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陵陽柳(二十二)
不知為何,自那日小吃品鑒會後就陰雨不斷,連綿而至。悶熱的空氣,讓人覺得好像一夜回到了夏天一般。
關鸠回到家中,心情也略略郁悶。
本來是去讨鐘寧歡心的,結果路遇老熟人,關鍵是找老熟人正好有事情,只好先行一步不辭而別。回去的時候,大家早就收攤走人,不見了蹤影。
關鸠覺得這次的計劃,又失敗了。
更可氣的是,不僅計劃失敗,連正好要去辦的事情也不太成功。真是流年不利。
心情郁悶,手腳上自然也不太客氣。路過院子時帶倒了一個花盆,泥土和花頓時灑出來,泥土鋪滿了小一塊地面,花還帶着根莖,孤零零地躺在狼藉中央。
關鸠嘁了一聲,冷冷掃了一眼。
又在院子裏焦躁地徘徊許久。最後回過頭來看那狼藉,覺得讓下人來打掃,略過意不去,只好伸出手,想将那可憐又無辜的花給拿起來,丢回盆子裏。
結果手還沒碰到花,天上就突然暗沉下來。接着沒幾秒,傾盆大雨直接蓋下來,地上本來薄薄灑了一層的泥土自然受不了這等攻勢,各自散了開來,在地上形成一片泥水。
那可憐的花最終也沒被丢回盆子裏安息,而是躺在硬邦邦的石板上,被千萬雨流擊打。等雨停的時候,它早已成了碎紅幾點,全然無了剛才嬌豔的模樣,反倒凄涼極了。
關鸠漠漠退回到房檐下。望着突如其來的驟雨,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回屋子裏想睡一覺,卻看見了桌上的信。這才想起來前幾日豐王托轉達的信還沒給出去,卻被自己忘記了,眼下過去了許多事日,也不知道要緊不要緊。
覺得再不送就太不好意思了,于是她從角落裏拿了把傘,撩起信封,打算冒雨送到安王府上。行走在雨中,關鸠覺得自己真是舍己為人,分外偉大。
剛推門進去,就看見喬溫也是一身濕地站在屋檐下,頓時感覺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一看就是方才雨水來得太過突然,這才慌忙退到遮擋物下。
喬溫擡起眸子,發現剛推門進來的關鸠,顯然愣了愣。
關鸠緩步上前,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從袖子裏取出那還存些褶皺的信封,遞給她:“豐王托我轉交給你的信。”
“哦,謝謝。”喬溫呵呵兩聲接過,視線依舊偏向一旁。
關鸠覺得前些日子是自己太突兀了,非常過意不去,于是幹幹搓着手,笑道:“喬管事,先前是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哈,是我認錯人了。”
喬溫轉過頭來,目光平靜。她輕輕一笑:“也沒事,關小姐這麽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只是那張紙究竟有何淵源?我倒是為此想了許久,也沒有結果。”
關鸠偏過頭看了看依舊沒有緩和之勢的雨水,道:“雨太大了,聲音雜,我進去和你說罷。”
喬溫點點頭:“好。”說完就将門推開,嘴角揚起一個善意的弧度:“請。”
王小六覺得自己這一生,運氣都差爆了。
先是喜歡的女孩子被人搶走,然後就是長途跋涉還走錯路,耽擱了不少時間。最後,出去買個夜宵吃,居然還能碰見孤魂野鬼!這算什麽道理!
王小六大叫一聲,倒在床上,痛苦地思考着。
靜閑本來在一旁默默吃着包子,被他一聲吓到,差點沒噎死。王小六起身,看靜閑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繼續咬着包子,皺眉道:“小和尚,剛剛都碰見鬼了,他賣給你的包子也敢吃?不怕被下了毒?”
靜閑聞言,将口中還沒吞下去的餡抓緊下咽,回道:“我覺得那老伯不是鬼,只不過喜歡吓人罷了。再說,就算是鬼,也不是我們害死的,他還不至于要找路人尋仇吧?”
“誰說的。”王小六的想象被打擊,心中甚是郁悶,道:“有誰會沒事吓人,不是腦袋有病就是真的是個野鬼。總之包子別吃了。”
靜閑望了他一眼,又望了包子一眼,最終才依依不舍地将包子丢到桌子上。
王小六這才放下心來,起身道:“狐郡既然已經到了,那我們明天也該分道揚镳。小和尚,你要往那邊去?”
“南邊一些的靈安寺。也不知道耽擱這麽久,他們還記不記得我了。”靜閑輕輕一笑,又想起之前住持和他講的長長一番話,無言垂下眸子。
“這樣啊。”王小六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我也想去郡南應聘做個镖客。聽聞那裏的趙镖頭英武非常,功夫極佳,他所在的老趙镖局更是叱咤風雲,生意興隆。我決定日後也成為一個像他那樣的镖客,先練一身功夫,若是以後有機會,還可以行俠江湖。實在不成,賺了錢做點生意也行。”
靜閑看王小六談起未來的展望,就滔滔不絕,不自覺微笑起來,道:“那以後離得近,就可以時常見個面了。對了,小六,你這樣一個小孩子就這麽出來闖蕩,家裏人不會擔心嗎?”
“嗨,他們擔心什麽。”王小六毫不在意地揮揮手,“我這麽多事的人,他們還巴不得少了個麻煩呢。而且我爹也說了,男孩子就應該靠自己吃飯,豈能一輩子仰仗父母?”
靜閑點點頭,覺得自己一輩子仰仗佛祖,也不太好意思。
“小六,你為什麽要離開陵陽?”靜閑沉默一會,又問道。
王小六察覺靜閑的不對勁,反問道:“你今日怎麽這麽婆媽,一直問個不停?”看靜閑怯怯縮回頭去,終究還是于心不忍,便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在陵陽的時候看上了一個姑娘,結果還沒表白,姑娘就被壞人搶走了。于是我發誓要變得更有力量、更有錢,然後就可以把姑娘搶回來了。”看靜閑聽得一愣一愣,爽朗笑道:“就是這樣。”
靜閑輕聲道:“如果真的被搶走,說不定還沒等你變得更厲害,姑娘已經被人強娶。屆時你再有錢,也不能搶別人的妻子,不然就是自己不道德了。”
王小六頓時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不是一個姑娘的問題。只是讓自己變得更加厲害,才會永遠不被別人搶走任何東西。”
靜閑覺得王小六有些怪怪的。不過看他一副陷入回憶的樣子,也不好打擾,就跑去熄了燈,悄悄睡下。
那天晚上格外安靜。王小六平日裏粗粗的呼嚕聲頓時像消失一般。
只有靜閑知道,那代表着他一夜都沒睡着。
是有心事吧,在想着什麽,一覺醒來,也都不關乎自己的事情了。靜閑想着,翻了個身,心中有點莫名的難受。
蘭妄秋近來有點忙。
一是,要查那件案子。只是這案子牽扯衆多,一時之間難以查清,所以已經暫緩了。二來,蘭況之昨天找到自己,說一定要幫他一個忙。蘭妄秋不堪其擾,最終答應下來,問是什麽事情,結果蘭況之這家夥支支吾吾,最後才将事情原委告知。
聽完後,蘭妄秋覺得世界觀被更新了。
“所以,你為什麽要幫那女孩子做這種事情?”蘭妄秋抿了口茶,才将心情從震驚平複下來,“這種事情怎麽看,都不太對勁吧。”
蘭況之起初不答話。最後看自家兄長十分犀利的眼神,才道:“淵哥托我一定要幫下忙,我覺得挺有意思,就出了個對策,誰知道還失敗了。”
“你什麽時候這麽聽九淵的話了?”蘭妄秋挑了挑眉,道。
蘭況之聲音越說越小:“我就讓那個姑娘幫忙,給喬溫送封信……”
“行了行了,就知道是這樣。”蘭妄秋揮揮手,示意他說正題,“所以說你今天來找我,就是為了給你的失敗彌補一下?”
“不愧是秋哥,果真英明。”蘭況之頓時笑起來,眼裏眉間都透着谄媚,“你就去幫一下忙嘛,也不會有什麽損失的。喬溫也失敗了,我也失敗了,要是你再不答應,我們倆的面子就沒處擱了。”
蘭妄秋眯着眼,盯了自家弟弟許久。蘭況之就任由他這樣盯着,撇嘴道:“到底幫不幫?”
“行了,我去就是。”蘭妄秋淡淡道。
蘭況之頓時像活過來一般,給面前的人一個熱情擁抱。蘭妄秋嫌棄地推開,目光冰冷:“你最好離那喬溫遠一點。別人不知道你想做什麽,我可知道。這不是你該摻和的。”
蘭況之随意點點頭,目送自家哥哥離去。
等蘭妄秋背影消失在巷口,他才輕蔑地笑了聲。
“在這世上,哪裏有我不能摻和的事。”
喬溫送走了關鸠,才松下氣來。
回到房裏,只覺得有點發寒。雖然敷衍過去,可那張紙确乎是自己寫的。不知道為什麽這紙會丢在那種地方,可究其緣由,恐怕是大有淵源。
再這麽下去,恐怕不妙。
又想起蘭況之的信,坐下拆開,只有薄薄一張紙。上面寫着一些極其家常的話,比如姐姐我今天又吃了春卷,那真是人間美味。又比如姐姐我今天去了某某地方玩,那裏的糖葫蘆做的很好很良心,有空帶你一起去吃。
喬溫随意一掃,就覺得實在看不下去。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真是他什麽姐姐,十分疼愛弟弟,所以弟弟也對其很有好感,給她寫了這麽多充滿童趣的話來。
從桌角拿來一個瓶子,晃了晃,覺得快用完了。喬溫拔開瓶塞,将裏面所剩不多的液體一股腦全倒在了紙上。紙頓時濕透,黏在桌子上,還帶着幾個氣泡。
未幾,信紙上就發生了緩慢而神奇的變化。本來那些充滿童真的話所用字體就充滿童真,字與字間距非常大,而今被灑上了不知名液體後,本來空着的縫隙緩緩出現一些淡淡的字跡。不一會,那字跡就越來越濃,最後清晰可辨。
“顧秦已至兆風城,同行的有兩個少年,一個和尚打扮,還有一個大大咧咧,似無底細。預計十日後,顧秦就會回到陵陽,可以開始動作了。”
喬溫嘆了口氣,把瓶子又抖一抖,确認已經沒了,只好把它從窗外丢了出去。只聽一聲悶響,好像砸到了什麽軟乎乎的東西。
喬溫立馬站起來朝窗外張望了一下,只見瓶子不見,也不見什麽軟乎乎的東西。
疑惑地坐下來,卻聽門被輕輕推開,接踵而至的是帶笑的聲音:“溫溫,随手亂丢垃圾是不良行為,很容易傷及無辜的。”說完,就取出方才喬溫丢出窗外的白瓷瓶,輕輕放在桌上。
“王爺?”喬溫驚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會路過這裏。”說完,想動作極小地把桌上的紙收起,卻被蘭九淵按住了手。
“這是什麽?”蘭九淵輕輕拿起,皺着眉讀着,完了笑道:“是況之給你寫的吧?這字倒是越來越難看了,文章水平簡直令人發指。日後還得好好教導他。”
喬溫接過蘭九淵遞回來的信,只見信紙幹透,上面隐藏的字跡也早已消失不見。
“走了,該吃飯了。”蘭九淵溫和笑着,牽住喬溫的手就要往外走。喬溫輕咳一聲掙脫,将信揉成一團,丢到不遠處的案幾上,才跟着一起出了門。
蘭九淵依舊笑着,眸色卻越發深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