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解釋
上午的最後一場戲,是寧一岸的獨角戲。
在接受警察的盤問之後,寧一岸獨自回到了辦公室。
他坐在辦公室的角落裏,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只照得到他半個面龐。一半光明,一半陰影。
開始,寧一岸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手裏拈着常批作業用的紅水筆,卻沒有去拿作業本,而是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
他想起曾經看過受害女主笑的樣子,想起自己剛剛同警察說的話。
“你的懷疑是毫無根據的,我們班的學生都很好,頂多只是偶爾的小打小鬧罷了。”
甚至,身為一個老師,他還說出了……
寧一岸突然低下頭,兩手臂撐在桌子上,兩手捂着臉,呈現出痛苦模樣。
他居然還說了,“她要真被同學們這麽對待,也是肯定她本身就有問題!否則他們為什麽不針對別人偏偏針對她呢!”
陽光透過寧一岸的指縫斑斓,顫抖。
突然,他放開手,在桌子抽屜裏一陣急翻,掏出一張紙來。
鏡頭順着他的目光帶過去,特寫,成績單。他袒護的那幾個人正在這張紙的最上方,而受害女主的名字在中下方其貌不揚。
“呼。”
寧一岸長舒一口氣,将因為強行揪出而褶皺的成績單抹平,複又放了回去,臉色也恢複了平靜。
他的手帶着微微顫抖,拿起紅筆,翻開作業本,繼續給同學們批改作業……
程夏在旁邊看着,仍然像最初看見寧一岸的表演一樣震撼。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員這碗飯的。
Advertisement
但,只要能吃上這碗飯,天生,後天也并沒有什麽區別。大抵這樣自我安慰着,她才能繼續地在演員這條道上堅定地走下去。
看着鏡頭中作業本上略帶顫抖彎曲的修改痕跡,程夏心中也不由染上了些許酸澀,其實,這個老師做的,從某些方面來說,也沒錯。
想到這兒,她突然一拎神,心中生出擔憂來。擔心的當然不是寧一岸演的不好,而正是他演的太好。
寧一岸在電影裏的角色比較微妙,前期是溫文爾雅的正面老師,後期則暴露了他對校園□□本質上的輕視,甚而是對犯罪者毫無原則的包庇。
但是,寧一岸将角色心中的掙紮呈現的太到位了,到位到讓程夏身為女主角的飾演者,一時心裏都是對電影裏這個老師角色的理解與同情。并且還得考慮到,寧一岸他本身還擁有帶有美化濾鏡的龐大的粉絲群。
同情這個“老師”當然沒有問題,但會不會
讓一些電影的觀者誤以為這個老師所做的是正确的?甚而說,效仿他?
中午吃盒飯的時候,程夏向寧一岸說出了這些想法。
寧一岸扒飯的動作一愣。
他本來是因為時間不夠,和這個角色的特別才應下的。可如果因為他的原因,使得這部電影适得其反,這不是他所想見到的。
“現在的反面人物,有血有肉的,基本上都有觀衆能看到他的優點,反而喜歡吧?”寧一岸反問道。
“是,但這大部分都是少數。并且,他們所喜歡的是反面人物身上的其他閃光點,而不是與作品所宣傳的完全背道相馳的消極觀點。”程夏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們的電影比較特殊。”
重點是,他們這部電影比較特殊。
寧一岸此時也真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如何解決,壓抑角色本身的心性,這不可能。
後期角色造型疲憊,偏醜,可能也是李洋考慮到反面人物的形象問題。但他畢竟底子在這兒,治标不治本啊。
想了這麽一大通,寧一岸看向程夏的眼睛。他相信,她說出來,就應該是已經有解決的想法了。
程夏也不跟寧一岸繞彎子,直接道:“我覺得可以跟編劇建議加場戲,關于你的悔恨。”
電影裏的人物動作對于觀者的情緒帶動有着莫大的影響,人物情感中立,觀者自由評判,原本,老師這個角色走的便是這個路子,也是考慮到……
寧一岸問:“老師他覺得自己是對的,悔恨不适合他吧?”
程夏:“悔恨也可以分為兩種,長久的,和短暫一時的。”
寧一岸腦子裏轟的一聲,猶暴風吹散烏雲,敞亮明白了。
比如說,在老師看見女學生遺體的瞬間,強有力的悔恨可以帶給觀者巨大的視覺沖擊。
我同情和理解這個老師的痛苦,因為他做錯了事情而如此痛苦。
“嘩。”
一瓶冷水澆在程夏的頭上,非比喻,現實。涼涼的冰水沿着程夏的發梢往下滴。
程夏生生抑制住把擡起的盒飯蓋在來人腦袋上的沖動,冷靜,冷靜。
上次拍戲的時候,對方女演員惡意扇她的巴掌,程夏條件反射回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不知道被多少媒體拿去做了她耍大牌的證據。
深呼吸,冷靜。
“匡!”
白米粒,茄子汁水糊了來人滿頭。剛剛還是個面目可憎的蛇蠍美人,現在,只剩下面目可憎了。
寧一岸的盒飯,連着盒子,準确無誤地扣在了該女的腦袋上。
坐在一邊的張梓和春胖聞聲行動,所有手上拿着手機的,都給注意了。
“啊!”
女子約莫是沒看清誰潑了她,一抹臉,眼睛露出條稍微幹淨的縫,完全無視寧一岸,瞪着程夏吼道:“你個狐貍精,不要臉的賤人!”
看着其“面目可憎”的樣子,程夏恢複了冷靜。
她的粉絲大都是女粉絲,金晟的粉絲年齡層普遍要比來人低。
程夏勾唇:“是因為宋大少吧?”
瞬間,女子面目更加扭曲,舞着指甲就撲了上來。寧一岸擋在程夏面前,雙手隔着衣服捏住女子的手腕,沉聲道:“別太過分。”
女子瞪大眼睛看着寧一岸,滿眸子的震驚。
随着女子的動作,汁液四濺。程夏後退兩步,按下號碼,電話一接通,不等那邊開口。
“馬上把你的女人弄走。”
宋奕一愣,随後不當回事兒地笑道:“什麽我的女人,正好,你替我打發了。”
望了那個女子一眼,程夏皺眉,“三分鐘內你不解決,我就打電話給白绾了,她跟你曾經的女人應該會有話聊。”
白绾整天都想着找他的錯處,他怎麽可能在那個女人生的孩子面前掉面子呢。
立刻,宋奕的聲音變了個調子,急切道:“你把電話拿給她,不,你先幫我問下她是誰。”
程夏……
“寧一岸?”
還沒等程夏把手機遞過去,又目睹了一場大戲。
喊的是寧一岸,不是粉絲口中的岸神,或者是工作人員常喊的一岸哥。
看女子眼中的激動,十成有八成是話本子中常寫的因意外分離的男女複又相認的大戲。
另一邊,聽筒裏,“喂,喂,怎麽了?你問了嗎?”
宋奕一眼看着手表,一邊喊的聲嘶力竭,便聽到,“嘟……”
程夏居然又敢挂掉他電話!
程夏微笑地表示諒解,躲進車裏換了身衣服,再回來的時候,便看到寧一岸和外面換了件幹淨外衣的女子在一旁說話。
果然還是吃虧了。
飯菜湯汁不夠,華而不實,還是水攻擊力強,力透幾件衣服。
肯定是因為這個原因,程夏覺得心裏怎麽都不舒坦,旁邊空着的小板凳也是怎麽看怎麽礙眼。
寧一岸一邊跟着女子說話,一邊忍不住往程夏這邊瞧。
瞧她手中的劇本,都多久沒翻頁了。鐵定,是又在生悶氣。
終于解決完了,立刻,寧一岸跑回來,坐在程夏旁邊,徑自說道:“她原來也是個演員,我那第一部主演的戲,她就是女主角。”
那是在程夏接手寧一岸以前。他有過極其極其短暫的輝煌時代,然後,便被雪藏了。直到遇到程夏,兩人從頭打拼起。
所謂寧一岸當初的輝煌時代,便是被看上了出演男主角而出道,但最後那部電視劇還沒拍完,就黃了。
程夏眼睛看着劇本,不說話。
你不說話,那我說好了。
寧一岸繼續說道:“當時家裏人不同意我拍戲,非瞎猜我是因為哪個女人才瘋了要做這種事情。我當時也叛逆,做事不顧後果,便順勢拉她在家人面前做了擋箭牌,結果害了她的前途。剛剛我才知道,到今天,她也沒能拍成什麽像樣的戲。”
見程夏還是不說話,寧一岸趕忙澄清道,“你別誤會,我們真什麽都沒有,我就是想給她個試鏡機會,彌補一下我害她丢的那部戲,以後也就兩清了。”
劇本裏的字像只只蒼蠅在面前飛,程夏終于沒忍住道:“前途這種東西,除了自己,沒人害的了。”
重點被打壓的一直都是寧一岸,其間艱辛,沒人比程夏更清楚。她甚至一度為之幻想出無數部霸道總裁偏跟小鮮肉杠上的言情小說。
說完,程夏擡頭看向寧一岸,“你跟我說這麽多幹嘛?我又沒什麽好誤會的。”
寧一岸的嘴邊緩緩漾起笑意,“是,你沒誤會,但我就是想解釋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