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靈玉有應
通直大道中車來人往絡繹不斷,其中混雜着各色商戶的叫賣聲,兩旁店鋪模樣的二層木樓鱗次栉比,劉琳站在嘈雜的街巷中,顯得格格不入,遠處城牆上篆書石刻赫赫三個大字---邯鄲城。
這般真實的夢境倒是較往日清晰許多,曾幾何時,劉琳時常做着相似的夢,但模糊的夢境總是稍縱即逝,讓她十分在意。
“咯噔、咯噔”馬蹄急踏,劉琳回身瞧見一輛飛速行進的四輪褐色馬車,朝着自己的方向駛來,眼瞅就要撞上,可車夫仿佛對她視若無睹,絲毫未有驚慌神色與打算躲避的念頭。
劉琳回神反應過來,疾步退到巷口,卻也險些被刮倒,正要發作時,一個枯草團子滾到了劉琳的腳邊,這時從巷子裏斷斷續續傳來稚童的辱罵聲,引起劉琳的注意,才進巷子,就見四個九、十歲公子模樣的孩子對着一個枯草堆拳打腳踢,隐約能看到草堆中間一個瘦弱的身影,緊緊護着懷裏的東西,沾滿竈灰的手毫無章法的揮舞着、反抗着,時不時還帶出幾縷枯草。
劉琳大聲呵斥:“你們在幹什麽,合起夥來欺負人!”那四個孩子充耳不聞,反而還變本加厲的咒罵:“什麽狗屁公子,還不是喪家犬,有娘生,沒爹養。”聽到這劉琳心裏一緊,自己以前不也是這樣受人冷眼嘲笑。四個孩子還要上前圍毆,情急之下劉琳拎起其中高個子領頭模樣孩子的領子向後使勁拉了一把,小孩明顯沒有防備,踉跄了幾步,頓時火冒三丈,指着旁邊的孩子罵道:“你們幾個蠢貨!打他呀,推我做甚。”另外三個小孩面面相觑,異口同聲否認:“沒人推你啊。”
原來他們感受不到我的存在,難怪剛才那個車夫對我置若罔聞。那就好好讓他們長下記性。劉琳心生一計:撿起地上的小石子,對着幾個孩子的腳邊扔去,手頭的石子還沒扔完,其中一個小胖墩大喊:“有鬼啊”,向其他人哆哆嗦嗦地指向劉琳所在的方向,“石…石頭…石頭在飛。”四個孩子吓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哭嚷着逃走了,見此情景劉琳甚是滿意。
身後稀稀拉拉的聲音響起,穿着麻衣粗布身形單薄的孩子從草垛中鑽出來,不顧滿身傷痕,小心翼翼打開剛才護着的木匣,在手中上下翻動,仔仔細細查看着匣內什物,竟是一枚做工精致、上刻镂空九龍交紐,其下有兩個像字非字、似圖非圖符號的印玺,幽幽泛着藍光,傳來絲絲冷意。
劉琳一直對這類玉石器皿有着濃厚的興趣,見到這種價值連城的什物,更是挪不開眼,俯下身盯着這個灰頭土臉的小子自語道:“這可是塊寶玉,你不會是從哪偷來的吧,小小年紀可不能幹這種雞鳴狗盜的事。”
“就算我窮困潦倒,也不會做那種不潔不淨之事。”脆亮的聲音陡然飄入劉琳耳內。
劉琳環顧四周,空無一人,詫異的望着面前形貌六、七歲的孩子,指着自己試探的問:“你在跟我說話嗎?你能看到我?”
“不然呢?”孩子清冷的眼眸帶着些許警惕,瞪着劉琳追問道:“你是究竟是何人?”
劉琳帶着戲谑的眼神,笑盈盈地輕拭去孩子頭頂粘着的雜草:“你這個小不點倒是有趣的很,怎麽你不怕我嗎?”
“所答非所問。”小孩拍了拍身上的塵灰,自顧自地往巷口走去,好不容易有個能和自己說話的人哪能放過,劉琳追上去吓唬他“你不怕我是惡鬼,可能還專吃人呢。”
“我從不相信鬼神之說,想來你是變了甚戲法,讓那幾個蛇鼠之輩自亂了陣腳,看你穿着打扮是外藩人吧,胡人總有些稀奇玩意。”小孩駐足不前,睨視打量劉琳一番,慢悠悠的回複。
“就算你真是惡鬼,要吃便吃,反正這種寄人籬下、東躲西藏的日子我也過夠了。”孩子自嘲道
劉琳聽了癟了癟嘴:“你才多大,這麽消極厭世。別轉移話題啊,我來問你這印玺從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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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先自稱惡鬼的,怎是我轉變話頭。”
“我…,你這小不點,我剛才好歹也救了你不是,怎麽翻臉不認人呢。”
“你是人嗎?方才不還自稱為鬼嗎?”
劉琳一時語塞,默默在心中念了兩遍‘莫生氣歌’,清了清嗓子尾音上揚略帶威脅:“看來你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你不也沒打算如實告知于我。”小孩毫不在意、漫不經心的應付劉琳。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話語間穿過富麗堂皇的官邸坊區,拐進朱紅色的巷子。從人聲鼎沸的街市到寂靜無人、曲折崎岖的廢巷,耳邊還能隐隐聽清鬧市的喧嚣。巷內雜亂不堪,一副狼藉蕭條景象,各家戶門緊閉,獨獨一間院牆斑駁低矮的破舊南房院門大開,說是院門也不過是兩塊已經發黑的木板,孤零零的倚靠在發黃的牆垣上,小院門口一隊身着牛皮甲胄,訓練有素的人馬四處張望戒備,整個巷子安靜地只聽得見随行馬匹哼哧、哼哧的喘氣聲。
孩子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樣,在一行人的注目禮下,徑直向院子走去,院內一群侍者簇擁着正中坐于厚木席墊上衣着錦服的人,那人尖嘴猴腮,高高的顴骨反襯嘴唇突兀,看上去就是個尖酸刻薄、行事輕佻的公子哥。而被侍者控于一旁的婦人雖只是素色布衣蔽身,卻難掩其貌美,水汪汪的杏仁眼中散發流盼妩媚宛如星辰,讓劉琳這個女生看了都心生憐愛。
“小不點,他們不是來找你要印玺的吧。”劉琳戳了戳孩子的肩呢喃細語。
“許是來要我命的也不一定。”那雙清冷的黑眸越發冰冷,是恨?是怨?或是殺意?複雜到不敢相信這是個稚童的眼神,原本應天真無邪的年紀要經歷什麽才能如此深沉,讓人看了不由得心疼。
“質子站在門口作甚,王上遣我來拜望質子,本公子可是在此恭候多時了。”說着自席墊站起身,故作整理衣衫狀,以袖遮鼻滿臉嫌棄道:“質子怎得滿身污跡,這可太有失風範。”其矯揉姿态配上醜陋粗鄙的相貌令人作嘔,劉琳眯着眼搖搖頭:‘人靠衣裝’這句話我再也不信了。
孩子避開對方投來的鄙夷目光,垂眸緊盯地面,不卑不亢,回道:“公子來過,也見完了,能放了我娘嗎?”
“不急,近日姑母賞賜了一把寶弓,本公子覺着不錯,帶來和質子一同鑒賞。”大手一揮,兩名書童模樣的侍者擡上一把鎏金烏木弓,“雖是好弓卻未開血刃,我有意令質子做第一人。”說罷挽弓搭箭,箭頭直指劉琳身旁的孩子。那貌美婦人見此,情緒十分激動左右掙紮,想要掙脫束縛,被布堵住的嘴唇上下阖動,齒縫中擠出嗚嗚~泣聲。
“公子,如此王上和鄭夫人那怕是不好交代。”一旁肅立的老仆提醒道
“一個棄之無用的質子而已,身染沉疴無藥可醫也是常有的事,王上怎會怪罪,再者姑母贈箭時再三叮囑要好好‘關照’這母子二人,如今看這賤婦過的如此順遂,姑母會不快的。”
“他們看不見你,我死後你可以趁亂帶我娘走嗎?”對上那雙波光閃動的眼眸,一股淚水簌簌地溢出滴在地面,也滴在劉琳的心上。劉琳下蹲整個身體擋在孩子前面安慰道:“你不會死的,只要我醒了一切就不會發生,你自己的母親要靠你來保護。”
孩子向左側退了一步,重新暴露在箭下:“我雖年歲不大,卻也曉得凡事不可牽連無辜之人,我只求你救救我娘。”祈求的眼神裏帶着一絲驚慌。
“自己在那嘟囔甚,左搖右晃本公子都瞄不準了,我這箭可沒個準頭,萬一誤傷了可沒辦法。”箭頭轉向對準緊貼身旁婦人的頭頂,顯然是在警告孩子。
“我不動了!”孩子急得大叫,筆挺地站在原地,劉琳上前牢牢抱住孩子,左手合指慢慢覆上孩子的眼睛。右手輕拍孩子的後背,嘴裏不停地安撫:“沒事的,沒事的”。未知的恐懼蔓延在二人身上,捂在孩子眼睛上的手掌不住地顫顫發抖,劉琳從來沒有這麽期盼過有誰能将自己叫醒,攪碎這場噩夢,這一箭穿心的滋味想必是不好受的吧。
“嗖”一聲,是箭在身後呼嘯的聲音,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一陣溫熱,與不斷下沉的身體和混沌的意識,若暗若明中劉琳見孩子手足無措的癱坐在地上,緊緊握着自己逐漸透明的手,周圍的人也不知為何方寸大亂,隐約還望見院外一位散發無冠的深绛色華服老者厲聲斥責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