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氣越來越熱,空調也就越開越涼。外頭驕陽似火, 進屋如入冰窟, 一冷一熱的刺激,導致空調病頻發。何羽白在急診被傳染了感冒,也不敢用藥就硬扛着, 扛了三天還是發起了燒。
高燒不退, 夜裏何羽白的體溫飚到三十九度, 給冷晉急得冒火, 趕緊打電話請教何權定用藥單。何權一聽就急了, 覺也不睡了,和鄭志卿一起趕到醫院看兒子。
血檢報告顯示有炎症, 何權擔心轉成肺炎,可又不能拍片子。不過聽診肺部沒羅音,暫時考慮是上呼吸道感染。
“早說讓你注意, 別進門診急診了。”何權搓着兒子的手,憂心忡忡地念叨,“孕期抵抗力差,特別容易感冒,你看,燒成這樣, 不是要急死我啊。”
何羽白其實胃也不舒服, 但他不想讓本就火燒眉毛的何權更着急, 只好假裝難受得不想說話。突然他想起冷晉從九點開始就有手術, 必須得睡覺。
“你先回家吧。”他催促冷晉回家休息, “一早還有手術要上。”
冷晉搖頭:“不用,我待會去辦公室裏窩一覺就——”
“去,回家睡覺。”何權打斷他,“有我在這,踏實睡你的。”
鄭志卿也說:“冷晉,趕緊回去。”
見老丈人都發話了,冷晉不好再堅持。确實,眼下是何權的主場,他留在這兒也沒多大用處。倒是明天早晨那個得全神貫注,直腸癌根治術,超低位保肛,容不得半點差錯。
摸摸何羽白的額頭,冷晉退出病房。他倒是想留個吻,可被鄭志卿不錯眼珠地盯着,真親不下去嘴。
跟程毅前後腳進屋,冷晉叫住往二樓爬的兒子,問:“後天幾點的飛機?記得把航班號發我手機上。”
程毅頓住腳步,雙手撐住樓梯扶欄,垂眼望向老爸,猶豫地開了口:“我……暫時不想走。”
“嗯?”冷晉皺眉,“不走?可你下周就開學了。”
返回頭走下樓梯,程毅在冷晉面前站定,目光堅定地看着他說:“我現在手頭有個項目,老板很支持,所以……”
冷晉沉下臉:“什麽項目也沒上學重要,小毅,你明年就要上大學了,得收收心。不是想上牛津或者劍橋麽?那地方可不是憑小聰明就能進得去。”
“我不想上大學。”程毅嗆聲道,“我老板教我的東西,比大學的有用。他也沒念多久,在斯坦福讀了一年多就辍學了。”
“不是,等等。”冷晉擡手示意他打住,“程毅,讀大學,學知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學會思考問題的方式。你老板辍學那是你老板的事,你可別學他。”
“不光我老板,比爾·蓋茨,馬克·紮克伯格都沒念完大學。”程毅不服氣。
“可他們都考上了哈佛。”冷晉擡手敲敲兒子的肩膀——本來何羽白那發高燒就夠讓他一腦門子官司了,眼下兒子又突然不想上大學,他這腦袋瞬間大成倆,“你老爸我念了八年臨床,不是什麽都不懂。辍學創業的我見得多了,有幾個能成功的?是,你有天賦,可你有歷練麽?你經歷過商場上的勾心鬥角、人際關系中的爾虞我詐麽?”
說着,冷晉回身拿起放在茶幾上的那本《史蒂夫·喬布斯傳》,沖程毅揚了揚,壓着脾氣勸道:“能夠站在行業巅峰的人,無一不經歷過磨難,沒記錯的話,這哥們被排擠出過蘋果公司。程毅,你告訴我,如果你遇到自己一手建立的項目被他人竊取成果之類的事情,要怎麽辦?”
“我——”程毅語塞。
冷晉将書拍到兒子的手中,嘆息道:“不用急着給我答案,等你遇到這種事的時候,自己想辦法解決。還有,如果你堅持休學,先給你爸打電話,只要他同意,我這永遠有你的房間。”
程毅托住書,望着眉宇間略顯疲憊的冷晉,緊咬住嘴唇。
早晨到醫院,見何羽白的體溫退到三十七度八,冷晉進手術室之前稍稍放下點心。手術足足做了九個小時,雖然中間等待吻合口的病理結果時得以稍作休息,但也算溜溜熬了一整天。
出了手術室,冷晉直奔病房去看何羽白。何羽白下午吐了兩次,晚上體溫又燒到三十八度六。何權因病區有事不得不離開,就剩鄭志卿還留在病房裏守着兒子。
看鄭志卿也是一臉的疲憊,冷晉勸道:“鄭董,您回去休息吧,我守着。”
結婚兩年多,冷晉一直沒正式改口喊鄭志卿“爸”。一是不好區分到底是喊哪個“爸”,二是他第一次喊對方“爸”時,卻發現鄭志卿一副心髒病要發作的樣子,決定還是別去杵對方的肺管子。
“回去我也不踏實。”鄭志卿輕撫着何羽白的卷發,憂愁地嘆息,“想着小白在這受罪,我根本睡不着。這孩子跟阿權一樣倔,非得扛不住倒下了才肯休息。”
“怪我,沒照顧好他。”
冷晉估摸這會兒把錯往自己身上攬,應該能讓泰山大人順順心。要說鄭志卿是真疼何羽白,早晨錢越告訴他,交接班時聽值班的護士說,鄭志卿一宿沒睡。
“算了,你也忙。”
鄭志卿擺擺手。不是他完全接受冷晉了,而是天天被何權耳提面命:不許給姑爺臉色看,孩子過的幸福比什麽都強,老家夥別沒事兒給人添堵。
冷晉感動得正要捂胸口,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他過去拉開門,看到徐建興站在門口,還拎着個巨大個的果籃,看架勢是來探病的。
徐建興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冷晉,然後進屋跟鄭志卿打招呼:“鄭董。”
鄭志卿點了下頭,擡手示意他不要大聲說話,別吵到剛睡着的何羽白。雖然何羽白不希望被醫院裏的人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董事長,但眼下估計全院都知道了。
放下果籃,徐建興跟鄭志卿寒暄了幾句,不多逗留,轉頭拽着冷晉出了病房。
跟冷晉在走廊上站定,徐建興運了口氣,拍拍對方的肩膀。
“沒想到,你小子抱了董事長的大腿。”
聽老徐同志的口氣,這把是認栽了。冷晉忍住白眼,說:“徐主任,你放心,我冷晉不是記仇的人。咱倆之間那點過節,還犯不上勞煩董事長操心。”
徐建興瞪起眼:“咱倆有什麽過節?冷主任,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就算咱倆起過争執,那不還都……都是為工作麽!”
冷晉把白眼放心裏翻了好幾翻——呵,我他媽是小人,你不得成微雕模型啦?
見冷晉只是扯着嘴角冷笑卻不接話,徐建興倍感尴尬。事先準備好的說辭全都用不上了,他只好臨場發揮:“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不提了。我呢,大你幾歲,以後有什麽難處,跟哥哥說,能幫的,義不容辭。”
冷晉是在憋不住了——這老徐同志真是見風使舵,翻臉比翻書還快——笑道:“不敢求您幫忙,只要您以後別沒事兒往我病區塞人就成。”
“那不是……那不是因為你技術好麽……”徐建興幹笑。
“行,我認誇,不能給臉不要臉,對吧?”冷晉也拍拍徐建興的肩膀,要不示點好,他估計對方晚上肯定睡不着覺,“您忙您的,我先回屋陪小白去了。”
“诶诶,冷主任。”見冷晉要走,徐建興趕忙攔住他,“既然你跟董事長是一家子,得空跟他反應反應情況,你看老季都七十多了,還成天那麽累,我都看不下去了……”
嘿!冷晉心說。你個老小子還他媽惦記當院長吶?
“呦,這事兒我可沒法說,徐主任。回頭鄭董問我,那你覺得誰适合接任老季的位置啊,我可就沒詞兒了。”
徐建興讪笑:“羅主任不是一直代理常務副院長麽,你可以推薦他啊。”
“羅主任還兼着醫大的副院長等等一系列要職,他早就明說了,沒空當院長。”冷晉繼續裝傻,“裘主任更不可能,他得空就得飛澳大利亞陪媳婦孩子。”
“那……那……”徐建興咽了咽唾沫。
冷晉微微弓身,戳戳自己的胸口:“我也不可能自薦,對吧?這人啊,得知道自己的斤兩,自視過高,啧,不招人待見。”
“……”
徐建興差點憋背過氣去,心說你小子罵誰呢?
何羽白的情況反反複複,夜裏又燒到三十九度多,還好到了早晨稍稍退下去一點兒。何權過來換鄭志卿,冷晉得送程毅去機場,順便送兩天兩宿沒合眼的老丈人回家休息。
離開病房前他聽何羽白小聲跟自己念叨肚子疼,于是叮囑徐豔再給加幾個檢查項目。送完鄭志卿,他回家接上程毅,直奔機場。一路上父子倆都沉默不語,直到程毅要進安檢了,他才出聲喊住兒子。
“回去別跟你爸吵架,他辛辛苦苦把你帶大,不容易。”看着個頭已經超過自己的兒子,冷晉發覺他越長越像趙毅,不禁心生感慨,“當初為生你他差點丢了命,後來又受了你爺爺奶奶那不少委屈……你呢,別總直呼他名字,他畢竟是你爸。”
程毅點點頭,說:“老爸,幫我跟小羽毛說聲抱歉,他生病我也沒能去探望他。”
“行了,他都明白。”冷晉沖他身後的通道擡了擡下巴,“趕緊進去吧,別誤了登機時間。”
捏着登機牌和護照,程毅錯錯眼珠:“照顧好自己,老爸,等小寶寶出生了,給我發張照片。”
“嗯,知道。”
目送兒子拖着行李走進國際航班的通道,冷晉緩緩出了口氣。這一別不知道又是多久,下次再見,估計程毅都成年了。
回醫院進病區,拿到何羽白的檢查結果,冷晉的眉頭皺到一起。挂了兩天水,白細胞不降反升,中性粒細胞也升高了。他把檢查結果拿給何權。何權看了,又見何羽白肚子疼得直冒冷汗,心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
“你這孩子,自己當醫生都不知道不能隐瞞症狀麽?”
埋怨歸埋怨,何權也是着急。他說着,按壓何羽白的腹部做觸診。這種情況也就只有他敢上手,換個人,就算是冷晉,也不敢在揣着貨的肚皮上按來按去。
被按到右側腹,何羽白叫了聲疼。何權立刻讓冷晉喊人推B超機過來,結果顯示回盲部已經有積液了。是感冒掩蓋了闌尾炎的血檢指标,嘔吐也不是妊娠反應。看起來何羽白之前的闌尾炎沒徹底治愈,懷孕初期飲食結構的改變、勞累和抵抗力下降導致急性複發。但到了眼下這種情況,不開刀肯定不行,萬一穿孔,後果不堪想象。
何權把冷晉拽到一邊,為難地說:“妊娠合并闌尾炎,術後流産的概率很高……你……看讓誰來主刀合适?”
冷晉盯着超聲波報告,眼神發直。那上面有個小家夥正得意洋洋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好像一顆漂浮在浩瀚銀河中的恒星,生機勃勃。
搓了把酸澀的眼眶,冷晉将報告交還給何權,輕抽鼻息。
“我來主刀,您跟臺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