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周游}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他醒過來,又睡過去,夢裏面響起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狂風卷起一切,呼嘯着從他耳邊掠過,撕裂一切痛苦的現實,又帶着他墜入無邊的深淵。
他松手了。
再見。
“周游。”
“嗯?”他猛地清醒過來,坐直身子,眼睛還有些看不清楚,隐約有個少年模樣的人站在門口歪着腦袋沖他笑。
“我爸做了早飯,起來吃飯了。”少年說。
周游點點頭,道:“嗯,馬上就來。”
少年關上門,讓他有自己的一點空間。這間屋子不大,只有十幾平米,但是對于他來說已經足夠。三年前,他兩手空空渾身濕透,恍若一個水鬼一樣敲開了這家人的大門。他見到的是一對獨居的父子。父親叫時南川,兒子叫時若飛。兒子想要報警,但是父親卻阻止了他。
他們什麽也沒問,只是讓他進屋,給他吃的,讓他休息。
那幾天他躲在這間屋子裏擔心受怕,晝夜都無法睡去。又過了幾天,秦臻處理了早先準備好的船,坐了火車來看他。
他帶了十萬元的現金。
“果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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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譽在找你。”秦臻站在窗邊,眼睛看着外面,“他生病了。”
“他會慢慢好起來的,我不想再回去了。”
“随便你。”秦臻笑了笑。
“那你就在這兒吧,好好生活,哥什麽也不欠你的了,以後不要再說你認識我。”
“好。”
他不出門,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就待在這間房間裏,房間有扇窗戶,可以看見藍色的大海和黑色的礁石。他把十萬塊給了這對父子,平日裏負責打掃衛生,幫他們洗衣服、做家務。他唯一的訴求就是,不要讓他走,他不能出門。
時南川是個漁民,也是一個木匠。他會做各種可愛的木雕。時南川沒離開過這座小島,他的兒子也沒有。在這個沒有女主人的家庭裏,在這個海邊的小島上,日子過得緩慢又閑适。
他們問他叫什麽。
他的腦海裏只留下他最喜歡的那首詩。
于是他說:“我叫周游。”
“周游世界嗎?”時若飛對着他笑了笑。
“嗯,周游世界。”
他曾經的夢想就是周游世界,一直走一直走,遠離所有煩惱,告別愛與恨。直到他在計劃之外又做了另一個計劃,一個真的能讓他逃脫的計劃。
他做到了,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第一年裏,他好像真的已經忘記了以前的事情,渾渾噩噩地生活着。他好像的确是出生在這裏的,在這裏長大,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
他喜歡上了拼圖,常常一個人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對着拼圖發呆,慢慢把它們放在正确的位置上。時若飛睡到半夜,起來看見他,便從冰箱裏拿了飲料來喝。
“你要嗎?”少年問。
他看見冒着氣泡的可樂,就像回到了那個火鍋店,第一次和他吃飯的地方。
“不要,謝謝。”他笑着搖了搖頭。
時若飛看了看拼圖,糾正了一下:“這一塊應該是在這裏的,喏,你看這樣就對了。”
“好像是。”
“哎,你為什麽不回家啊?”時若飛坐到他的身邊來,抱着膝蓋問他。
他說:“我沒有家。”
“不可能吧。”
“是真的。”
“那你……”時若飛壓低聲音,“是在躲避什麽人的追殺嗎?”
他笑了起來:“你警匪片看多了,沒人在追殺我。我只是不想回去了,想重新開始。”
“哦……”
時若飛看起來有點失望,只是聳了聳肩。
他不太懂他,也不會懂他。
“那你就住在我家吧。”時若飛說,“我爸爸說你不是壞人。”
“早點睡。”他道。
他換了新的名字,但是又無法徹底抛棄前兩個名字。他關注新聞,想要再次看見那個人的消息。《蜉蝣》不拍了,沒法上映,梁嘉譽也好像消失了,娛樂圈裏再也沒有他的身影。
他好嗎?生病了嗎?還嚴重嗎?是不是此時此刻已經忘記他了……
周游睡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是嘉木,也是小遠,還是周游。
三人中哪一個才是真的他?他也搞不清楚。
第一年過後,第二年的春天來得很早,周游開始跟着時南川學木雕。他做不了太難的東西,只能負責打磨。後來他想學一只小兔子,時南川就教他小兔子。他做了很多只圓滾滾的兔子,時若飛說,全都賣光了,大家都特別喜歡。
周游的手上生出了繭子,身上也總有一種木頭的味道。不過,他不會做噩夢了。就算做夢,也是好夢,夢裏面有他喜歡的小樹屋,他和梁嘉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談天說地,偶爾接吻。
第三年,周游感覺好一些了,時若飛也漸漸長大,現在他有十七歲,快要高考。
他說他還是想在本地上大學,這樣可以經常回來看他爸爸。周游還在拼圖,這段時間他拼了很多拼圖,時南川用木頭的邊角料給他做了框子,挂在牆上。
只有一張拼圖不知道為何少了一塊,時若飛就在外面摘了一朵小花,插在空缺的位置上。
“也很好看。”周游說。
時若飛:“嗯,我讓我爸來做個框子。”
第三年的夏天,屋子裏面一個人也沒有,周游忽然就想走出去看看。
他并不是不能出去,只是為了躲避一些東西。但是他已經很久沒出去過了,周游有一點蠢蠢欲動。念頭一旦産生,再撫平是很難的。
周游換了身衣服,帶了點零錢,想去島上的便利店買點零食給時若飛。
出門的時候,他心跳的很快,仿佛要做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情。
然而什麽也沒發生。
小島上很安靜,沒有什麽人。傍晚的時候夕陽落下來,把周游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起初走的不快,後面越來越快,好像下一秒就要飛起來一樣。
他去便利店買了雪糕和啤酒,腦海中忽然又出現很久之前的冬天,他也去買了一根雪糕,給流鼻血的梁嘉譽。
天氣永遠不會那麽幹燥了,小島潮濕的水汽好像進了他的眼睛。
他拎着塑料袋走回去,腳步慢了下來,其實也沒那麽快樂。
只是偶爾會想起他來。
想起梁嘉譽。
因為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了他。不是因為誰讓他喜歡,是真的喜歡。
可是他的喜歡不值錢,也不恰當,還很罪惡。他騙了梁嘉譽,很無恥。所以離開是最好的選擇,讓他替梁嘉譽“死去”是最好的辦法。
啤酒瓶打開,他喝下淡黃的液體,心裏流出淚來。
空調嗚嗚地響了,吹掉了他的一身汗。
結果過了兩天,他生病了。感冒鼻塞,高燒不退,時若飛給他做了個蛋炒飯,加上一勺老幹媽,他吃的嗓子冒火,但還是覺得好吃。
時南川說是因為他太久沒有出去,病毒都不認識他,所以才欺負他。時若飛因為父親的冷笑話而笑倒在沙發上,他裹着毯子,也在一旁跟着笑。
周游病好了之後,就經常出去,去便利店買東西,沿着海邊散步。漸漸地,他越走越遠了,在另一邊的海灘後面發現了一個洞口。
“那裏面沒什麽啦,就是黑。”時若飛說,“以前我小時候就進去過,漲潮的時候不要去,那裏面會被水灌滿的。”
周游認真聽了,點點頭。但是心裏對于那個洞穴的好奇卻沒有減退,他每次都接近一點,有一回終于到了洞穴前面,他伸長脖子往裏面看,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
又一日,周游照例去看他不敢進去的洞穴。走到那裏時,卻看見有個男人坐在洞穴前抽煙,他四肢修長,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戴着白色的漁夫帽,穿着誇張花襯衫配黑色短褲,這種花襯衫非常涼快,周游也有一件。他脫了腳上的拖鞋,将腳放進海水裏。
這個男人像是忽然闖進了他的視野裏,上一秒還沒見到,下一秒就出現了。
周游沒看清他的臉,等到他再接近一些時,他喊道:“喂,坐在那裏很不安全啊。”
男人渾身僵硬,有幾秒鐘都沒理會周游,他的煙灰掉在了腿上,也不覺得燙。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說道:“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