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可事實不是這樣的啊!”
王桃說到最後,眼睛都冒着精光,“那肖行風看着兇神惡煞是沒錯,可每次來我家買魚,都是彬彬有禮,客氣萬分。而且出手闊綽,每次買魚用的都是銀子,不是咱們用的銅子兒!我瞅着這樣好的男兒,居然沒姑娘願意嫁過去,實在有違常理。照我說啊秋竹姐,反正你爹恨嫁,阿貓阿狗傻子都要挑給你,你不若托個媒人去那肖家探探肖行風的口風。若是他樂意,你們一個願嫁,一個願娶,兩廂一合,這婚事兒不就成了?”
秋竹腳步一頓,險些滑下山去,腦海裏不由自主的想起先前肖行風經過她時,那雙冷若玄冰的眸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雖然眼神冰冷,但她總覺得他的臉上似乎帶了那麽一點兒笑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秋竹想着,面龐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低頭勒緊背繩穩住沉重的背簍,羞澀的小聲道:“哪有姑娘去男方家裏探口風的......”
“嗨,這有啥!”王桃笑了,一副過來人的姿态道:“婚姻大事,遲早都要過那一關。你若不好意思,那交給我,我同你娘說說,順道幫你把把關......”
這麽多年來,王桃看着好姐妹因為沒嫁人,被村裏人恥笑了多年,心裏也跟着難受。
明明秋竹吃苦耐勞,模樣也不是很差,除了吃的多點,其他都是好的,為什麽沒人願意娶她呢?
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機會,秋竹可能會嫁出去,熱心腸的王桃義無反顧的就朝村頭的林家家裏沖。
自從三月開春後,本來晝短夜長的天兒開始亮的早。兩人下山時,隔着漸漸散去的濃霧,能看見村子裏錯落有致的院落房屋,已經有不少人家的煙囪升起了袅袅炊煙,街道上隐隐有村裏人在走動聲。雞鳴狗吠聲,打水做飯說話聲,夾雜着孩童沒睡醒的哭喊聲,安靜的村莊再次迎來生機勃勃的熱鬧一天。
林家住在村頭的百年葛樹後頭,是個橫有三間土房,豎有左側是茅房、牲口房、右側是竈房、柴房,外面用竹籬笆圍了一個小小院落的黃土屋子。
此刻林家人都在用早飯,秋竹一夜未歸,怕進去挨打,就把背簍放下,躲在籬笆外頭讓王桃先進去說。
王桃雄赳赳氣昂昂的進去了,屋裏時不時傳來她和老娘的說話聲,夾雜着老爹吃醉酒的怒吼聲。秋竹聽得心驚膽戰,又沒事兒做,幹脆進到院子裏,拿起豬圈旁邊的案板,把昨兒她割得堆在豬圈旁的豬草捧出來,一一剁碎,再合了點用石磨碾碎的麥麸糠進去攪拌,放進豬圈裏空着的大石豬槽裏,裏頭三個大肥豬登時邁着粗壯的斷腿兒跑過來,哼哼唧唧的吃了起來。
“大姐,咱娘叫你進去呢。”不知道過了多久,秋竹的三妹,十五歲的秋梅跑過來喊她,見她把自己做的活兒給做了,心頭十分高興,噌噌的跑在她身邊,輕聲低語,“娘同意了呢,說等會兒就去找媒婆去胡家村探探口風,我瞅着大姐你這次十有八/九能嫁出去呢。”
“八字都還一撇的事兒,你也有臉兒說。”十七歲的二妹秋菊從茅房走出來聽見這句話,鼻子裏冷哼一聲道,“你別高興的太早,她真嫁出去了,往後挑糞、劈柴、種地、做飯、幹農活兒都是你做,你樂意?”
“憑啥都是我做?你不做?”秋梅不高興了,“大姐又不是咱家的丫鬟,從前咱們年紀小,大姐心疼咱們,平時這些活兒都是她搶着做。現在咱們都大了,都得分着做。你別把自己當跟蔥,可勁兒的折騰大姐!你就是丫鬟的身子,還妄想當小姐,哼!白日做夢!”
“我讓她做活兒了嗎?”秋菊被戳痛心事,氣急敗壞的跺腳罵:“要不是她一直嫁不去,影響咱們姐妹的名聲,我至于到現在這個年紀都還呆在家裏嗎!她怎麽不該伺候我,我沒罵死她都算不錯了!”
“你.....你有病!”秋梅氣得不知道說什麽話好了,“有你這麽對長姐的嗎?你自己好吃懶做,脾氣古怪,人家不願意娶個懶婆娘回家當祖宗,跟大姐有什麽關系?你是仗着大姐對咱幾個弟妹好,就不把大姐當人看!”
“行了,別吵了。”秋竹心頭亂糟糟的,沒心思聽她們吵鬧,腳踏進堂屋前,回身指着秋菊,“三妹說得對,自己事自己了,從前我是看在你們年紀小的份上照拂你,往後家裏的活兒你要跟着幹,若不幹,就沒飯吃!你好自為之!”
“你憑啥不準我吃飯?!”秋菊氣的跳腳,“八字都沒一撇兒的事兒,你還當真了!不就是個殺豬匠,渾身一股子豬騷味兒,我要不嫌髒,我早嫁了!”
秋竹懶得理她,二妹打小被她慣壞了,一直對她沒大沒小,她都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只能怪自己太心軟,她一哭就招架不住,随她偷懶。造成今天這副結局,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這會兒擡步進到屋子裏,她娘和王桃一邊吃着飯,一邊說着話。她爹正歪在飯桌後的長竹塌上抽旱煙,一張瘦巴巴的臉紅得不成樣,看見她進來,擡手就把手中的煙杆朝她身上扔去,“個小娼/婦,你還知道回來?”
秋竹本來想偏頭躲開煙杆,但一想,她要躲開了,那煙杆摔在地上肯定會摔壞,到時候酒鬼爹又有借口向娘讨要銀錢去鎮上賭嫖。就伸手抓住煙杆,卻被滾燙的煙頭燙了一下,左手虎口立馬燙紅了皮。
她嘶了一聲,忍住想把煙杆扔出去的沖動,一下把煙杆甩在飯桌上,引來她爹大聲咒罵:“小娼/婦!你還敢躲!還敢給老子甩臉子?看老子不打死你!”
“秋竹她爹,你幹啥?!”秋竹娘楊氏站起身,一把攔住踉踉跄跄站起身,輪着幹瘦胳膊想打秋竹的林老頭,“孩子大了,甭動不動就上手打。你忘了前年你打她,把她打狠了,她往死裏咬你手,險些把你手指咬斷得事了?”
“反了她!敢打老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她!”林老頭一聽更生氣,抓起桌上的煙杆又要往秋竹身上砸。
楊氏只能死死抱住他,對王桃喊:“桃啊,對不住啊,你林伯伯又發酒瘋了。你打小和秋竹一起長大,平日裏嬸兒待你不薄,你看,能不能讓秋竹先去你那住兩天?等她爹氣消了,那邊兒有了消息,我再讓秋竹回家裏住。”
王桃知道秋竹爹有多混賬,秋竹姐弟四個,是從小到被他打到大的,秋竹弟弟秋柱還被他打跑了,不知所蹤。
小時候她們姐弟四個身上經常被打得青青紫紫的,村裏人都看不過去,過去勸他,他不但不聽勸,還變本加厲,打得秋柱腿都快折了,這才自己跑了。村裏人一看勸不住,後來也就沒人管了。
她心裏也心疼秋竹,于是連忙點頭,“嬸兒放心,秋竹姐姐想在我家住多久都成。”
“謝謝......”秋竹眼含熱淚的握緊王桃的手,小時候的黑暗歲月,多少次她覺得自己快被打死時,都是王桃出面解圍。
雖然王桃現在已經嫁給了人,可她相公吳成根也是個好人,她們兩人時有來往,秋竹每次受了委屈都會去她家裏住上一宿,吳家人都不會說什麽,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有這樣的知心好姐妹,秋竹感動的不知說什麽好,只覺得自己上輩子燒了高香,三生有幸才能認識她。
不過就算如此,秋竹還是擔心她走了,她爹會拿娘和秋梅她們出氣,也就猶豫不決。
楊氏像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用嘴無聲的說:“安心去吧,那事兒我會辦妥的,好好在吳家等消息。”
秋竹心中發酸,到底知道自己留在這裏也沒用,只會鬧得一家子不安寧,便随着王桃去了吳家。
從那天起,關于秋竹要嫁給一個兇神惡煞殺豬匠的閑言碎語,在村子裏流傳開來。
有人笑她嫁過去,肯定會把那殺豬匠吃垮,有人說那殺豬匠長的太兇,她嫁過去,肯定和她娘一樣,天天被夫君毒打。又有人說她燒了高香,都成老姑娘了,居然還嫁得出去,那個殺豬匠肯定眼瞎.....
這些話,是秋竹去吳家地裏,幫着王桃夫妻倆幹農活兒,那些八卦長舌婦故意說給她聽的。
每次聽到這些話兒,她都埋頭幹活裝沒聽見,可心裏還是在意難受的。
其實她十五歲的時候,村裏有個叫王福貴的小夥子看中了她,找媒婆來向她家提親,她爹獅子大開口,要六兩六的聘金,還有若幹聘禮。
王家家境一般,王福貴娘不大喜歡她,嫌她吃得多,家裏又有那樣的爹,以後嫁過來肯定事多,不願意拿這麽多聘禮,兩家掰扯了好久沒談攏。
王福貴是真心想娶她,見她娘一意孤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臨走前來找她,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私奔。
秋竹是不願意的,先不說私奔這事兒世人不相容,單家裏就娘自己做農活兒養活酒鬼爹和兩個妹妹。她便不忍心讓娘吃那麽多苦,婉拒了王福貴的心意。
王福貴當時很失望,可卻對她說,等他發達賺了大錢兒了,就一定會回來娶她,讓她等他。
秋竹不想等他,可這五年來,也沒有其他人家向她提過親,如今她抛下作為姑娘家的矜持,主動去探男人家的口風,已經是一件丢盡臉面的事情。
現在再被這些長舌婦一傳,若親事沒做成,她想,她是活不下去了,到時候丢了林家臉面,她還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吊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