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風暴}
梁嘉譽則失眠了好幾晚,和周心遠說出分手後,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頹廢。若不是身在片場,他很想立刻就去喝酒,喝到自己神志不清才好。
“cut——”梁嘉譽用喇叭喊道,“今天就到這裏。”
他低着頭,玩了一會兒手機,然後起身打算離開片場。
島上的小賣部是梁嘉譽每天都會去的地方,到了那邊,老板和梁嘉譽打了個招呼,梁嘉譽對他笑了下,就直接從冰櫃裏拿啤酒出來喝。
他剛開了瓶蓋,簡明知卻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
“哎,我說……”簡明知看着梁嘉譽笑了笑,“你怎麽一個人偷偷躲在這裏喝酒?”
梁嘉譽說:“我沒啊,我正大光明的,你喝嗎?”
“……喝。”簡明知沒什麽原則。
梁嘉譽又從冰櫃裏拿了一瓶,遞給簡明知。
簡明知問:“你跟小遠吵架了啊?”
梁嘉譽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于是低着頭,嗯嗯啊啊地想要糊弄過去。
“算吧。”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不想說出“我和周心遠已經分手了”這樣的話。
他在潛意識裏根本沒法和他分手,但是那一天……那一天卻有一種強烈的力量讓他這麽做了。
梁嘉譽不知道自己後不後悔,只是渾身不得勁,像是感染了什麽不治之症一般
簡明知喝了一口啤酒,發出一陣感嘆,他道:“操,這也太爽了。”
熱了一天,汗津津的T恤早就黏在了皮膚上面,冰啤酒救人狗命,簡明知又狂飲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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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梁嘉譽忽然盯着地面,道:“我和他分手了。”
簡明知:“……”
“咳咳咳……咳咳……”簡明知瞪大眼睛,“你他媽非得在這個時候告訴我嗎?嗆死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梁嘉譽笑了笑。
簡明知本想再罵兩句,但是看見梁嘉譽過得憔悴不堪,眼睛下面黑眼圈老大一個,最終也只是無奈地道:“怎麽搞得?誰提的?”
“我。”梁嘉譽指了指自己。
“為什麽啊?”簡明知不解地問。
梁嘉譽說:“哎,說來話長,就是覺得他有事瞞着我。我……其實我感覺周心遠應該有點輕微的抑郁症,本來想帶他去看醫生,但是他不肯,也不願意跟我溝通,我就覺得好累……”
簡明知說:“我操,那你還讓他這樣拍戲?你是不是人啊?”
梁嘉譽:“……”
簡明知:“別拍了。”
“不可能的。”梁嘉譽說,“現在誰也不能停止,你沒看到他那麽專注嗎?他自己都不可能停下。”
簡明知:“你們瘋了啊,到底是電影重要,還是一個人的健康重要?”
簡明知這樣問,梁嘉譽竟然一瞬間地愣住了。
簡明知說:“你認為電影重要。”
梁嘉譽反駁:“不,不是的。”
簡明知搖了搖頭,笑道:“是的,你就是這樣認為的。”
梁嘉譽煩躁地看向他,道:“我從來就沒這麽說過!”
“可你就是這麽做的啊。”簡明知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要是覺得周心遠有毛病,你幹什麽不早點停止?你不,你就是要……”
梁嘉譽把酒瓶給扔了,玻璃碎了一地,他走上前,揪住簡明知的衣領,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小賣部的老板聞聲從後面走出來,關切地問道:“怎麽了?不要打架。”
簡明知一下子收了聲,以為梁嘉譽要打他,但是梁嘉譽看了他一會兒,最後放開了手,慢慢地走開。
“不是這樣的。”梁嘉譽說,“我願意為了他放棄電影。”
但是,周心遠連這樣的機會也未曾給他。
誰也不能理解他,梁嘉譽失敗地想。
他一路走回去,沒有立刻回到住處,反而是找了塊礁石坐下,有點迷茫地看着海平面。
梁嘉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做,但是這部電影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一切都是從電影開始的,那麽也應該由電影來結束。
他閉上眼睛,好像能看見第一次見到周心遠的時候。那麽漂亮的一個人,走到他的面前……
傍晚的天有一點點雲,還有太陽即将消失的光亮。海風一直吹在梁嘉譽的臉上,好像要将他所有的疲憊都吹走一樣。
他回過頭,看見有個人站在不遠處望着他。
是周心遠。
梁嘉譽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覺得心髒像是被人握住了一般。
但是周心遠并沒有走過來,他仿佛只是在确認梁嘉譽是否安全一樣,默默地看着他。
過了一會兒,周心遠和梁嘉譽就這樣遙遙相望,再過一會兒,太陽的最後一點光亮消失,周心遠也離開了。
梁嘉譽落寞地轉過頭,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周心遠走過來,還是希望他就停留在原地。
氣象臺的臺風預警很快到了。
選擇在這裏拍戲,也是因為《蜉蝣》的最後要拍的一場戲是嘉木在臺風天裏,坐在船上返回小島,最後将胡愉心送給他的項鏈扔在了風暴之中。
然而等待臺風的日子并沒有梁嘉譽想象得那麽簡單。
他們做了大量的準備,包括設備的固定,船只,還有救生的準備。這次的拍攝機會一旦錯過,那麽他們就要再等上一個月。
開拍前,簡明知去找周心遠聊了聊。
“小遠,過來喝飲料。”簡明知朝周心遠喊。
周心遠過去,簡明知遞給他可樂,自己則喝啤酒。周心遠有一點愣神,卻沒有說什麽。
簡明知只談工作,只字未提他和梁嘉譽之間的事情。
“你有信心嗎?”簡明知說,“臺風天拍戲,聽上去就很瘋狂。”
“有。”周心遠說,“大家這麽專業,一定可以的。”
“以前臺風天的時候我總是在家裏待着,很害怕聽到風的聲音。”簡明知說。
周心遠笑了笑,說道:“其實我也是。”
“我們可能只能拍前面的一小會兒,之後風太大就得回來了。”
“嗯。”周心遠說,“我會努力的。”
和簡明知聊完,周心遠一個人去洗澡。
花灑的熱水從天而降,沖走了周心遠一天的疲憊。他赤腳站在地磚上,腳上還貼着那天梁嘉譽遞給他的創口貼。
他知道傷口不能總是捂着,但是又舍不得這一個小小的創口貼。
周心遠已經計劃好了。
首先,梁嘉譽不會游泳,其次,臺風來臨時的意外或許是最好的解釋。
他會痛苦一小會兒,然後失去抵抗的能力,等到臺風過去,一切都晚了。沒人會懷疑他,只會認為梁嘉譽是自己不小心出了意外。
周心遠盯着地面的瓷磚,熱水流進他的耳朵裏。
他終于要做這件事了。
又過了渾渾噩噩的一天,第三日早上十點多鐘之後,忽然就變了天。
周心遠坐在屋子裏,打開窗戶,只覺得風開始變得特別大,窗戶被吹得簌簌作響。
過了一會兒,劇組的人依次上了船。
拍攝設備前一天就固定好了,梁嘉譽和簡明知在發救生衣。十一點半,風越來越大,已經開始下雨了。
“開始了。”梁嘉譽說。
周心遠沒穿救生衣,跪在船欄杆的那兒,從脖子上把項鏈扯下,然後用力扔進海裏。周心遠整個人都濕透了,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雨不是直着下的,而是像刀子一樣跟着風的方向打在他的臉上。
浪花翻湧過來,海面不安分地動着,整個劇組在風暴中來回擺動,衆人非常緊張,下一個浪花打過來的時候,引起了一陣驚呼。
“回去了。”簡明知擔憂地看了看天空,“風太大了。”
“等等……”梁嘉譽看着鏡頭,“再補一條。”
他們拍了半個小時,中午的時候,太陽完全看不見,黑壓壓的雲層聚集在天空,像是沒有盡頭的末日一般。船只迅速靠岸,他們不敢走出太遠,梁嘉譽下了船,用手抹了一把臉,把臉上的雨水全都擦掉。
他的聲音飄散在空中:“都下來了嗎?”
雨太大,有些人已經先一步跑回去了。
簡明知說:“嗯,快走,浪要過來了。”
他話音剛落,一個浪就打在了兩人身邊礁石上,險些就要吞沒了他們。
梁嘉譽心裏感覺不對,四處望了望,問道:“周心遠呢?你看見他了嗎?”
簡明知愣了一下,穿着雨衣,不太确定地道:“好像……好像看見了吧。”
不對,不對勁。
梁嘉譽強迫自己冷靜了一會兒,他套着雨衣,忽然看見周心遠不知道什麽時候跳到了隔壁的一條稍小一點的漁船上。他像一尊雕像一樣望着自己,漁船竟然又開始向着海動了起來。
簡明知目瞪口呆,道:“小遠?我操,等等等……我去喊人!”
簡明知跌跌撞撞地跑去找人,梁嘉譽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快要凝固。
“小遠!”
他朝着漁船奔跑過去。
“周心遠!”梁嘉譽怒吼着,在風雨中沖了過去,跳上了漁船。
他差一點就沒上來,胸口撞擊在船身上,痛的梁嘉譽眼前一黑。
“你瘋了!”梁嘉譽上來之後,周心遠還是站在那兒,“快回去!操,你怎麽會開這個東西!”
“梁嘉譽。”周心遠平靜地說,“梁嘉譽你冷靜一點。”
梁嘉譽擡起頭,怒道:“我不跟你冷靜,我要你趕快靠岸,你到底在想什麽?”
可是一切都晚了,漁船離岸邊越來越遠。
梁嘉譽一下子就覺得自己飄向了海裏。
周心遠臉上面無表情,梁嘉譽讓他進去躲雨,但是他卻只是搖了搖頭。
梁嘉譽問:“你到底……要幹什麽?”
周心遠難過地看着他,道:“我不知道。”
梁嘉譽知道他精神狀态可能有點不太對,就耐着性子哄着他,說:“乖,小遠,你來我這裏,簡明知去喊人了,我們沒走太遠,一會兒就能回去。”
梁嘉譽試探着去拉周心遠的手,周心遠沒拒絕,反而緊緊地握住梁嘉譽的手。
風急浪高,又一個浪打了過來,漁船側翻了。
梁嘉譽這一生從來沒有過這樣絕望的時刻,海水是冰冷的,打在背上的時候生疼,他呼吸不了,腳下一滑,整個人都落入海裏。
周心遠沒有放開自己的手,但是梁嘉譽心裏的恐懼卻在這一刻被無限地放大。
他不會游泳,甚至堅持不了幾分鐘。
梁嘉譽擡起頭,身上穿着救生衣,好歹讓他有了一會兒短暫的呼吸。
“小遠。”
他努力地擡頭看了一眼,看見周心遠一手拉着他,一手抓住了漁船上的鐵杆。
梁嘉譽努力地向周心遠那裏游過去,但是風浪太大,阻礙了兩人。
或許周心遠放開手,他反而可以堅持的久一點。
“梁……嘉……譽。”周心遠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他嘴唇發白,說道:“你放手吧。”
周心遠拉着他,又一個浪頭打了過來,把梁嘉譽砸進了海裏。梁嘉譽覺得自己的腿已經使不上力氣了,他想,我快死了嗎?
但是周心遠還是沒放開他,甚至一點一點地把他朝自己的方向拉了過去。
空氣又一次鑽進梁嘉譽的鼻腔裏,他瘋狂地咳嗽起來,要把嘴裏的海水全都吐光。
“抓住這裏。”周心遠對他說。
求生本能讓梁嘉譽緊緊地握住了鐵杆,随着漁船在海裏浮浮沉沉。
“你到底在做什麽啊?”梁嘉譽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他搞不懂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周心遠和他在一起,臉上蒼白着,沒有一絲血色,周心遠笑了笑,大吼道:“我也不知道啊!你為什麽要過來!”
“廢話!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船上。”
“可我根本就不想活了。”周心遠落寞地說。
“你他媽放屁!”梁嘉譽爆了粗口,往日的風度和潇灑一點兒也沒有了,整個人惱羞成怒,像個暴躁的獅子一樣。
“我告訴你,你不會死的。”梁嘉譽說,“等會兒上岸了我就帶你去看醫生,你振作一點。”
周心遠愣在原地,突然道:“你不懂的。”
“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梁嘉譽。”周心遠喃喃地說道,“羨慕你的人生,你的家,我什麽都沒有……”
梁嘉譽說:“你有我,你有我好不好?我他媽不是你男朋友嗎?”
“我們都分……手了。”周心遠不小心嗆了一口海水。
“真分手了嗎?小沒良心的。”梁嘉譽說,“分手了也能複合,我後悔了。”
周心遠不說話了,只是看着梁嘉譽笑了笑。
梁嘉譽被他看的有些發毛,心裏害怕。
“我喜歡你。”周心遠說。
“什麽?”梁嘉譽根本聽不清,只是模模糊糊地聽到不确切的幾個字。
“再見。”周心遠又說。
然後,他還是松開了手,一下子消失在了海裏。
這下,梁嘉譽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沒有日光,沒有意義。他不可置信地喊着:“小遠!周心遠!”
回答他的只有茫茫大海還有呼嘯着的狂風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