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玲珑骰子
兩個成年男子來勾欄瓦舍,只用了一桌酒菜,聽樓裏的樂伶彈了一首曲子,說出去恐怕沒幾個人會輕信。
可那晚薛存芳和聶徵一起在群芳苑裏,的确僅是做了這幾樁事,連所謂的“花酒”都沒有喝上。
中山侯于此間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聶徵縱然鮮少眼見,卻早有耳聞,何況對方的那些名聲放到整個京城裏去,只怕都是婦孺皆知。
他情知薛存芳和其他人一樣,當着他這個“齊王”的面,出入這溫柔鄉銷金窟,反而愈發的乖覺謹慎,或者說,這不過是對方的一次試探。
倘是換了其他人,聶徵自然會油鹽不進,嚴防死守,不過……他懷有一絲和對方相似的動機,于是懂得不動聲色地順水推舟。
二人又一次在路口分別前,薛存芳問了一句:“阿徵今日可玩得盡心?”
聶徵想了一想,仿佛在回味一般,答非所問地答了一句:“那兒的酒不錯。”
萬般盡在不言中。
果然,不出多久,薛存芳又邀請他去了第二回群芳苑。
這一次,薛存芳倒是喝起了“花酒”,請來了四位樓裏的紅倌陪酒助興,還未飲酒,薛存芳身邊的兩位就有如醉了一般,沒骨頭似的往他身上貼,而他來者不拒,大大方方地張開雙臂,倚紅偎翠,好不風流自得。
此地的燈光較之其他地方頗為不同,燈壁外裹了一層胭脂色的紅紙,紅紙上镂空剪出了精巧的花枝形狀,燈光滲出紅紙,映射在屋內便成了一枝疏影橫斜的花,那一片光影秾麗而暧昧,掩映在薛存芳臉上,更平添幾分晦暗難明的豔冶之色。
他整個人攏在女子的雲袖鬓影之間,反而愈發顯得出挑,瑰逸如有光。
反觀聶徵,對此舉雖未明言拒絕,一個眼神過去,來的紅倌都是慣經風月場的,一下子便通透了——這位怕不是來喝花酒的。于是另兩位雖然在他身邊落了座,卻拿捏好了分寸,乖覺地不再湊近一分。
一室之內,一張桌上,一時之間倒是呈現出兩樣截然不同的場面。
薛存芳看在眼裏,心底有數,只做不見。
二人一面飲酒,一面閑敘,酒過三巡,見氣氛正酣,薛存芳順勢提議道:“如此牛飲有什麽樂趣?诶,阿徵,不如來玩一個游戲?”
聶徵反問道:“什麽?”
“行酒令。”薛存芳說着取出一樣東西來——是一個小巧玲珑的骰子。
聶徵瞥去一眼,骰子的面上都刻了字,大抵是“花”、“槍”、“瓜”、“紅”、“解”、“香”這些字。
他登時明白了。
薛存芳解釋道:“到時你先扔一次骰子,扔到哪個字,我們就得說出一句帶有這個字的詩,如有人對不上來,就得罰酒一杯,再換人重新扔骰子……如何?”
“不過,事先說好,選哪一類詩,你得跟着我來。”
聶徵半點沒猶豫,颔首同意了:“好。”
薛存芳見他如此爽快,略顯詫異地挑動了一下眉梢,轉而沉吟道:“那你願不願意和我賭一次,最後輸了的人……”
聶徵了然地續道:“要答應贏了的人一件事。”
薛存芳拊掌笑道:“不錯。”
聶徵陳述道:“從小到大,你與我打賭,都是十有九輸。”
“運氣總不會每一次都在你那邊。”薛存芳道,“何況,總不能因為輸過一次,以後就再也不嘗試了,那可不是本侯的作風。”
“你說得在理。”
“那,阿徵,請罷。”
聶徵執起骰子,輕輕向桌面上丢去。
骰子旋轉了一陣,殘影模糊不清,随即停了下來——是一個“香”字。
薛存芳似乎早有準備,根本不費思量,開口朗聲吟誦道:“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裙,含笑帷幌裏,舉體蘭蕙香。”
又笑吟吟地望住聶徵,道:“阿徵,該你了。”
果然,在此間的行酒令還能是什麽?——無非是床帏之間的那些個淫詞豔曲罷了。
聶徵對上他的目光,竟罕見地挑起唇角笑了一笑,薛存芳見了這個笑容,不由蹙起眉,隐隐覺得對方的神色有些古怪,下一刻只聽聶徵面不改色地清聲誦道:“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
……
“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臉紅暗染胭脂汗,面白誤污粉黛油。”
“歌巧動朱唇。字字嬌嗔。桃花深處一通津。悵望瑤臺清夜月,還送歸輪。”
“金針刺破桃花蕊,不敢高聲暗皺眉。”
薛存芳沒想過……今晚輸在行酒令上的會是自己。
不知第多少杯酒下肚,對面的人尚且面色如常,薛存芳卻是不勝酒力,雙頰滾燙,大腦一片昏沉,視線裏的那張臉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他顫抖着伸出一只手指向聶徵,嘆道:“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最佩服的是這個人從始至終淡然自若,連聲音都平穩得和在讀四書五經沒什麽兩樣,誰能想到頂着這樣一副面目的人,裝了一肚子不入流的淫詞豔曲?
“承讓了,春洲。”
薛存芳擰緊眉頭,揉了揉太陽穴,真切地感到了頭痛,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會?”
一旁的紅倌欲要上手去幫他。
聶徵擺擺手,“你們都下去罷。”
“可……”
“下去。”他的語氣沒什麽起伏,但她們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紛紛退了下去。
聶徵這才回答道:“書中自有黃金屋。”
“侯爺,這一次,你又輸了。”
薛存芳阖起眼揉了揉眉心,“是,你要什麽我都……”
聶徵款步上前,到了對方面前,垂下眼去看他。
看了片刻,又覺得這樣不夠,便俯下身去,将食指擱在他的下颌下面,用拇指輕輕扼住他的下巴,慢慢地将對方的臉擡起來。
薛存芳已醉得不大清醒,不曾抵抗這一番動作。
他依稀聽得聶徵說了句什麽。
“你說什麽?”
靜默了稍許,有溫熱的呼吸打在耳畔,聶徵貼近他又說了一遍。
“什麽?”
這一次間隔的時間有些長,恍惚間薛存芳還以為那人已抛下自己徑直離去了,掙紮着要睜開眼,驀然卻感覺到有一個輕若無物的東西落在了他唇上。
那一瞬他聽清了聶徵的聲音。
“我要你。”
*本章詩詞都是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