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翻了粥碗,他把碗扶正,小心地送到了我手上。
“将軍,你的眼睛?”他小聲道。
我對他輕輕一笑,道:“無妨。”
他立在前面不動,聲音有些哽咽:“将軍……”
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我心裏軟了軟,安慰道:“真的不打緊,不要告訴別人。”
“嗯。”
我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頭,少年的發絲柔軟,只是因營養不良而有些粗糙,輕聲問他:“打仗會死,怕嗎?”
“不怕,”他堅定道,“好男兒就當為國捐軀,血灑沙場!”
“好!”我開懷地笑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匆匆收了碗筷就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愈發難熬,琅緋的屍體安了軍心,卻也是對虞丘的挑釁,城中兵力不多了,我深知守不了多久,軍令在身,便是城破也要讓他們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
這一日,秋風蕭瑟着卷起城外黃沙,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城下的敵軍,我明白,這場決戰終是到來了。
04
這一仗比以往的還要艱難,敵軍死死咬着,不給我們半分喘息的機會,我一時不察,被對方一刀砍在背上。
我氣血翻湧,眼前是一團模糊的光影,他似乎也有些驚訝,啧了一聲,我的血讓他興奮不已,繼而更猛烈地向我攻來。
周圍滿是喊殺聲,這樣的破城戰虞丘亦是擺出了軍陣,我聽着耳周利器入肉的聲音,若是被困在陣中,此戰必敗。
于是我尋得一個空擋,大喊道:“退!”
Advertisement
馮凜等人來到了我身邊,邊喊着撤退邊與我共同殺出了條血路。
待退入城中,我下令道:“關城門,放箭!”
虞丘搭起了雲梯,無數軍士敏捷地攀着長梯往城上爬,被一一射倒,另一批人又前赴後繼,加固了的城門被撞得搖搖欲墜。
我拿過一把弓箭,憑着感覺将箭射出,一聲尖叫随之響起。
時間變得很漫長,我的手拉弓拉到麻木,已不知射出了多少只箭,在我又射落了一名敵軍後,手往後向箭筒裏一摸,摸了一個空。
沒箭了!
杜延一劍刺穿一個爬上來的敵人,抹了把糊滿血的臉,道:“将軍,怎麽辦?”
我出劍把爬到面前的人貫穿,溫熱的血濺了我滿頭滿臉,他卻死死抓着牆垛不放,我只能把他踹下去,抽空對杜延道:“死守!”
沒了弓箭,虞丘人進攻的更加迅捷,一排排雲梯如同張牙舞爪的蛛網,要将我們裹入無法掙脫的囚籠,毫無還手之力。
我剛斬掉一人,腰腹便一痛,有人趁機刺了我一劍。
萬幸他重心不穩,這劍刺得不深,我反手揮劍橫掃,他便帶着驚恐與不甘身首異處。
虞丘人宛如潮水般綿延不絕,而軍力懸殊,我方凡是能動的人都上了城樓。每個人都殺紅了眼,甚至有人抱着敵軍同歸于盡。
我只覺昏天黑地,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守!”
城上的守軍越來越少,下方虞丘人高聲勸降:“投降吧,你們不會有援軍的。”
暮色逐漸降臨,晚霞在我眼中只餘一片血紅色,晚風吹來,帶着沙地特有的沙礫感,鼻尖的血腥味久不去。
虞丘暫停了攻擊,頑固的抵抗讓他們也損失頗重。
我環視周圍,城上僅不足三十軍士,看不清他們的臉,卻能感受到來自他們目中的堅定與決絕。
城,快破了。
我開口,嗓音沙啞:“今日背水一戰,幸得諸位,軍人志在保家衛國,何妨裹屍還家!”
衆人齊吼:“殺!”
虞丘開始了攻城,黑暗猶如一只吞天蔽日的巨獸,将最後一絲光明如數吞沒。
又一批人倒下。
馮凜舉劍立于我身旁,“守不住了。”
餘下的人已不足十人,有敵軍爬了上來,與我們戰在一起,下方的虞丘人已開始慶賀他們即将到來的勝利。
我單手撐着劍,終于要結束了嗎?
千鈞一發之際,城外不遠處傳來了馬蹄聲,一條火龍雷霆般快速靠近,蹄聲攜着沖鋒的吶喊,浩浩湯湯。
杜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往日裏能說會道的他結巴起來:“将……将軍,是援軍!”
虞丘消耗了太多的兵力,此刻被從後方包抄,一時竟亂了陣腳。
我心裏燃起了希望,支撐着下令:“開城門!”
我跨馬迎敵,當看到援軍前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原本疲憊不堪的身體瞬間湧上力氣。
那人驅馬向我而來,同以往任何一場戰役般,并肩作戰。
我一槍挑開一個敵兵,看也不看他,無波無瀾道:“他們說你死了。”
東子俯于馬背避開一擊,呸道:“嘿,就憑那群孫子還想留下本大爺的命?”
援軍銳不可當,如一柄利劍插入了虞丘的咽喉,不多時,虞軍頭領一聲令下,“撤!”
整整七日,這一場仗總算是挺過來了。
虞軍撤盡後,我累得幾乎癱倒在地上,東子伸手來拉我,手冰涼得不像話,我納悶,這厮不是一年四季熱的像個火爐嗎?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道:“手冰吧?你不知道,我為了躲回條命去求援,在水裏泡了好久,泡的這大熱天的手腳發涼,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援軍自發地開始整理戰場,我和他走在街道上,有忙碌的軍士與我們擦肩而過,東子走了一陣,忽然道:“阿寒,與我去個地方。”
“何處?”
“啧,去提親啊,老子不是說過,這仗打完了就去提親。”
“現在?”
“廢話,撤出去的百姓是在三十裏外吧,現在去大概天明就能到了。”
“好。”
我們跨上了馬,東子一夾馬肚:“走嘞。”
我追上他,調侃道:“你就打算空手去?”
我雖看不清他表情,卻也知道他定是斜了我一眼,他沒好氣道:“咱這塊啥都沒有,帶個鳥蛋啊?”
他這一路跟我絮絮叨叨,把從我們認識起的事叨了一遍,包括我倆偷軍師的棋子來打鳥的事都一并翻了出來,我不時反駁兩句,他卻總能很快地反駁回來。
起風了,塞外風大,将他的語聲吹得破碎起來,天快亮了,目的地也快到了。
我聽着他最後幾近于無的聲音,強忍着不讓自己顫抖,最後身旁只剩了風聲,帶來一句嘆息般的話語:我走了,保重。
天亮了。
我身旁空空如也,周圍黃沙遍地,而我身後,至始至終都只有一道馬蹄印。
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從再見到他那一刻,從我看到擦肩的士兵從他身上穿過起。
馮凜自戰後就沒看到将軍,問了守門兵說是看到将軍一人出了城,速度太快,他沒來得及問。
馮凜坐立不安地等到了天亮,終于看到了将軍的身影,他迎上去,将軍眼底一片烏青,眉梢眼角還沾着沙粒,看起來有點魂不守舍。
“将軍?”
我擡頭,發現眼睛居然能大致看清了,看到他臉上的擔憂,勉強笑了笑:“我出城去晃了一圈,有事?”
他欲言又止,但還是拿出了一個東西,雙手奉了上來:“剛才趙校尉的人來過,讓我把這個交給您,他說……”
馮凜猶豫了一下,艱難道:“趙校尉在突圍求援時被巨石擊中,只找到了這個。”
我接了過來,是東子的荷包,上面沾了斑斑血跡,柔軟的布料結了血痂,變得粗糙又僵硬。
我想起東子的承諾:必不辱命。
臉上的笑再也挂不住。
******
虞丘只是暫時退兵,休整完就又卷土重來,援軍帶來了士兵和糧草,我不再局限于守城戰,帶着将士們一路進攻。
可虞丘仿佛每次都能知道我們的部署般,多次進攻都以失敗告終,軍中必有奸細。
這一次的情況比較不妙,埋伏失敗,我所在的後方反被一支虞丘隊伍圍了,精銳部隊大多派了出去,身邊多是傷員夥夫。
我帶着親衛突圍,連日的作戰使我增添了許多傷痕,他們放起了箭,我邊戰邊退,一支箭以刁鑽的角度射來,我躲閃不及,拼着受傷将面前的人一劍斃命。
皮肉被刺穿的聲音響起,箭卻沒有射到我身上,只聽到一聲略帶稚嫩的悶哼,送飯的小兵擋在我身側,捂着肩膀,被沖力帶着後退了幾步。
我一驚,沒時間查看他的傷,敵人并沒有将這些老弱病殘放在眼裏,逗弄般攻擊着,直到被我的兵士團團包圍。
領頭的大概新上戰場,一時不明白為何形勢完全颠倒,我擊了擊掌:“帶上來。”
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被帶了過來。
他們一看到這人,頓時就明白自己上當了。
“往我軍中插細作?”我意味不明地笑,沉聲道:“都帶下去。”
領頭的不甘心,目眦欲裂地盯着我,口不擇言:“你以為你贏了?這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