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到縣城後, 張德信知道他回來了,就讓人把他叫進了房間。
“怎麽不在家多待兩天?”、
“我的任務是保護您的安全, 這次離開已經算是違規了。”
“你應該猜到我這次來雲濛的目的了吧?”張德信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年輕人,“這幾年你一直待在我身邊,幾乎一天都沒有休息過,你是人不是機器,別的先不說, 家人這邊還是要經常聯系的。”
态度既溫和又親近, 不像是對待下屬,倒像是在關心一個晚輩。
“職責所在, 相信他們是能夠理解的。”
張德信知道他的心結, 當下也不好多勸,“我還會在雲濛待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你不用時時跟在我身邊,有空就多回家看看吧,這是命令不是建議。”
張明朝沉默了片刻, 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正準備讓他回去休息, 下半身傳來錐心刺骨的痛,老人瞬間眉頭緊皺。
“您腿疼又犯了?”
張德信點頭,因為那次綁架, 他那幫綁匪折騰的丢了半條命, 被張明朝救出來後, 雙腿就落下了毛病。
他之所以那麽信任張明朝, 并不完全是因為他工作敬業,而是那個時候這個與自己素昧平生也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小夥子,冒着生命危險救下了自己。
他妻子早逝無兒無女,多年相處下來早就把張明朝當成了自己孩子。
“我去叫醫生。”張明朝說着就要出門去叫張德信的私人醫生。
不過卻被老人制止了,“沒事,這是老毛病了,忍一忍就過去了,我聽他們說你帶回來不少吃的?”張德信試圖轉移話題。
說到這個,張明朝臉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色,他點點頭:“都是家裏做的,您要嘗嘗嗎?”
“行啊!”張德信也不和他客氣,小時候家裏窮,既吃不起肉也買不起菜,我母親就腌了好多鹹菜下飯,當時我最讨厭吃的就是鹹菜,可如今想吃那樣的味道卻再也吃不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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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給您拿一點來嘗嘗。”
見張德信點頭,張明朝轉身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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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昊炎是個行動派,約好第二天見面,他一大清早就到了喬家,喬穗穗跟着張寶做完早課後,正準備去後山看看,剛出門就遇到了蘇昊炎。
于是她把兩人請到進了院子裏。
三人在小院裏的涼棚坐下後,喬穗穗看見攝像師正在擺弄機器,稍稍覺得有點緊張,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上電視。
蘇昊炎采訪經驗很豐富,察覺到她的不自在,溫和的笑道:“你不用緊張,就當是一次普通的聊天就可以。”
喬穗穗點點頭,做了個深呼吸後,用不疾不徐的語速,把事情的經過同蘇昊炎細細說了一遍。
蘇昊炎一邊做記錄,一邊提出了幾個關鍵性的問題。
比如說劉兆強第一次侵犯她的時間和地點,是否有目擊者,又是怎麽脫身的,當時有沒想過報警。
比如為村民為什麽會圍攻她們家,而他們家又是為什麽被趕出村子的。
比如劉兆強第二次侵犯她的時候,她為什麽會選擇反擊,當時是怎麽想的。
再比如,為什麽寧願選擇被開除,也不願意接受學校勸退的的建議。
喬穗穗都一一詳細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熟人強、奸,所謂的厲鬼作祟,愚昧的村民,颠倒黑白的警察,是非不分的學校,事情比他之前了解的還更荒誕,蘇昊炎聽完後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想到自己來雲濛的初衷,蘇昊炎想讓喬穗穗拍一個公益短片,主角就是喬穗穗。
希望她站出來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那些受害者,她們沒有錯,被性侵也并不可恥,她們應該勇敢的站出來指認那些犯罪分子,讓他們接受法律的制裁,以杜絕這種事情的發生。
從這兩天接觸下來,蘇昊炎覺得喬穗穗是一個有主見、有勇氣不畏流言,很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對于自己的提議就算有顧慮,應該也不會拒絕。
不過事情卻出乎了蘇昊炎的預料。
“拍視頻?”喬穗穗很快就明白了蘇昊炎的意圖,對他更多了幾分敬佩之意,畢竟像他這種有社會責任感的記者并不多見。
見喬穗穗沒說話,他有些忐忑問道:“那你願意嗎?”
喬穗穗看着蘇昊炎,歪着腦袋想了半天,直到看見對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有意思,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是好事,我當然願意。”
見小姑娘同意了蘇昊然剛準備松口氣,就聽見她又說道:“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蘇昊炎點頭示意她随便問。
“蘇記者你在農村生活過嗎?”
“很小的時候在奶奶家生活過一年,之後就再沒機會回去了。”
“那我猜測你可能不太了解農村的情況,不知道在這裏作為女人活的有多麽不容易。”
喬穗穗停頓了一會兒接着說道:“我念初一的時候,同村有個女孩被同族的叔叔性侵了,她一個人去派出所報了警,結果在她父母的堅持下,雙方和解了,那個男人不過是賠了點錢,被教育了幾天就放回來了,可那個女孩卻被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承受着流言蜚語的二次傷害。”
“後來呢?”蘇昊炎忍不住問,這讓他想起了那個鄰居家的姐姐。
“不知道,她後來去南州打工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蘇記者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是說出來容易,說出來以後或許對那些犯罪分子是一種威懾,可說出來以後呢?誰能替那些女孩讨回公道?就算犯罪分子被繩之以法又怎麽樣?被關個幾年,出來什麽都不耽誤,可對于那害者呢?那些流言蜚語就像一道道傷疤一樣,刻在她們的身上,洗不掉好不了,她們只能一輩子帶着痛苦活着。”
“所以呢?”蘇昊炎反問喬穗穗:“難道就什麽都不做嗎,如果這些女孩不站出來,犯罪分子只會更加猖狂,更加的肆無忌憚。”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喬穗穗看着情緒激動的蘇昊平靜的說道:“這個社會對女性何其苛刻,人們站在道德制高點俯瞰衆生的時候,大概不會了解蝼蟻是怎麽生活的吧,你或許覺得她們無知懦弱甚至是愚昧,可是你想過沒有,是什麽造成了她們的懦弱、無知甚至是愚昧?蘇記者,我并不是人為你這麽做不對,相反,我覺得你做的是件有意義的事,我只是希望你在呼籲這些女孩勇敢站出來之前,能不能先呼籲這個社會對她們寬容一些?”
蘇昊炎愣住了,喬穗穗的話讓他想起了鄭青青,在這個社會上,諸如鄭青青之類的人何其之多,造成傷害的不止是那些該死的犯罪分子,還有那些愚蠢、荒誕甚至是惡毒的流言蜚語。
“如果我們的法律能再完善一些,提高犯罪的成本,讓那些犯罪分子再無空子可鑽,如果整個社會對她們寬容一點,人們能以同理心對待受害者,讓她們不用再受流言蜚語的影響,那麽她們還會選擇沉默嗎?”
“蘇記者任何人都沒有權利要求她們怎麽做,道德綁架本身就是不道德的,需要做出改變的不是她們,而是這個社會。”
他沉默了良久,最後只對喬穗穗說了三個字,“我明白了!”
喬穗穗的話讓他有了新的思路,雖然和自己來雲濛的初衷不同,卻很好的彌補了原有計劃的不足,他相信自己這次一定能做出一檔有深度,有意義且不乏話題度,甚至事能引起轟動的節目。
在喬穗穗的配合下,蘇昊炎的短片很順利的拍攝完成了,他決定當天就離開雲濛,然後多走一些地方搜集素材,當然計劃裏也包括子一直忘不了的那個鄰家的大姐姐,這次他想做的不再僅僅是一檔單純的新聞節目。
他想做一個專題片甚至是紀錄片。
張巧鳳得知蘇昊炎是華視的大記者,這次是來幫自己孫女的後,他臨走的時候硬是要他帶上幾壇子自家腌的鹹菜。
喬家的飯他是吃過,當下沒有拒絕,高高興興的抱着鹹菜壇子,和攝像師一起離開了農莊。
而在蘇昊炎走後,喬穗穗的生活徹底恢複了平靜,她每天除了關注農莊的日常生産,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茶苗種植上。
五十畝山地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了,喬穗穗打算先把簡修遠帶來的那些茶苗種了,剩下的土地看情況,也不一定全都種茶葉,種點果樹還能有水果吃也不錯。
想到簡修遠,喬穗穗心裏一陣悵然,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這都好幾天也沒見他回來,問褚強,褚強也說不清楚,喬穗穗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而此時她擔心的簡修遠正坐在帛馬寧開邦的總司令貌恩的別墅裏,和他喝茶聊天。
關于有個大姨在帛馬還真不是喬明偉胡編亂造的,之前因為戰亂的關系,雲濛這邊确實有不少人為了躲避戰火逃到了帛馬,張巧鳳有個同族的叔叔當年就是帶着全家老小去了帛馬生活。
之前簡修遠住到農莊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他需要一個牽線搭橋的人。
喬明偉也是費了很大力氣才聯系到這位大姨的,不過并不像他之前說的,大姨夫是貌恩的手下,他是不過在寧開邦開飯館的生意人。
好在貌恩對中餐很感興趣,會時不時的讓他到家裏去做飯,這才巧合的幫到了簡修遠的忙。
簡修遠的身份是一個美籍華人化名Walter,因為前世在國外生活的原因,他無論是口音還是生活細節都完美無缺,加上出手闊綽沒有人對他的身份産生懷疑,很快得到了貌恩将軍的信任。
帛馬是一個很落後的國家,和華國接壤的邊境被三個民族武裝勢力割據,他們為了吞并對方長年混戰,這兩年因為軍政府一直試剿滅他們,三方勢力才暫時休戰,形成了一致對外的局面,不過私底下仍然是相互防備,暗流湧動。
其中肯山因為占領的地盤有大量的玉礦,和港城厲家搭上了線,有了充足的資金,軍隊的裝備也有了質的飛躍,當然和有米國在背後撐腰的羅亞比不了,可卻把一直旗鼓相當的貌恩遠遠甩在身後。
貌恩當然着急,可罂粟誰都能種,玉礦可不是哪裏都有的,自己吃虧就吃虧在地盤沒有玉礦上。
就在這個敏感的時刻簡修遠的出現,讓貌恩看到了機會,特別是在對方隐晦的表示了來帛馬的目的後,貌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碰上這種好事。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拿到肯山的那幾個玉礦,就算拿不到至少也要讓他們開采不下去。”
貌恩別墅的院子裏簡修遠姿态優雅慵懶的坐在靠椅上,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周圍那些全套美式裝備手握AK、47的士兵,他面前的小圓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一盒哈瓦那雪茄,熟練的點燃了一支雪茄,簡修遠看着貌恩随意的說道。
那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說的是大白菜呢,說拿就拿。
貌恩也是這麽想的,玉礦他不想嗎?他做夢都想,可無論是拼裝備和拼人他都拼不過貌恩,他拿什麽想?
“這個......”貌恩有點為難,“Walter先生,不瞞你說活礦坑我也想,可是這兩年肯山靠着那幾個礦坑賺了不少錢,不僅招兵買馬還換了一批裝備,礦坑實非我不願,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資金的問題将軍不用擔心,我來解決,至于條件剛才也說了,這筆生意做還是不做就看将軍自己了。”
簡修遠并不擔心貌恩收了自己的錢不辦事,如果貌恩任由肯山發展下去,那麽等待他的就是被侵吞的命運,能在帛馬北部混這麽久,他相信貌恩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厲家的出現打破了他和肯山之間的平衡,現在他是趕鴨子上架,有錢要打沒錢也要打,不打就只能等死。
簡修遠與其說是信任對方,不如說是掐準了對方的軟肋。
貌恩卻不太信任簡修遠,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可又實在想不到這其中會有什麽不妥,于是思索再三還是說道:“Walter先生是爽快人,只是我聽說有前兩天肯山迎接了一位貴客,好像是姓厲,不知道簡先生是否認識他?”
想要合作必須要把這中間的關節摸清楚,他可沒有做炮灰的喜好,如果兩人如自己猜測的那樣是生意之争還好,如果不是......華國那麽強大,無論哪一方勢力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你說的應該是港城厲家吧,他們家是做珠寶生意的,做生意嘛難免遇到競争對手,此消彼長的道理相信貌恩将軍是明白的。”
聽到港城,再聽到競争對手,貌恩的心就放了下大半,正思考着如何開口提錢的事,簡修遠就先他一步開口了,“我明白貌恩将軍的顧慮,不過那幾個礦坑我勢在必得,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安排人彙錢過來。”
貌恩思索再三還是同意了,不管對方打的是什麽注意,先把錢拿到手再說。
于是兩人很快就達成了協議,三天後拿到一百萬美元的貌恩顧慮全消,對簡修遠這位背景神秘,出手闊綽的年輕人越發的禮待。
簡修遠就這麽成了貌恩将軍的座上賓,出入都有士兵護衛,貌恩甚至還送了兩個帛馬美女給他。
當看到面前兩個身材豐腴,容貌美豔的女人時,簡修遠的內心沒有絲毫的波動,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厭煩,直到想起喬穗穗那個小丫頭時,心裏的煩躁才被慢慢的沖淡,只想着盡快解決這邊的事,動身返回雲濛。
拒絕了美女的服侍,簡修遠給了他們兩百美金的小費就打發她們走了。
這讓貌恩覺得這位Walter先生很不解風情,他送過去的可都是經過精心調,教的美女,年輕人也太不懂得享受了!
就在簡修遠和貌恩談生意的時候,喬穗穗這邊卻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蘇昊炎原本是想做一檔反應農村現實狀況的專題片甚至是紀錄片,但由于臺領導對此有顧慮,就讓他先做一期短片放到節目裏試試水,于是他加班加點不眠不休花了三天時間完成這次短片的制作。
新的一期《新聞調查》播出後,簡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一檔欄目敢于報道“性侵”這個敏感的話題。
也從來沒有人敢站出來以受害者的身份敘述自己的親身經歷,這檔欄目首開國內先河,不僅造成了轟動性的影響,也引發了大多數人思考。
特別是喬穗穗在接受采訪時所說的那一段話,面對鏡頭小姑娘态度平和,語調卻铿锵有力,對所遭受到的不公待遇,沒有抱怨,沒有委屈甚至沒有憤怒,只是在客觀的陳述事實,可越是這樣,越是讓人心疼。
一個中考第一名的狀元,一個有大好前程的學生,一個差點遭遇不幸的受害者,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卻遭受着種種不公平的待遇,不僅有來自同學朋友的非議,甚至還被學校以作風不檢點為由開除了學籍。
這在大多數人看來簡直荒誕到不可思議。
尤其是鄭青青的采訪片段播出後,更是引發了衆怒,大部分女性包括很多年輕人,在聽了鄭青青的那一番言論後,都覺得這種女人簡直不可理喻,活脫脫就是一個活在舊社會的惡毒婦女。
這個年頭電視節目還不像後世那麽豐富,也沒有網絡,加上《新文調查》在華國本身就很有影響力,節目一播出後簡直是轟動一時。
不僅收視率創新高,短短幾天欄目組收到的觀衆來信就裝了整整兩個麻袋,其中有很多是寫信來關心喬穗穗的,希望能夠盡點微薄之力幫到她,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寫信來斥責當地公安局,學校以及鄭青青為首一幹家長的所做作為的。
緊接着就有諸如《人民報》這樣的官媒用大篇幅刊載了關于這件事的專題報道,不僅強調了對于農村發生的這種惡性案件應該嚴懲,同時對社會輿論給受害者造成的二次傷害的行為也進行了重點批評和反思。
由于除了喬穗穗和鄭青青自己要求以外,其他人都用了化名,所以她們倆都出名了。
事件的影響實在太大,域西省教育廳在節目播出後就很快引起了重視,專門成立了領導小組由副廳長親自帶隊,到雲濛了解事件情況。
而繼華視和《人民報》之後,大大小小的媒體都開始跟風,三天兩頭的就有電視臺以及報紙媒體到雲濛,想采訪事件當事人喬穗穗。
喬穗穗能想到事情會鬧的很大,但沒想到會鬧的這麽大,今天一家電視臺,明天一家報刊雜志的,一開始她還耐着性子接受采訪,後來煩了索性直接躲到了山上,只要有媒體來不管大小一律不接受采訪。
于是這些人又把焦點對準了公安局,學校以及鄭青青。
而作為喬穗穗被開除事件的始作俑者,鄭青青在采訪時所說的那一段話和喬穗穗的一做對比,越發顯得她是有多麽的無知、愚昧,甚至可笑。
于是鄭青青成了單位裏,甚至是整個雲濛的“明星”,加上縣城本來就不大,她走到哪裏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議論。
鄭青青之前有期待節目的播出,現在就有多後悔當時接受了那個居心不良記者的采訪,心裏把“罪魁禍首”蘇昊炎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并不認為自己錯了,難道一個女孩不該自愛嗎,難道她擔心女兒和一個作風不檢點甚至還有暴力傾向的女孩做同學有錯嗎?
可事實上她現在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不僅外人對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沒句好話,就連自己的老公在節目播出後都沖她發了好大的脾氣,甚至還動了手。
蘇長青是在單位會議室的電視裏看到自己老婆的,當時他都傻了。
然後在聽到老婆說了什麽後,他只覺得全身血液凝固,手腳發涼,耳畔全是“嗡嗡嗡”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完了,這次他們一家是徹底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