。
她沒有說出口,心中卻想起了幾句詩:“月色婵娟,燈火輝煌。月滿冰輪,燈燒陸海。”
燈燒陸海是什麽場景,許安樂以前憑空想過,只覺美不勝收。
如今真真切切的瞧見了,她心裏好像突然多出了七根弦,被燈火撩撥着,随燈光水影一起模糊絢爛了。
“我們到河畔,将孔明燈放了吧,這裏空曠,沒什麽房舍。”
裴玉将羊皮小水燈放到自家公子手中,齊光怔了一下,随即提着燈,露出一抹淺淡笑意。
“安樂,送你,可以放河中。”
許安樂正羨慕的望着那些往水中放河燈的人,齊光的手背碰到了她的手,接着他的話也傳了過來。
“好漂亮,謝謝你,也謝謝陳叔。”
齊光出門不帶銀錢,這燈自然是陳良先前買的,許安樂歡喜的道了謝,将燈接了過去。
每次聽到許安樂叫自己叔叔,裴玉心情都有些沉重,他們這算誰占了誰便宜?
一行人下了河堤,水聲喧嘩,河燈悠悠飄向遠方。
許安樂他們先将孔明燈一一放了出去,燈越升越高,好似星辰一樣遠遠的懸着。
她閉着眼睛,想起了父母的面容,又想起了初見齊光時的光景。
放完孔明燈,許安樂拉着齊光一起,提着裙子,小心将羊皮水燈放入了河中。
燈越飄越遠,齊光的視線有些模糊,仿佛看到了無數盞精巧動人、造型別致的河燈,出現了宮人穿梭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太忙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