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日暮窮途
耳邊忽得傳來阿瑤憂心忡忡的聲音,“小姐,你若是傷心就哭出來吧,別這樣憋着,叫我看着挺害怕的……”
齊念這才回過了神,目光萦繞間只見衆人都在看着自己,雙眸凝重面含哀戚。
她不由得帶着倦意微微一笑,“我之前是挺傷心的,不過現在不了。再如何傷心秦姑也不能活過來,她終究都是要沉睡在這黑壓壓冷冰冰的地底下,不過數年便會化作一副白骨,塵歸塵土歸土……不知故人,不念前生。”
沈灼華皺眉道:“念兒,你莫不是魔障了?”
齊念反倒笑的雙眼盈盈生波,問他,“師父,究竟何謂魔障?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又想不通一些事情而已。”
說着她便搖搖晃晃的轉過身,逆着風,迎着清晨微微刺目的晨曦,跌跌撞撞的走了。
阿瑤忙想跟上去扶住她,卻被沈灼華給叫住了。
“讓她一個人走,她總會想明白的。”
阿瑤素來都是一根筋的人,她在下定了決心認齊念為主後就連一手教導她的原主人的話都不聽了,也曾與自幼便相依為命的兄長大打出手過,就別提這個須發皆白的怪老頭了。
但這時她眼看着小姐那瘦削的背影漸行漸遠,忽得就聽進去了那老頭的這句話,乖乖的連一步都未曾追上去。
因着她在那副貌似柔弱實則十分堅強的身軀之上,第一次看出了迷惘與不知所措。
這讓她感到很陌生。
将秦姑送走了,齊念回去又窩回了她睡了十幾年的小床上,自頭天上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期間阿瑤曾往她口中灌過一次沈灼華親自熬的苦藥,只光聞着那味道就能讓人腹中翻江倒海想吐了。
也虧得他定力好,竟然端來時還面不改色的。
阿瑤只兀自強忍着,又是憋氣又是換氣的好不容易待齊念面色淡然的全給喝下去了,便忙推門出去,深呼吸了好幾口氣。
許久方才緩和了過來,待她将藥碗送去廚房時,發現阿月正蹲在後院的井邊大吐特吐,幾乎沒将肚腸都給吐出來了。
路石捏着鼻子站在一旁給他順着後背,擡頭便看見阿瑤正滿面疑惑的看着他們倆,便不由得有些尴尬,苦笑道:“先生喊人去燒火炖藥,阿月跑得沒我快。”
阿瑤看着阿月那雙淚汪汪的眼眸加上通紅的面頰,不由得心中了然。
也多虧了這些湯藥,這幾天幾乎粒米未進的齊念在清晨起床時,竟覺得整個人都精神煥發神采奕奕的,真不似是消沉了數日的模樣。
秦姑這事出的實在是突然,齊府中那攤爛攤子尚還未見結局,雖然已經是定局的事情了。但齊念總有些心神不定,便就向沈灼華提出了辭行。
她如今已然不是當年那個總跟在自己身後像個小大人似得問東問西的小姑娘了,而是齊府中名正言順的四小姐,這座小山村已然不是她能長留的地方了。
沈灼華心中當真是感慨萬千,本還想多留她幾日,好叫他那傻愣愣的七小子回來與她見一面,現下看來是不能成行了。
是而他只送給了他這小徒兒幾本珍藏的醫書,十分潇灑道:“如此,你便先行回去吧。這幾本書我記得你曾經很想看來着,只是那時你年紀尚小閱歷不夠,看了也是強吃硬塞沒多大用處。我看你如今倒是長了不少見識,眼界也開闊了不少,就帶回去多學學吧,總歸是有益處的。”
齊念親自接過了抱在懷中,感激道:“多謝師父,徒兒回去一定好好看好好學,不叫師父失望。”
沈灼華又想了一想,破天荒的竟似斟酌着用詞,方猶豫道:“我那七小子,你知道他整整年長你五歲,如今都已然到了行加冠之禮的年紀了。只是他一直都未曾娶妻,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不知你可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自打他一開口齊念便已然心領神會,這老頭當真是不比當年性情古怪了,當初他雖與小七明面兒上占了個父子名分,但實則一直都很不對盤,整日裏跟鬥雞似的恨不得時時都鬧得烏眼青。
今日竟不知中了什麽邪,居然替小七說起好話來了。
齊念連忙從善如流道:“你且只看他弱冠之年都沒娶妻,我如今已然及笄,又何曾許配人家了?師父這話我心中跟明鏡似的。”
沈灼華這才覺得全身心都舒暢了,歡歡喜喜的将齊念與阿瑤送到了村口,道了別,就各自離去了。
來時不過兩三個時辰的路,去時竟自上午走到了黃昏時分。
倒不是齊念怕苦怕累不肯疾行,只是她的身體狀況實在是不允許,便只好走走停停,還在曾第一次見到阿瑤的那個小酒館歇了腳,吃了些東西。
騎馬這件事,當真是很能考驗人的體力與精神。
好不容易回了天陰城到了齊府,卻在老遠的街巷上遠遠望過去,齊府門前的廊下竟挂上了幾對碩大的孝球與白色紙糊的燈籠,門上貼了泣血哀喪的對聯,就連守在門口的兩個護院的衣襟上都紮上了白布,滿面哀戚。
齊念看着這白茫茫的一片,頓時只覺得心跳驀地加快了許多。
這場景她簡直不要太熟悉,之前府中接二連三的有人去世時,就是這樣的架勢,卻全然不似現在這般隆重。
難道是……周氏強要保全臉面,竟還沒讓爹爹來得及一紙休書送去長樂城榮國公府,便自尋了短見?
不,周氏不是這樣的人,自戕本就是很需要勇氣的。
那、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心中愈是胡思亂想,齊念的腳步便愈來愈快,到最後幾乎是飛跑着奔入了齊府的那座大門。
門口那倆護院滿面驚異的本想攔住她,卻只被緊跟随其後的阿瑤三兩下便制服了,丢在了一邊。
齊念飛快的奔入前院,連大氣都尚未喘上一口,便被迎頭撞入眼中的那座靈堂,給徹底的驚震住了。
前世最為驚悚的噩夢,竟就這樣一步一步的,不動聲色的,将她引入了一早便布置好的陷阱邊,獰笑着眼睜睜的看着她一腳跨進去,自此萬劫不複,日暮窮途。
滿院前來吊唁的人都以詫異的目光看着這個如同失去了靈魂一般的女子,僵直着腿腳不讓人也不避物,就這樣跌跌撞撞的直往靈堂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