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這人背對着衆人,舉杯自斟自飲,意态超然,衆鲛人的眼光裏流露出又是畏懼又是惱怒的神色,死死地盯着那人。
段暄凝視着他,眼底浮起濃郁飽滿的笑意,恰若春日繁花,次第盛放:“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晚見他對這人說話的語氣極為溫柔,頓時有些不樂意起來,撅嘴道:“喂,你是誰?”
那人慢慢放下酒杯,回過頭來,少女的眼眸中頓時映入一張秀美絕倫的面容,眉如遠山凝翠峰,眼似碧水綻清波,一張臉宛若上天精心雕琢的作品,渾然挑不出半點瑕疵,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晚怔了怔,不自禁地向段暄望了一眼,見他眼中溫柔的笑意兀自蕩漾,遲疑道:“段大哥,這人是誰?”
陶瑕揉了揉眼,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我的老天爺,世上竟有這樣的美人兒,當真是我見猶憐……”
一語未落,那藍袍人眼中殺機陡現。
段暄眉頭一皺,嗓音清沉:“鳳閻羅,不可對楓荻無禮!”
陶瑕見這人眼中怒色蓬勃,猛可裏回過神來,驚道:“你……你是天山掌門!這……這怎麽可能?”
話音未落,藍袍人面前的酒盞中筆直地冒出一道酒水,倏忽化為如夢似幻的煙霧,飄飄渺渺地向他迎面攻來,雖是彌漫的霧氣,剎那間滿室生寒,凜冽難當。
陶瑕大袖揮舞,将漫天酒霧遮擋在外,不防一點酒水擊在臉上,刮臉生疼。
衆多立在一旁的鲛人侍衛不小心沾染上一兩點酒珠兒,不啻于被暗器擊中,更是倒了大黴,呼痛不絕,但想來之前在他手下吃過苦頭,不敢上前呼喝,朝晦一拍桌,站了起來,臉上怒氣沖沖,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悻悻然地坐回原地。
陶瑕心下一沉:“此人真氣如此強沛,果然正是天山掌門。”
他雖一向耳聞顧楓荻之名,但與此人素未平生,無論如何也猜不到這麽一位威名赫赫,跺跺腳攪動江湖風雲的人物,竟然生得眉目如畫,壓倒世間女子。
晚見族人遭了池魚之殃,忙道:“別打啦,別打啦!”
段暄知道顧楓荻雖然容顏絕美,但生平最恨他人以女子相待,陶瑕當面誇他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自是犯了此人的大忌,只得橫身擋在兩人中間,正色道:“不要鬧了。”
Advertisement
顧楓荻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殺氣,冷冷道:“阿暄,他說的話,你都聽到了。”語聲清潤,果是男子嗓音。
晚睜大雙眼瞧着他,心下大樂:“原來他竟然是個男的。”
見他雖然一臉的怒色,卻仍是芳華難掩,自己到人世以來,本來見過不少出色的美人,但論及容貌,居然都遠不及這位正在動怒的天山掌門,忍不住想笑,只是見了他聚水為氣,以之攻敵的本事,卻不敢笑出聲來。
段暄嘆道:“這位陶兄素來不羁慣了,不拘小節,又不知道你的身份,随口開個玩笑,你莫再惱了。”
顧楓荻冷冷地瞥着陶瑕,默不作聲,陶瑕見狀,忙一揖到地,滿臉誠懇地賠禮道:“是在下失禮了,還請顧掌門大人有大量,咱們揭開這個過節,如何?”
顧楓荻哼了一聲,便如沒聽見一般,漫不在意地重新倒了一杯酒,陶瑕笑容一僵,凍在臉上。
段暄微笑道:“陶兄,楓荻一向高傲,還請你多擔待。”陶瑕笑了笑:“好說,好說。”
顧楓荻輕旋酒杯,對着段公子說得不疾不徐:“江湖上傳開一個消息,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
段暄從他平緩的嗓音裏聽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惱意,怔了怔:“什麽?”
顧楓荻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蒼龍教的姚教主在江湖上傳出消息,說是昆侖段公子打着我的名號,觊觎鲛人族的滄月珠,這話可是真的?”
說到這兒,站起身來,微微一笑:“我将摘葉飛花之技教給你之事,天下只有你知我知,那姚教主卻說你戴了面具,冒了我的名聲用這武功殺人,還誣賴顧某是個觊觎至寶的卑鄙小人,此事不知阿暄有何話說?”
他本來臉色平淡,宛若凝玉,這麽一笑,登時如春水乍暖,寒冰倏破,晚明知他是前來興師問罪,見他綻開笑容,仍忍不住随着他一起笑了起來。
但他只微展笑意,随即回複了一臉的波瀾不驚,漫不經心地轉着酒杯,靜待段暄的回答。
段暄微笑道:“我若說是,楓荻要如何處置我?”
兩人相隔不足一丈,一如玉樹之臨風,一如明珠之生輝,一個神色冷淡,卓然不群,一個卻臉含微笑,溫文可親,相偕而立,宛然是一道絕世風景。
顧楓荻微眯雙眼望着他,漫不經心道:“敗壞本座的名聲,段公子好大的膽子,接我一掌,這事才算完。”
晚親眼見到他化酒為霧,傷人時淩厲一如暗器的本事,心想若被他打上一掌,那還得了,忙道;“你不許打段大哥。”
顧楓荻挑眉笑道:“哦?那便由小姑娘你來代他接這一掌,我沒意見啊。”
他話音未落,段暄已含笑道:“這個主意甚好。”
晚聽得呆了呆,哪想得到他一向護着自己,此刻卻讓自己代他承受天山掌門一掌,氣惱得直皺鼻子:“段大哥,你!”
朝晦等人齊聲驚呼中,顧楓荻飄然欺近,在她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順手理了理她有些散亂的秀發,贊道:“這小姑娘美而護食,唔,很懂事,阿暄的眼光不差。”
晚只覺他出手極輕,好比春風拂過一般,滿臉迷茫地瞅着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段暄微笑道:“阿晚,我和楓荻自幼相識,情比兄弟,他怎會當真生氣?”
顧楓荻沖他翻個白眼,沒好氣道:“下次若再打着我的名號騙人,能不能麻煩咱們段公子帶個好看點的面具,害得那姚教主在江湖上宣揚本座其貌不揚,長得很對不起人。”
陶瑕眼中殺氣縱橫,冷冷道:“那姚初晴上次想殺晚兒,我本來想取她的性命,沒想到她十分乖覺,見勢不妙立刻就逃了,下次若再撞到我手裏,嘿嘿!”
晚羨慕地拉着顧楓荻的衣袖,好奇地打量着他:“聽說從前你們天山有個叫冷清崖的掌門,生得比花朵兒還好看,沒想到你這個掌門,也是色藝雙絕。”
她來到人間有些日子,學了些亂七八糟的成語,此刻十分熱情且誠懇地贊了出來,眼睜睜看見衆人的面色變得青白凝翠,煞是好看。
顧楓荻臉上抽了抽,一臉痛心疾首又不好意思和一個小姑娘動手的悲憤:“你一個黃毛丫頭,嬌怯怯的還沒發育成熟,懂什麽叫色藝雙絕?”
晚不服氣地頂嘴道:“我怎麽沒有發育成熟了?我發育得可好了,不信你問段大哥!他最清楚不過的!”
段暄忍了一路的老血終于直噴了出來。
同他竹馬一場的顧掌門拍了拍他的肩膀,滿眼都是同情的光。
數百年前天山出了個絕代風華的冷清崖,在江湖上很掙了一番大面子,奈何才貌雙全的青年子弟一向是極稀罕的存在,接下來的兩百多年,天山的掌門無不碌碌,直到上一任的掌門在世上挖掘到了幼年的顧楓荻。
師父快活得坐不住,強行裝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花了無數心思才将他帶上天山,當作下一任的接班人來悉心栽培。
小時候的顧楓荻并不是個學武的好料子,一向偏愛詩詞,奈何雪為肌膚花為容,衆同門一致認為,他美貌的驚豔程度,已經足夠讓人忽視男女,遂放肆地喚他小師妹,時不時地調笑幾句。
小楓荻在背地裏咬碎銀牙,氣憤憤地跑到藏經閣裏讀武學秘籍,這才發現自己學起武功來,有讓他人嫉妒到死的天賦異禀,沒半年,打遍同門無敵手,苦惱于自己一副嬌容麗色,震懾力實在不夠,遂取了個外號叫“天山霸主”。
天山霸主遇到段暄的時候,剛滿十六歲,為了取回冷清崖遺留在慕重霄處的佩劍,跟了師父上昆侖來。
昆侖山上的女弟子不多,衆男弟子久不見新鮮面孔,眼裏突然冒出這麽個豔壓諸位師妹的尤物,驚得下巴哐當掉地,一路殷勤獻個不停。
顧楓荻自幼見慣他人眼裏冒光的神色,深知他們心裏轉着什麽念頭,羞惱之下,見師父正同昆侖掌門長篇大套說些江湖上的閑話,遂騙了衆男弟子到後山,一頓飽拳,将衆心猿意馬的昆侖弟子揍得爹娘不識。
挨了揍的衆弟子不明所以,心想這美人兒眼界雖高,瞧不上咱們,也犯不着動手打人,一齊忿忿地請了大師兄出來。
彼時的段暄剛上昆侖不久,只因打架打得甚好,被衆同門公推為第一,只得找到遠來是客的顧楓荻,欲要問一問他為何動手。
顧楓荻正一門心思地要樹立起自己窮兇極惡不好惹的形象來,見衆昆侖弟子聲稱請了個高手出馬,正合己意,笑吟吟地插腰立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上,向人群簇擁而來的段暄一望。
白衣飄搖似梅中雪,眉目清朗若畫裏人。
他愣了回神,覺得由衷同情。
他因生得美,一向飽受世人騷擾,見了這俊美得比自己還要不像話的少年,很有些同類見同類的惺惺相惜。
這少年慢吞吞地走了過來,一雙眼幽黑若琉璃,一絲微笑缭繞在眼角,分不清是溫柔還是疏遠:“顧公子為何動手欺負段某的同門?”
竟一眼瞧出了他是個男的。
顧楓荻雙眼冒光,飄然掠下山石,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居然瞧得出我是個氣宇軒昂的兒郎,好兄弟,有眼光!”
這一回他倒愣了片刻,斟酌着道:“顧公子,段某……段某并無這般愛好……”
氣宇軒昂的兒郎遲疑着摸了摸腦袋,雪白的臉頰上湧起淡淡的嫣紅,愈發明麗絕豔:“什麽愛好?”
段暄袖手裹在襲人的春風裏,微微笑了。
後來兩人成為至交,顧楓荻才明白段暄為何能分辨自己的性別。
段公子一向深受女子歡迎,為了逃避江湖上花癡的追逐,不得不練出個風勁裹身、生人勿近的絕技來,顧楓荻見了他卻毫無衆多女子的癡迷色,可見是個兒郎不假。
兩人一路切磋武功,攻讀詩書,順順利利地長到了二十歲。
只因兩人大有風華,交往親密,又均不近女色,江湖上頗有暧昧傳言,給段公子的姝羽師妹增添了無限擔憂的心事。
前年天山老掌門去世,顧楓荻承了掌門之位,當得有模有樣,半月前在山腳下救了個牧羊女名叫青蕙,一見鐘情。
青蕙對着他那張臉,很坦率地表示壓力很大:“同你出門,人人都要說你比我美得多。”受不了他顏值對自己的打擊,趁着月黑風高夜,一走了之。
顧楓荻頹廢而悲傷,勉強下山散心,不經意間聽見姚初晴散布的消息,遂憤憤地來找竹馬的麻煩。
竹馬因生得一副驚世駭俗的好容貌,其行蹤甚是好打聽,顧楓荻順順利利地找到了段暄等歇足的客棧。
一進大門,正撞見鲛人族的護法大人。
顧楓荻見他滿臉都是惱怒之色,本不想招惹,和和氣氣地問他可知昆侖段公子在哪間房。但朝晦見他竟是段暄的熟人,老實不客氣地先下手為強,當頭一刀就砍落。
顧楓荻許久不曾遇到有人敢對自己出手,正手癢,只怕自己一身的好武功要荒廢了,見狀快活得眉飛色舞,拳來袖飛,施展出全挂子的神通,狠狠給護法大人吃了個苦頭。
此刻朝晦聽到公主殿下說段暄清楚她發育得好,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含義?只氣得險些昏過去,向段暄咬牙切齒地道:“姓段的,你敢對我們殿下如此無禮?”
段暄見陶瑕、顧楓荻等人都幸災樂禍地望着自己,有苦難言,紅了臉勉強說道:“段某一向對公主殿下很尊重,基……基本沒有什麽失禮的舉動……”
晚嚴肅地搖了搖頭:“朝晦大人,不是段大哥對我無禮,是我自己願意……”
話音未落,段暄倏然伸手,輕輕捂住她的嘴巴:“阿晚,你還想不想同我去昆侖了?”
晚朝思暮想,便是與他一路同行,聞言吓了一跳,忙道:“想!”
轉頭神色一凝,自然而然地拿出了一族公主的威嚴:“朝晦大人,我随段大哥去昆侖玩,不會有半點危險,過些日子便回滄海之淵去,你先帶這些侍衛回去,告訴我爹娘,我一切都平安,啊對啦,段大哥一路抱着我走,我的腳不疼,你不用擔心。”
朝晦氣往上沖,厲聲道:“殿下,這姓段的狼子野心,你莫被他騙了!”
晚俏麗的臉龐上浮起一絲顯而易見的迷茫:“段大哥怎會騙我?”
朝晦怒道:“殿下剛才說,這姓段的對你動手動腳,占了許多便宜……”
晚一臉的恍然大悟:“哎呀,是我自己非要段大哥這樣的。”
朝晦的話還未說完,聽見這話,頓時仿佛被一把剪刀硬生生從中間剪斷一般啞了,瞠目結舌,臉上鐵青欲滴。
段公子拿出在千山萬雪中修煉出來的意志力,拼了命讓自己穩穩站好,不去看陶、顧二人臉上的玩味之色:“阿晚天真爛漫,段某對她關愛敬重,絕無過分逾矩之舉,還請護法大人放心。”
見公主執意跟随段暄,朝晦的臉色青得極不好看,沉着臉想了片刻,一言不發地向外便走。
送走氣憤憤的朝晦等鲛人,段暄回頭便一聲長長的嘆息:“阿晚,段某是不是在養一個女兒?”
晚坐在桌旁,一手抓着兩三塊精致的糕點,正吃得開心,聞言興沖沖地道:“段大哥,你喜歡女兒呀?那咱們以後生一個好啦!”
顧楓荻挑了挑眉,鄭重地将她打量一番:“阿暄,你的品位甚是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