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第二天早晨,蕭元娘醒來的時候,陸天霖已經不在身邊了,她也沒在意,今天還有好多事要忙。
而此時,陸天霖正在甯安苑,和陸老爺、陸夫人面對面,互相對峙,「爹、娘,是你們跟元娘說要幫我納妾的?」
陸家老兩口都有些不安地看着兒子,「是啊,你如今長大了,納個妾,生幾個孩子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怎麽,是不是元娘不樂意?」
該不是元娘反悔了吧?陸家老兩口對望一眼,不應該啊,看元娘昨天的态度,應該不會反悔才對啊。可如果不是她反悔不同意天霖納妾,那天霖這麽一大早跑來興師問罪是為哪般?
陸天霖眉頭緊鎖,不悅地說:「爹、娘,元娘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我有元娘就夠了,我不納妾。」
「不納妾怎麽行呢,不納妾哪來的孩子啊?」陸夫人急道:「你可是陸家的獨苗,可不能斷了陸家的香火。」
「娘,誰說不納妾就不能生孩子了?」陸天霖眉毛一挑,他家母親大人在想什麽呢?
「可是、可是,這麽多年了,元娘也沒個動靜……」陸夫人委委屈屈地說。他們老兩口都打心眼裏喜歡蕭元娘,要是蕭元娘能生,他們幹嘛還張羅着給他納妾啊?
陸天霖不由得苦笑,他跟蕭元娘連房都沒圓,能有孩子才怪了。不過,這個事情不能擺上臺面說,他也沒準備解釋,只是鄭重地重申道:「娘,我是絕對不會不納妾的,你們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順便也跟元娘說,讓她打消這個念頭。」
「可是、可是……」陸夫人還要說什麽,卻被一旁的陸老爺拉了一把。
「我們知道了,這件事我們會跟元娘說的。」陸老爺勉強地扯扯嘴角,笑了笑,「你這幾天不是有事要忙嗎?趕緊去吧。」
陸天霖見陸老爺答應,這才安心地離開。
待陸天霖一出門,陸夫人就焦急地抓着陸老爺的胳膊,問道:「老爺,你怎麽能答應天霖呢?他不納妾,咱們家可就後繼無人了,你怎麽能答應呢?」
陸老爺拍拍陸夫人的手,安慰道:「我不答應,天霖能走嗎?」
「可是……」
「你別急,這件事,我們答應了沒用,關鍵還得看元娘。」陸老爺高深莫測地笑起來,賊得跟老狐貍似的,「你想啊,以前的事,樁樁件件,只要是對天霖好的,元娘都會堅持,不管天霖怎麽反對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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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是說,納妾的事,只要元娘堅持,天霖再鬧騰也沒用,所以我們答不答應他都沒關系,是吧?」陸夫人恍然大悟,繼而安心地笑起來。
「正是這個理。」
陸天霖從甯安苑出來,心情稍好,只要爹娘答應不給他納妾,蕭元娘就不會夾在中間為難了。
沒走出多遠,迎面就看到蕭元娘身後跟着文竹和一個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陌生婆子。他心情愉悅地走過去,附身在蕭元娘的耳邊說:「爹娘答應不給我納妾了。」
蕭元娘一愣,疑惑地瞄了他一眼,昨晚他還跟她生氣來着,這會心情居然這樣好。
「陸公子萬福,老身是……」蕭元娘身後的陌生婆子欠了欠身,正要自我介紹,被蕭元娘揮手打斷。
「天霖,你這幾天不是有事要忙嗎?怎麽還不出門?」蕭元娘有些急切地開口催促。
陸天霖放下心中的石頭,笑着離開,卻忽略了站在蕭元娘身後一直在給他眨眼睛的文竹。
蕭元娘身後的陌生婆子是臨安城最有名的媒婆,夫家姓王,人稱王媒婆。自從昨天陸夫人跟蕭元娘提及要給天霖納妾之後,她就派人去知會王媒婆,讓她今天來陸府一趟,這會正要帶她去見陸夫人,沒想到居然半路遇到陸天霖。
蕭元娘知道陸天霖對納妾一事有些抵觸,所以她準備一邊張羅納妾的人選,一邊慢慢跟他溝通,這樣就可以兩不誤了。
帶着王媒婆見過陸夫人,商量後,決定讓王媒婆回去先把合适的人選名單篩選一遍,明天送過來,讓蕭元娘和陸夫人過目後再遴選。
到了晚上,蕭元娘沒等天霖回來,早早地吃過飯就進屋關了門。既然下定決心要給天霖納個妾,那讓天霖跟她分房睡就成為了必須要做的事。
等到陸天霖回來沒見到蕭元娘的人,草草吃過飯後回寧香院,又被關在門外的時候,他站在門前好一陣疑惑,直到被蕭元娘趕去休息的文竹悄悄地折回來告訴他今天王媒婆來家裏了,蕭元娘是狠了心要給他納妾,他這才怒火中燒的在蕭元娘的屋外不停地踱步。
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為什麽就不聽呢?他也跟爹娘說過了,爹娘都答應了,她有什麽理由不答應?真是莫名其妙。
看着他走來走去,也沒個說法,一旁的文竹看不下去了,小聲對他說:「少爺,您可一定要堅持住啊,府裏上上下下都喜歡少夫人,都不希望少爺納妾。您好好跟少夫人說說,讓少夫人回心轉意才是啊。」
陸天霖來來回回走了半天,心裏的火也漸漸壓下去了,這個時候生氣有什麽用,就像文竹說的,關鍵還是要讓元娘打消給他納妾的念頭才行。可是……
「她現在都不讓我進門,我怎麽好好跟她說啊。」語氣頗有些無奈。
文竹狡黠地沖他眨眨眼,「看我的。」
只見文竹走到門口,沖裏面喊道:「少夫人,夜深了,冷得很,您快開開門,讓少爺進屋吧。」
過了一會,屋裏傳來蕭元娘的聲音,「夜深了,你不會叫他去麗景軒歇息啊?」
「可是,少爺賴在這裏不走啊。」
「他不走,你不會拖着他去?」
「少夫人,少爺那麽高,奴婢細胳膊、細腿的,拽不動啊。」
「那就讓他在外面待着,等他想睡覺了,自然就會走了。」
「可是,少夫人,少爺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他一直這樣站在外面,生病了怎麽辦?您就是不心疼少爺,也想想老爺和夫人吧,要是少爺生病了,他們得多擔心、多難過啊。」
文竹的話說完,屋裏靜悄悄的,半晌沒有做聲,過了好一會,門咯吱一聲從裏面打開了。
文竹得意地沖陸天霖擠了擠眼睛,快速地後退幾步,将門口的位置讓出來。
陸天霖在背後沖文竹豎起一根大拇指,随即快速擠進屋裏,把門一關,伸手就将蕭元娘攔腰抱住,「元娘,我好冷。」
蕭元娘摸了摸橫在腰間的手臂,确實有點冰,不由得心疼起來,「誰讓你在外面站半天的?不是說了讓你去麗景軒嗎?」
「我不,我就要跟你一起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跟你住在一起不是應該的嗎?你別想趕我走。」天霖耍賴一般地将頭擱在她的肩膀上,還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頸。
「好啦好啦,快去換衣服,一會別真的生病了。」蕭元娘催促着。
陸天霖乖乖地去洗漱換衣,然後爬上床像昨天一樣将蕭元娘摟在懷裏。
今晚,兩個人誰也沒說話,氣氛有些沉悶,就在蕭元娘以為陸天霖已經睡着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他說:「元娘,明天我帶你出府走走吧。」
「怎麽突然想到這個?有什麽事嗎?」
「你明天跟我出去就知道了。」
蕭元娘略作思考,點頭答應道:「好。」
到了次日,天還尚早,蕭元娘推了推緊摟着自己的陸天霖,「天霖,起床了,你不是要帶我出府去?」
陸天霖的眼睛都沒睜一下,悶聲問:「什麽時辰了?」
「卯時了。」
「這麽早,再睡一會。」陸天霖嘟囔了一句,摟着蕭元娘繼續睡覺。
「跟個孩子似的,還賴床。」蕭元娘任由他摟着,嘲弄道:「現在還是秋天就這樣,等到了冬天,你是不是一整天都不想下床了?」
本來只是随口一說,誰知道陸天霖居然點頭答應,「等冬天來了,我們就這樣窩在床上,讓丫鬟、婆子把飯送進來就是。」
「還是這麽孩子氣。」蕭元娘在他的額頭上戳了一下,無聲地靠在他懷裏,等不到冬天,他的新媳婦就該進門了,到時候他的懷裏就沒有她的位置了吧?
每次聽到蕭元娘說他還是孩子,他都會下意識反駁,可這次,也許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低落,什麽也沒說,只是抓住她的手,貼放在自己胸口上。
兩個人賴了一會床,快到巳時的時候才起身,梳洗一番,吃過飯,換了衣服,這才準備出門。
「我們今天去哪,需要我安排馬車嗎?」蕭元娘今天穿了一件淺橘黃的妝花褙子,還特地梳了個倭堕髻,看起來很是明麗。
陸天霖笑着牽起她的手,「不用馬車,我們就随便走走。」說着,牽着蕭元娘走出陸府大門,瞥到身後跟來的丫鬟、婆子、小厮、随從,陸天霖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誰也不許跟着。」語氣強硬,不容置喙。
蕭元娘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乖乖停在原地一步也沒動的衆人,心裏升起一絲異樣,從什麽時候開始,陸天霖已經有了這樣說一不二的威勢?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蕭元娘幾次想要掙開陸天霖的手,她的手反被他越握越緊。她看着走在身邊的陸天霖,心裏升起無數的疑惑,他到底想做什麽?真的只是閑着沒事,帶她出來随便走走嗎?
她記得當初她剛嫁進陸家的時候,十二歲的陸天霖整日病歪歪的,陸家大門連一次都沒出過。她總是給他講一些外面的事,五花八門、稀奇古怪的,什麽都跟他說,那時候她只是為了讓他振作起來,多走動、多鍛煉,說等他身體好點,就偷偷地帶他出去逛大街。
沒想帶這樣騙小孩的話居然有用,陸天霖還真的開始積極起來,不再一直悶在屋裏,知道讓人扶着去花園、去涼亭……等到他十三歲的時候,身子已經比以前好一些了,一天天央求着蕭元娘兌現諾言,帶他出去玩。
于是那時蕭元娘趁着一個天氣晴好的午後,藉口陸天霖要午睡不許人打擾,悄悄地帶着他從後門出了府。
誰知道陸天霖積病已久,沒走多遠就氣喘籲籲、臉色蒼白,最後直接昏倒在大街上,吓得蕭元娘背着他就往回跑,後來陸天霖病情加重,蕭元娘也被陸老爺、陸夫人狠狠責備了一通。再後來陸天霖醒過來之後,曾偷偷地對蕭元娘說,等他以後病好了,一定帶她出去逛街。
不知道為什麽,蕭元娘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只是那時趴在她背上的瘦瘦小小的病小鬼,如今都比她高出一個頭了。
就在蕭元娘走神的時候,一個老農推着板車沖過來,因為推車上放的東西實在太多,老農一時也控制不住,驚得衆人四散躲避。
陸天霖見到蕭元娘發呆,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旁邊,仍心有餘悸地問:「元娘,你沒事吧?」他不敢想像,要是那推車直接撞上蕭元娘會有什麽後果。
蕭元娘回過神來,也驚出一身冷汗,臉色有些難看地搖頭,「我沒事。」
經過這一場驚吓,陸天霖直接将她攬在懷裏,一刻也沒有松開過。
蕭元娘在陸天霖的帶領下,來到一家首飾店。
甫一進門,掌櫃就迎了上來,笑容可掬地招呼道:「陸公子、陸少夫人,二位裏面請。陸公子這是要給少夫人買首飾嗎?」
蕭元娘疑惑地看了天霖一眼,好好的,突然要買什麽首飾啊,而且就算要買,直接讓他們送到府上去就是了,何必自己來一趟。
卻見陸天霖已經領着她進到店裏,也不讓掌櫃的推薦,迳自帶着她在店裏蹓了一圈,最後停在一屜金鑲玉的飾品前。
「掌櫃的,把這個簪子拿給我看看。」陸天霖指着一支赤金點翠鑲紅寶石石榴花的簪子。
掌櫃的眼睛一亮,一邊小心翼翼地将簪帶盒一并取出,一邊奉承道:「陸公子好眼光啊,這支簪子是今年宮裏頭出來的新式樣,點翠的工藝十分難得,這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這樣的簪子,咱們臨安城可就獨此一支。」
陸天霖聞言不置可否,只拉了蕭元娘去看,「喜歡嗎?」
蕭元娘蹙了眉頭,不說話,簪子很漂亮,可是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她是從貧苦農家長大的,看不得陸天霖這樣奢靡。
陸天霖也不等她答話,直接将簪子插在她的頭上,看了看,滿意地點頭,「還不錯。」回頭就問掌櫃的,「這簪子多少錢?」
「看陸公子如此喜歡,少夫人戴着又十分漂亮,原本是一千兩的,給陸公子打個折,九百兩。」掌櫃的笑眯了眼。
蕭元娘臉色大變,伸手就将簪子拔了下來,可是沒等她說話,陸天霖已經笑着應道:「記在帳上,回頭派人去陸府拿銀子。」
「好,謝謝陸公子、謝謝陸少夫人。」
從首飾店出來,蕭元娘的一張臉已經黑成了鍋底,甩手就将簪子拍在陸天霖的手上,語帶怒氣地說:「我不要。」
可是轉一手,陸天霖又将簪子插到她的頭上,還笑咪咪地說:「挺好看的,就這樣戴着吧。」
蕭元娘還要去拔那簪子,卻被陸天霖拉進首飾店隔壁的成衣店,「看看今年有什麽新式樣,回頭也好派人給娘也做幾身新衣裳。」
蕭元娘眉頭蹙得更緊。
「陸公子、陸少夫人,難得您二位會來小店光臨啊,看上哪件衣衫,我給二位算便宜點。」成衣店的掌櫃笑盈盈地介紹,「這是今年京都最流行的式樣,前兩天知府老爺家的千金還買了幾件呢,二位看看怎麽樣,可還喜歡?」
陸天霖一邊看一邊點頭,指了其中幾件道:「這幾件都包起來送到陸府去,到時候一并結帳。」
「好好好,謝謝陸公子、謝謝少夫人。」
從成衣店出來,陸天霖又拉着她去了布莊、八寶齋、清風樓,每到一個地方,掌櫃們都是笑臉相迎。可是蕭元娘的臉色卻越來越差,終于在陸天霖敗完家之前,蕭元娘爆發了。
「陸天霖,你今天帶我出來就是讓我來看你是怎麽做一個纨褲、怎麽敗家的?」蕭元娘怒極了,他以為她稀罕他買的簪子,稀罕他買的衣服,稀罕那些糕點、美食?
聞言,陸天霖的臉上露出驚愕之色,神色間随即閃過一絲失落,他語帶不甘地問:「你今天就只看到了這些?感受到了這些?」
蕭元娘怒瞪着他,緊皺的眉頭都快夾死一只蒼蠅了,「難道還有別的?」
「你沒聽到他們是怎麽稱呼你的嗎?他們都管你叫陸少夫人。」陸天霖也有些惱火。
蕭元娘疑惑地看着他,這是整個臨安城都知道的事啊,有什麽好說的?
「在別人眼裏,你是陸家的少夫人,在我眼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看到陸天霖着急上火的模樣,蕭元娘心裏的疑惑更甚,「這些我都知道啊,幹嘛還要別人來提醒我?」欸,難道說他今天這麽做,就是為了通過別人的嘴來提醒她,她是陸家的少夫人?
「你真的明白嗎?你是我的妻子,是陸家的少夫人,你真的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陸天霖深深地凝視着她,眼中滿滿的都是期待。
蕭元娘不是很理解,他到底在強調什麽,又在糾結什麽,只得連聲應道:「好啦、好啦,我都知道了,我們回去吧。」蕭元娘安撫地拍拍他嚴肅的臉龐,伸手主動牽起他的手,嘴裏嘟囔着,「回去得好好算算,看今天到底花了多少錢。」
見她主動牽自己的手,又一副心疼銀子的小家子模樣,陸天霖心裏暖洋洋的,她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溫柔,舍不得花錢,也不會打扮,還老是把他當小孩子看。可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小女子,卻深深地烙進了他的心裏。
他生病時,她的悉心照料;他倔強時,她的強勢鎮壓;他撒嬌時,她的無可奈何;他敗家時,她的氣急敗壞,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無不牽動他的情緒。可是他對她的心意,她何時才能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