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親遼
這次回北京後,薛延超未完成的劇院打雜生涯遭遇了一點小小的滑鐵盧。他本來只是想跟季子铮約個酒,結果莫名變成了他為季導當牛做馬一周。
沒辦法,季子铮助理孫進回家給他老太爺奔喪,請了一周的假。這時候電影正在拍攝期,萬事小心,季子铮不樂意臨時從公司調人或者另請,想起了劇組還有薛延超這麽一個閑人,立馬就讓他頂上,打發薛延超過來當助理跑腿,美其名曰提前進組學習。
于是薛延超又打包了一下幾乎沒什麽變化的行李,住進劇組去,任勞任怨地給季子铮當助理當場務當司機,順便提前見識到了恐怖片的魔性拍攝過程。
《傀儡戲》前期準備非常到位,場景已經全都搭建好。但因為各種限制原因,所以實際上的拍攝順序和電影成片劇情順序基本不太相同的。
恐怖片拍攝成本低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場景少,而且大多在室內,《傀儡戲》戲份吃重的重要場景就是現在北京郊外搭建的這個臨時場景——主人公居住的民國老宅。
跟薛延超想象中演員都要吓尿了的恐怖片拍攝過程不同,恐怖片拍攝雖然大多在晚上,但是燈光非常亮,周圍一堆拍攝器材和不同的道具,還有衆多工作人員團團圍着,這地方陽氣足得都有點過剩了。現場沒有什麽恐怖氛圍,演員笑場的幾率都比演員害怕的幾率大。
薛延超在劇組主要負責給季子铮跑腿傳話,但更多時候基本就是塊磚,哪裏需要往哪搬,工作量要按電影拍攝情況而定。當然打雜也不是純體力活,從中還是能學習到很多電影拍攝的經驗,從制作的角度最直觀地了解到電影演員需要具備的技能。畢竟熒幕呈現出來的是整個團隊共同努力的結果。
這一周觀摩下來,薛延超覺得表演之間确實很有共同性,但電影和話劇确實也差別很大。他之前實地積累下來的一丁點經驗,在電影拍攝上也并不完全适用。所以說,非科班出身的演員與專業演員相比,欠缺的不只是系統訓練出來的紮實基本功,更重要的是對表演的掌控能力——臨場狀态,這其實往往是很多非科班演員難以控制的。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練功不容易,但如何去必須保證臺上這一分鐘能發揮出最佳狀态,更不容易。尤其在影視拍攝方面,演員的表演其實都只是剪輯素材,是否運用到成片裏、怎樣運用到成片裏,一切都要聽導演的調度。因此演員如何維持一種穩定的狀态,為影視剪輯提供盡可能多的素材,需要長期而且系統的訓練。
對薛延超而言吶,就是隔行如隔山。
薛延超越想越覺得郁悶,只能一直積累到和季子铮喝酒的那一天,打算一醉解千愁。
這個場景拍完,劇組難得有一天轉場的空閑,季子铮就跟薛延超去清吧喝酒了。因為季子铮上次酒駕出車禍,駕照被吊銷,五年內都不能重新申請,所以這幾天開車全是薛延超代勞。
但是季子铮這人吧,不開車又手癢。不過薛延超是死活不敢讓他開車的,季子铮就只能在副駕駛位當當人工導航指點江山。
“您開車可真夠面的,”季子铮說,“磨磨唧唧遛蛆吶?”
薛延超摁了摁貼着大黃蜂标志貼紙的喇叭摁鍵:“您要不跟它說一聲,讓大黃蜂變個形直接飛過去?”
“去去去,”季子铮說,“下回甭開這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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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超不明白:“為什麽啊,咱們大黃蜂盤兒多靓,條兒多順啊。”
季子铮說:“黃了咕囔的,色兒太紮眼。”
薛延超在季子铮的各種嘲笑下,仍然堅持自我,龜速開到了清吧門口,停好車進門。
這裏收費很高,人不算多,沒酒吧那麽鬧騰,三三兩兩的聚一桌,都在喝酒聊天,柔和的音樂讓人緊繃的神經一下就放松了。
駐唱的是個年輕人,嗓音卻很有味道,滄桑低啞地唱着《lonesome town》。
薛延超稍微輕快點的心情瞬間又郁悶了,酒一上來就開始猛灌,灌完就開始跟季子铮一通傾訴,說他原來當設計天天被領導摧殘,頭禿到快要猝死,還好大學的時候考了教師資格證,立馬就跳槽去教書,結果去教書了還是天天被熊孩子摧殘,又在事業單位被各種派系內鬥碾壓,過得好壓抑,後來去演網劇,以為當演員要火了要走上人生巅峰了,結果還不是鹹魚一條,商業價值全靠公司包裝、搞各種虛假數據,自己演技又差,沒關系沒背景,沒有金主爸爸收養,只能招爛菊花,無人脈無能力,當個花瓶都能逆襲成表情包,越說越覺得自己沒有出路,十分絕望。
季子铮倒難得沒嘲諷他,認真地說:“轉行,起點确實會比大多數同行要低。但克服了專業上的障礙後,你原先的專業教育背景會讓你比別人走得更遠。”
薛延超癱在沙發上,弱小無助但能喝,一瓶接一瓶跟灌白開水似的,季子铮還以為他海量,就沒怎麽阻止,結果薛延超幾杯度數高的雞尾酒一下肚,還不是喝高了,抱着季子铮開始痛哭流涕,弄得周圍幾桌都忍不住盯着他倆看。
“我是真的喜歡演戲。我從小就是留守兒童,成績也不好,讀大學前連飛機連火車都沒坐過,沒什麽特長也沒什麽能力,特別沒意思的一個人。如果我沒去演戲,我壓根就不會有這麽豐富的人生體驗。”
薛延超悲痛得宛如失戀:“我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活成超人,但是演戲的時候,起碼能讓我在熒幕裏變成超人啊。我想演一輩子戲,不用很有錢,也不用名氣很大,開心就好,可是我現在連靠演戲活一輩子的本事都沒有嗚嗚嗚嗚。”
季子铮把他推開,漠然道:“醒醒吧,華納不會讓華裔演員演超人的。”
薛延超哭得更傷心了:“嗚嗚嗚嗚嗚嗚。”
“你也別抱怨什麽科班不科班的,”季子铮說,“中戲、北電、上戲各大戲劇學院,還有一本、二本、高職院的表演系,每年那麽多表演專業的畢業生,難道一個個全都混成明星了?國內外那麽多不是學表演出身的厲害演員,人靠的不還是學習、參悟。夠努力,抓機遇,懂不懂啊你?”
薛延超滿臉迷茫地看着他,使勁搖頭。
季子铮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冷笑道:“就你這德性,跟個小孩兒似的,遇事只會嚷嚷,要不就怨天尤人喝悶酒,除了張臉,就剩顆玻璃渣子填的小心肝,動不動就cei。天天老覺得我有夢想我有情懷,全世界都應該欠我座小金人。哼,可拉倒吧。”
“現在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知不知道?上綜藝就好好上,進劇組就好好拍戲,本職工作先做好。”季子铮說,“有問題就解決問題,光發洩情緒有用嗎?成天就會埋汰這個埋汰那個,娘了吧唧的,白長這麽一身腱子肉。”
薛延超滿臉委屈:“你現在還不是在埋汰我。”
季子铮說:“是啊,我就是能埋汰你,憑我有這個本事,你敢怎麽着我啊?”
薛延超哭唧唧地挪過來,一個快一米九的大高個,跟只樹袋熊樣地又黏回季子铮身上,時不時還哼唧一兩句“你說得對”“我就是鹹魚”。
季子铮被衆人圍觀半天,頓時酒也不想喝了,拖着他就往外走,費勁得要命。
好在這個清吧離季子铮的住處很近,避免了酒後駕車的行為。季子铮本來想給薛延超叫個車把他送回公司去,但就薛延超這醉鬼,估計到了公司爬樓都爬不上去,只好架着他往自己公寓走。
季子铮頭疼,走這麽兩步都累得一身汗,這小子死沉死沉的,還一身硬邦邦的肉硌得慌,不知道該怎麽把他弄上樓,于是往他臉上呼了一個大嘴巴子,把人拍醒了:“能走路嗎?我可扛不動你了。”
結果薛延超迷迷茫茫地睜開眼,看到邊上一片綠茵草地,突然就跟被摁了一鍵重啓樣的,猛地從季子铮身上蹦起來,單膝跪下,握住季子铮的手:“季導,你一定要給我這次機會。”
季子铮懵了:“什麽機會?毛病嗎你。”
薛延超一臉嚴肅,用謎之英譯腔朗聲說道:“少年,我憑着羅瑟琳的玉手向你起誓,我就是他,那個不幸的他!”
季子铮:“……”
“是嗎?”薛延超捏着嗓子用女聲說,“可是你真的像你詩上所說的那樣熱戀着嗎?”
然後他用換回男聲:“什麽也不能表達我的愛情的深切。”
薛延超站起來,自問自答道:“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我對你說,有了愛情的人,是應該像對待一個瘋子一樣,把他關在黑屋子裏用鞭子抽一頓的。那麽為什麽他們不用這種處罰的方法來醫治愛情呢?因為那種瘋病是極其平常的,就是拿鞭子的人也在戀愛啊。可是,我有醫治它的法子。”
他一點都不磕巴背完了這大段臺詞,氤氲着霧氣的眼睛看着季子铮,幽暗的路燈下,側臉顯得很溫柔:“你曾經醫治過什麽人嗎?”
季子铮這下是聽明白了,這他媽是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吶。
《皆大歡喜》中,男主角奧蘭多對女主角羅瑟琳癡情不渝,這近乎是一種頂禮膜拜的騎士愛情,他甚至在一株株樹上刻愛情十四行詩,把情詩挂滿了整座森林,極盡羅曼蒂克的誇張,成為了被嘲諷的衆矢之的。女主角羅瑟琳時常譏刺他這種客體本位的愛情觀念,但最後仍然接受了他,結局皆大歡喜。
這一段是奧蘭多對着女扮男裝的羅瑟琳傾訴他對“牧羊女”羅瑟琳深切的愛情,承認自己就是把恭維着羅瑟琳的詩句懸挂在樹上的人,而羅瑟琳嘲弄他,說要幫他治好愛情,把他的心肝洗得幹幹淨淨。
薛延超精分地背着臺詞,口齒清楚,沒喝醉的時候都不一定有這麽中氣十足,閉着眼睛絕對聽不出來這貨喝醉了,但實際上這醉鬼站都要站不穩了,踉踉跄跄地走了幾步,快一頭撞樹上去了,季子铮扶額,趕緊扣住他的肩:“你這人耍酒瘋耍得真有意思,喝醉了反而比平時背臺詞利索多了。”
薛延超一臉嚴肅地說:“快回答我,少年。”
“滾蛋,別他媽抽風了,”季子铮說,“要麽自己打車回去,要麽到我家湊合一晚上。”
薛延超一把抱住他又開始哭:“嗚嗚嗚嗚,羅瑟琳你快說臺詞嘛,不然觀衆要生氣了。”
“哪他媽有觀衆啊?”季子铮無奈,抗争好幾次之後發現這個醉鬼真是毫無邏輯可言,只會哭哭唧唧,“好了好了,我說還行嗎!閉嘴!別哭了!不嫌丢人啊你。”
“是的,醫治過一個;法子是這樣的:他假象我是他的愛人,他的情婦,我叫他每天都來向我求愛;那時我是一個善變的少年,便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溫存,一會兒翻臉,一會兒思慕,一會兒歡喜,驕傲、古怪、刁鑽、淺薄、輕浮,有時滿眼的淚,有時滿臉的笑。什麽感情都來一點兒,但沒有一種是真切的,就像大多數的孩子們和女人們一樣;有時歡喜他,有時讨厭他,有時冷淡他,有時為他哭泣,有時把他唾棄:我這樣把我這位求愛者瘋狂的愛逼到真的瘋狂起來,以至于抛棄人世,做起隐士來了,我也可以用這種方法把你的心肝洗得幹幹淨淨,像一顆沒有毛病的羊心一樣,再沒有一點愛情痕跡。”
羅瑟琳向來被認為是莎翁筆下最飽滿而具有魅力的角色,她的俏皮話令人忍俊不禁,但又的确在理。
戲劇性的愛情總是善變的。
“我不願意治好,少年,”薛延超摟住他,低頭親了下去,“我要叫你作羅瑟琳,每天到你的草屋向你求愛。”
作者有話要說:
原臺詞
奧蘭多:我不願意治好,少年
羅瑟琳:我可以把你治好,假如你把我叫作羅瑟琳,每天到我的草屋裏來向我求愛。
據說皆大歡喜的女主角一般都是由小男孩反串
Emmmmm好gay裏gay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