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洛君涵的房間在二樓, 自從停電的那一瞬間起, 房間裏的氣氛便陡然緊張起來。歐陽韶華先是拿手機替何權照亮, 不行, 又沖出去找蠟燭。眼瞧着七十歲的人了, 為了二胎平安降臨那真是健步如飛,樓上樓下竄得如履平地。
外頭狂風暴雨, 屋裏悶如蒸桑拿, 別說洛君涵跟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就連何權的汗珠子也順着睫毛啪啪往下掉。
感覺到手底下的腿緊緊繃起,何權大吼:“現在別使勁!才開八指!你着什麽急!扯豁了老子可他媽沒法縫!”
沒了照明, 羞恥心化作力量,洛君涵終于有底氣跟他對着吼了:“我沒使勁!我疼!”
“廢話!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說的輕巧!你來!”
“少将我!老子生了仨!”
“你五十生一個試試!”
“別跟我這顯擺!老子不埋管能生到六十!”
“兩位少爺,咱別吵了成不?整棟古堡都知道這屋裏生孩子呢。”
一抹亮光從門縫裏照進來,歐陽韶華舉着燭臺護住三朵跳躍的火苗緩步走到床邊。他還沒進屋就聽見這倆人對着嚷嚷, 樓道上已經有好多人探出腦袋聽熱鬧了。
歐陽韶華将燭臺放到床頭櫃上,又将別在腰後的長柄大功率手電筒抽出來幫何權照亮, 輕聲安慰洛君涵:“君涵,聽何少的,少說話,省着點力氣。”
疼得渾身沒一個地方好受, 洛君涵揪住歐陽韶華的衣袖将臉埋進對方的胸口, 委屈道:“還不都怪你……”
“怪我, 都怪我, 等這茬過去, 認打認罰……乖,再忍忍,就快熬出頭了。”歐陽韶華那語氣跟哄小孩似的。
“你別出去了……你一走開……何權就吼我……”
“行,我就在這待着,保證他不會再跟你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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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歐陽韶華一個勁兒地沖何權使眼色。
眼瞧着洛君涵在歐陽韶華面前原地抽回去四十歲,何權酸得滿嘴牙全倒,同時內心飄起名為嫉妒的三角旗——真是什麽人什麽命哈,鄭大白你啥時候這麽哄過我?老子給你生仨,連順帶剖,罪全受一個遍,也他媽沒聽你說過一句“認打認罰”!
久旱逢甘霖,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人生三大喜事。所以盡管暴風快把窗戶都吹破了、雨點砸在玻璃上跟子彈一樣噼啪作響,鄭羽煌依舊盡職盡責地履行了新婚丈夫的義務,折騰得歐陽衍宇喊啞了喉嚨。
正是要勁兒的時候,突然傳來大力的拍門聲。鄭羽煌牙根狠咬,提氣吼了一聲:“誰啊?!”
“我,羽煌,開下門!”何羽白的聲音顯得十分急切。
一聽是哥哥找自己,鄭羽煌不能當沒聽見,低頭親了口歐陽衍宇,拽過被單把人蓋住,叮囑道:“我馬上回來。”
将房門拉開條縫,鄭羽煌探出濕漉漉的腦袋問:“有事?”
何羽白一看他那樣子就知道屋裏這倆人在幹嘛,頓時臉上燒得滾燙,好像反倒他自己才是被撞破好事的那一個。可就像他爸常說的那樣,生孩子不等人,他再難為情也得忍着:“洛叔叔要生了,你跟衍宇說一聲,讓他趕緊過去幫下忙,我暈血,上不去手。”
“現在?”鄭羽煌額角繃起青筋——中途剎車會憋死人的好不好?
“哥,容我幾分鐘行麽?”
何羽白臊得擡不起頭:“……那……那你快點……”
等何羽白順着牆邊溜走,鄭羽煌“砰”地撞上門。差不多過了十分鐘,歐陽衍宇急匆匆地沖出房間,邊往褲子裏掖襯衣邊朝洛君涵的房間跑去。
進屋一看那殺豬般的陣勢,歐陽衍宇本來就哆嗦着的腿更是發軟,咕咚一下坐到了地毯上。何羽白在門外眼瞅着他坐地上了,身體先于大腦行動,沖過去要扶他起來。
“何權你別壓我肚子!疼!”
洛君涵的一聲慘叫給何羽白驚得下意識地回過頭,正看見被手電筒的光束照亮、最最血腥、卻又是衆人最期待的一幕。
好……好多血……
暈過去之前,何羽白感覺世界變成了紅色。
“哥,哥?”
在齊羽輝急切的呼喚聲中,何羽白緩緩睜開了眼睛。風好像停了,屋子裏也亮堂了起來。
見他終于睜眼,齊羽輝松了好大一口氣,抱住他的肩膀說:“死活叫不醒你,吓壞我們了。”
拍拍妹妹的後背,何羽白迷迷糊糊地問:“我睡了……多久?”
“七個小時,現在都快九點了。”齊羽輝坐直身體,攏了把他的卷毛,“爸跟直升機去醫院了,老爸守了你一宿,我剛讓他去休息會。”
何羽白睜大眼瞪着天花板,緩了半天才說:“羽輝……生孩子真可怕……你說……爸是怎麽熬過這三十多年的……”
“……”
齊羽輝皺起眉頭。她沒經歷過,但能想象的出來。可即便現場如何血腥,于她來說也就是那麽回事。而對于暈血的何羽白,她雖然無法感同身受可也明白,這心裏陰影絕對是筆墨難以形容。
揉揉哥哥的頭發,她安慰道:“好了別想了,我去叫老爸過來,他應該還沒睡着。”
“不用了,我起來。”
何羽白慢慢撐起身體。透過被雨水沖刷得透亮的窗玻璃望向外面,他眨了眨眼,視野一片蒼翠。雖然夜裏的血紅世界已從視網膜上褪去,卻牢牢地烙在了心裏。
他覺得等回去後,有必要看下心理醫生。
出了接機口,何羽白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冷晉的身影。他給冷晉打電話,被告知機場高速有點堵,馬上就到。
何羽白說:“別着急,我在十二號閘門這等你,不用進停車場了。”
“累壞了吧?”從那軟趴趴的語氣裏,冷晉聽出他情緒不佳。
“心累。”何羽白默嘆一口氣,“好了,見面說,你先好好開車。”
“嗯,一會見。”
挂斷電話,何羽白拖着行李走出閘門,站在路邊望向行車道,等待冷晉那輛越野車的出現。他之前還對婚禮有一絲絲的期待,可經歷過弟弟的這一場,他現在完全不想辦了。累得要死不說,鬼知道還會攤上什麽糟心事。
等了将近二十分鐘,冷晉的車終于出現在車道的盡頭。将車停到路邊,冷晉下來本想來個熱吻以解相思之苦,卻看到何羽白一臉的倦容,只好收斂心性輕吻了一下對方的額角。
拎過行李放進後備箱,冷晉拉開副駕駛那側的車門将人讓上去,問:“出什麽事了?”
何羽白伸手刮了下冷晉的鼻梁。
“路上說,這裏只能停八分鐘,小心電子眼拍你。”
聽着何羽白講述過去兩天裏發生的事情,冷晉笑了一路。本來他還遺憾沒能在風景如詩如畫的熱帶小島上陪何羽白一起度假,現在卻略感慶幸。
“給親家接生,這事兒也就何老師能幹的出來。”冷晉笑着說。
何羽白扁扁嘴:“還說呢,孩子一出來,血呼呼往出冒,我立馬躺下了……”
“生孩子都那樣,這還沒上側切和産鉗呢,有的切的亂七八糟的,看着血肉模糊,诶我跟你說,我輪轉産科的時候——”
“不聽不聽不聽!”何羽白緊緊捂住耳朵。
冷晉側頭看了他一眼,忽覺自己的話刺激到了對方,于是空下右手摸摸那顆幾乎埋到膝蓋中間的卷毛腦袋,安慰道:“當時吓壞了吧?不好意思,沒顧及到你的心情,我不說了。”
何羽白一閉上眼就是那血紅的世界,不得已又直起身睜開眼,皺着眉頭小聲嘟囔:“我得去看心理醫生。”
“嗯,明天上班帶你去丁副院長那聊會,他是心理醫生。”冷晉握住他的手,輕輕攥了攥,“诶?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脖子上沒痣。長得像歐陽叔叔,個頭挺大的,九磅重。”
“嚯,真不小。”
“是啊,爸說,洛叔叔的歲數加上胎兒的大小,要是放大正産科百分之百剖,能自己生下來真是個奇跡。”
“何老師是産科聖手嘛,有他在,那不叫奇跡。”
“幾天不見,你居然學會拍馬屁了?”何羽白的心情似乎好了點,緊皺的眉眼彎了起來,“這話你該留着當他面說。”
冷晉笑笑:“不拍何老師的馬屁,誰替我攔着鄭董的龍頭杖?”
“不還有我呢麽?”何羽白鼓起腮幫。
“說真的,你越向着我,鄭董越生氣。”
“你以為我爸向着你,我老爸就不生氣了?”
這話讓冷晉微微挑起眉梢——是哦,說的有道理,丈母娘向着女婿,這不往老丈人眼裏紮釘子麽!
進了家門,何羽白剛說去沖澡就被冷晉抱個滿懷,吻得呼吸心跳各種紊亂。冷晉在車上就已經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了,這好容易到家了,洗澡着什麽急啊?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倆人從中午折騰到天黑,直到累得動動手指都困難才放過彼此。靠在冷晉懷裏,何羽白聽着那急促的心跳逐漸平穩下來,安心地閉上眼緩神。
喘過口氣,冷晉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問:“餓不餓,我懶得做飯了,叫外賣吧,想吃什麽?”
何羽白往他懷裏縮了縮,小聲說:“都行……你定……”
“那就……給你來個秋刀魚蓋飯,我來個咖喱雞肉飯好了。”冷晉邊說邊在手機上點來點去。
“你好像很喜歡吃咖喱。”何羽白想起對方第一次在食堂裏考他專業問題時,端的就是份咖喱。
下好單,冷晉貼近何羽白的耳邊朝他吹了口熱氣,色迷迷地說:“咖喱壯陽,你沒看新聞麽?印度有個老頭兒,九十三了還當爸爸。”
何羽白擡起酸軟的胳膊,輕捶了他胸口一下:“你也想九十三還當爸爸?”
“有何不可。”冷晉無所謂地聳了下肩。
下一秒,何羽白變了臉:“你九十三,我七十八,你是能種地,可我還能長苗麽?你要跟誰生?嗯?”
“開個玩笑而已,別深究邏輯性嘛……”
冷晉也意識到自己說禿嚕嘴了,趕緊堆起笑臉安撫對方——媽呀!媳婦瞪起眼來的樣子活脫一年輕版的丈母娘可怎麽破?
勸了半天,何羽白還是擺出氣鼓鼓的河豚臉。冷晉沒轍,拼着廢顆腎的節奏,用上了“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招數,又勤勤懇懇地耕了遍地。等送外賣的來了,他差不多是從卧室爬到門口去接的餐。
哆哆嗦嗦地用勺子往嘴裏送飯,冷晉邊吃邊望着騎着被子睡死過去的何羽白,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意。得趕緊找時間把證領了,他琢磨着。這幾天好像有點危險,又沒用套,萬一來個先斬後奏,鄭董不得掄圓了揍我一頓?
想起鄭羽煌背上的傷,他忽覺皮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