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愈

第36章 投票

從夢境醒來的時候，宋祁覺得自己還沒醒。過于明亮的光線襯得他覺得自己內心某個角落是暗的。

因為他意識到，上輩子他覺得最甜蜜的時刻，江愈可能是懷抱着獻祭的心情去享受的。

這一種讓人想高興卻又高興不起來的認真。

運動會連着雙休日，讓運動員有機會得到充分的休息。

宋祁捏了捏有些酸脹的腿，立在陽臺處朝外望去，樓下有背着書包的學生低頭扯着道路旁的葉子路過，不情不願的樣子大概是要去補習。

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江愈。

宋祁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頭江愈的聲音帶着一絲羞赧，但又充滿了元氣：“宋祁，早啊。”

“嗯，早安。”宋祁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你，心情不好嗎？”江愈不确定地問道，似乎有些擔心。

宋祁摸了摸手機殼，像是在隔着手機撫摸江愈的頭發：“做了個不太好的夢，還沒緩過來。”

“那我陪你說會兒話吧。”江愈放緩了自己的聲音，企圖隔着電話安慰宋祁，“喂，宋祁，聽到我的聲音了嗎？我在這裏，你現在不是在夢裏。你已經醒過來了哦。”

江愈努力講着蹩腳的安慰之詞，想讓宋祁區別夢境與現實，趕走因為噩夢而遺留的心悸。

宋祁卻因為他一句“我在這裏，你現在不是在夢裏”醉在了夢裏。

一個名為當下的夢，夢裏有年少時候被他保護妥帖的江愈。此時的自己也不再是孤家寡人，所有的保護欲望都有了托付。

“我覺得我現在像是在做夢。”江愈溫溫柔柔的聲音把宋祁從那個夢境遺留的冰冷中拉了出來，甚至有活力開起了江愈的玩笑。

“嗯？”江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畢竟我們阿愈已經躲我好幾天了，今天這麽難得這麽溫柔地和我講話，我覺得自己都要醉了。”宋祁靠在窗邊，促狹地笑了笑。

被調戲的江愈只覺得貼着聽筒的耳邊都是熱的：“宋祁！”

不過喊完宋祁的名字，江愈倒是忍不住開始檢讨起了自己：“這兩天……我表現得不好嗎？可能是我太緊張了，如果你覺得我哪裏做得不好，記得說出來呀，我會努力改好的。”

江愈軟軟的話勾得宋祁恨不得現在跑到他家裏去親他一下，但他也不願意放過這麽個光明正大調戲江愈的機會：“你反思一下，你最近都沒有主動和我說話過對吧。我也不為難你，給你個指标，每天主動和我說話5次。”

電話那頭的江愈想了想5次應該也算難，于是點頭答應了。

周一課間，宋祁正在自己的本子上記錄江愈今天的主動搭話次數呢：早起的時候打電話問好一次，早上公交車上一次。

記完伸了個懶腰，宋祁就看見江愈朝他走了過來，手上拿着一盒如今學校門口小賣部賣的最火的軟糖。

站定在宋祁面前，江愈把軟糖放在宋祁桌上，癟半天，說了個字：

“吃。”

說完像是完成了什麽重大任務似的松下了肩膀，輕松笑了起來，還對宋祁比了個3的手勢：“3次了。”

留下宋祁哭笑不得又記錄了一次，再往前翻翻雙休日的記錄，他發現江愈基本都會在早上完成5次的交流任務。

這個發現讓宋祁忍不住惡向膽邊生，站起來從後面撲住了江愈。

索性初中男生打打鬧鬧的時候還勒脖子捏臉呢，他們的動作并沒有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宋祁惡狠狠地對江愈說道：“你是不是把5次任務當作業了？總想着盡快完成？！”

習慣越早做完作業越好的江愈：“……就，習慣了。”

宋祁無奈地擡手揉亂了江愈的頭發：“你怎麽一點情調都沒有。”

明明自己想的是江愈沒有完成任務後，可憐巴巴地對自己撒嬌發誓說：明天我一定繼續努力和你說話。

結果學壞的江愈居然開始鑽空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被指責沒情調的江愈也不再想之前一樣容易想多，還甜甜地笑了笑：“請你吃東西都不行，過分。”

說着要把從後面困住他的宋祁甩下來。

宋祁聽着江愈帶着笑意的話語，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好好好，我的錯。”

時間在偶爾閃現驚喜與浪漫的相處中過去，很快就到了寒假。

一開始江愈還會不安地數着這是和宋祁在一起的第一個星期，第一個月，第一個一百天。但是宋祁看向他時候眼睛裏一如既往閃爍着的光芒，讓他願意在不安中去相信，兩人或許是可以在一起走下去的。

但一輩子又太遙遠了，江愈有些不敢想。

宋祁整理回家行李的時候，江愈在一旁幫忙。

“這個要帶嗎？”

“帶吧。”宋祁把自己這次的成績單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文件夾裏，這是他這次回家和老頭子談判的道具。

所有的功課都上了良好線，還有兩門甚至拿了優。耐下心學習後，宋祁覺得，學習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了。

江愈幫着在旁邊疊衣服，要是讓宋祁自己動手，恐怕這個行李箱會亂得跟垃圾場一樣。

放完成績單，宋祁收攏了細碎的東西，坐在江愈的身旁學着他的樣子收納起來：“江愈。”

“嗯？”江愈扭頭過來看他。

“這幾天我不在，想我的時候随時打電話。然後等你爸媽回來了，他們要是說了些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你也給我打電話，我會哄你的。”

宋祁念念叨叨地說着，明明是小夥子操心地卻像是個老父親。生怕江愈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受了欺負。

宋祁的話讓江愈整個人暖暖的，眉目都變得溫柔。其實他現在已經有些不在意媽媽偶爾讓他覺得刺痛的話了。

一方面，随着雙方的遠離，争執變少了。江媽媽也不再像是過去一樣牢牢地緊盯江愈的成績，寬裕的生活讓她也變得從容起來。

另一方面，同時也是最重要的，江愈被宋祁寵得太好了。好到即便再有人指責他，江愈的第一反應不再是立刻去責怪自己，而是分析這件事的對錯到底歸于誰。

因為他已經擁有了足夠的愛，不用再小心心地去祈求他人的微薄好感。

“你打算怎麽哄我？”江愈接了宋祁的話頭，放松地聊到。

宋祁看着垂眸替自己收拾行李的江愈，鬼使神差地向他傾身，輕輕地碰了一下江愈的嘴唇：“這樣哄你可以嗎？”

江愈霎時間睜大了眼睛。

沒臉沒皮的宋祁倒是恢複的很快，趁着江愈發呆的功夫又親了他一次：“你難過一次我就親你一次，現在多親幾下，不夠的等寒假回來再補。”

好不容易回神的江愈因為宋祁的這番話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抿了抿自己的唇，但到底沒有擡手遮住自己的嘴巴。

看着乖乖坐着任自己親的江愈，宋祁覺得自己的心此時有些像是剛出鍋的湯圓，軟乎乎熱騰騰的。

他忍不住抱住了江愈，像是抱住了什麽大寶貝似的，親了江愈的臉頰一口：“好了好了，別害羞了，就先親三下，你先用着！”

怕再親下去，江愈會更加不知道如何是好，宋祁便這麽靜靜地抱着江愈，時不時蹭蹭他的脖頸，享受着短暫分離前的靜谧時光。

江愈動動嘴唇，想說：再親幾下也沒關系。

但最終還是紅着臉沒有開口，以至于離開宋祁家的時候，心裏帶着淡淡的遺憾。

宋祁從機場到家的時候，家裏依舊是只有保姆阿姨在。

他見怪不怪地放好行李，跟江愈打個電話報平安後，坐在了客廳等宋章文回來。

大概到晚上九點的時候，宋章文才到家。

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宋祁，宋章文先是愣了一下，才脫下外套交給等在一旁的阿姨：“你回來了啊。”

宋祁：“嗯，我在等你，我們去書房說吧。”

向來叫去別人去書房談話，沒被叫過談話的宋章文一時間感覺還挺複雜：“行……你想說什麽？”

宋祁從包裏拿出了這次的成績單交到了宋章文的面前。

宋章文面有疑慮地接過，看見成績單上的成績後臉色倒是一下子就放晴了：“這成績可以啊，你這是拜了哪路神仙突然開竅了？”

宋祁沒回話，宋章文也不覺得掃興，依舊有些興奮地繼續說道：“想要什麽禮物，跟爸爸說！”

就等着這句話的宋祁：“高中我要留在Z市，不用你給我走後門，我自己考。”

宋章文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你說什麽？”

“高中我要留在Z市。”

宋章文放下了手裏的成績單：“為什麽？”

“我覺得Z市挺好。”宋祁沒有說是因為江愈，不過宋章文也猜到了。

“是為了江愈嗎？爸爸也知道江愈是個很好的朋友，但現在通訊那麽發達，你回了A市你們也可以繼續保持聯系啊。”

宋祁沒有說話，用沉默表達着自己的拒絕。

宋章文看着手裏的成績單越看越覺得不上不下，啧了一聲：“你不要覺得用成績就可以收買我。我确實想你學好沒錯，但哪怕你沒學好，我也能把你弄到國外去。宋祁，A市和Z市的差距我相信你也知道。把你放到Z市一年，只是為了懲罰你而已。我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的兒子放到那麽閉塞的地方，相比于成績，做生意更看的是眼界。”

宋章文軟話硬話摻在一起說，希望宋祁能聽勸。

宋祁沉默了一會兒，又從文件夾裏掏出了另一份東西：“你看這個。”

宋祁遞給宋章文的是他根據後世的行業發展寫的商業計劃書，為了防止宋章文覺察出問題，還刻意寫的粗淺了些。

宋章文看到計劃書的封面先是不屑地笑了笑，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寫不出什麽正經東西，但是翻開後，臉上的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

“相比于眼界和成績，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性格。呆在江愈身邊很舒服，我也覺得他能磨我的性格。”宋祁說道。

就是為了證明這句話，從宋章文進家門到現在，他都刻意收斂着自己的脾氣。

宋章文還在反反複複地翻着這本商業計劃書，相比于宋祁關于性格的證明，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兒子似乎并不真的像是自己想的那麽毫不知事。

“這，真是你寫的？”宋章文還是有種大夢未醒的感覺。

宋祁耐下性子應了一聲：“眼界也證明了，我可以留在Z市了嗎？”

宋章文的心神大概還在計劃書上，朝宋祁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吧，我想想。”

宋祁點頭，離開了書房。他知道，宋章文這麽說就意味着他已經動搖了。

宋祁出門的時候，宋章文又叫住了他：“你，最近給你打電話，你好像每次都挺開心的樣子……繼續保持。”

第二天，宋章文的臉上帶着熬夜後的倦意：“如果你是因為江愈留在Z市的話，你問問江愈願不願意來A市上學。”

饒是宋祁猜測過宋章文會給出這個選項，但他還是驚訝了一下：“好，我去打電話和他說一下。”

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江愈的爸媽就在身邊，他們先是覺得有些不敢相信，繼而出于小市民的心态又覺得不好占宋家的便宜。

就在他們準備拒絕的時候，宋祁索性拿着電話讓宋章文去和那兩夫妻溝通。

最後，兩家敲定了高中讓江愈去A市讀的事情。

被做決定的江愈到最後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和宋祁打電話的時候還帶着不确定。

“我，高中去A市讀書？”

“嗯。”等事情全都告一段落的時候，宋祁又忍不住擔心起江愈的反應來，他怕江愈其實會更喜歡呆在Z市，“你怎麽想的，如果你不想來A市的話……”

“沒有。”江愈笑答道，“你不用擔心啦，有去A市呆着的機會誰會不願意去呢。我只是覺得有些突然，一下子都不用擔心中考的問題了。”

江愈如夢似幻般的語氣安撫了宋祁心裏的不安：“那就好，等到了A市，我們應該會讀寄宿制的學校，到時候我們住兩人間。”

“那每天早上，我不用打電話也可以跟你說早上好了。”

兩人閑聊着幻想起了高中的生活，一時間顯得閑适而安逸。

就在江愈以為初中的生活還很漫長的時候，初中的生活一下子就過去了。劉曉考上了省內有名的高校，離開了Z市去了省會城市讀書。

宋祁和江愈也參加了中考，江愈的成績夠上了Z市有名的一所高中。

按照原來的軌跡，江愈會在這所高中憑借自己的努力考上A市的一所普通一本學校。

但是如今，江愈拖着行李箱跟宋祁一起提前步入了A市。

“開學典禮後先是訓軍一周讓大家熟悉一下才會正式上課，誰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宋祁帶着江愈進了班級，班裏有和江愈只在電話裏見過面的李源。

這是一所更偏向綜合素質教育的高校，在座的大多是富家子弟，相互間也熟悉。有些是宋祁的老對頭，有些是宋祁早年間的小弟，總是都是一群特別會玩又放得開的人。

就在教室裏吵吵嚷嚷的時候，老師進來了，教室裏聲音有些不甘心地小了下來。

簡單地做了個自我介紹後，班主任道：“江愈是哪位同學，我看你的學籍信息上寫着先前當過班長，軍訓期間你先來當一下班長吧。正式的班幹部崗位等軍訓後大家熟悉了再競選吧。”

一群覺得當班長麻煩的人都沒什麽意見，宋祁則嚴肅地拉着江愈安慰他：“別怕，我盯着，沒人敢欺負你。”

江愈原本因為班長這個職務被喚起的屬于過往的一絲壓抑情緒，很快就被宋祁的話驅散了。

白天溫溫柔柔地給同學幫忙，有得寸進尺的人則會被宋祁趕走。

晚上即便先前有過因為過于嚴格而被讨厭的事情，但管理晚自修的時候，江愈依舊貫徹着自己的嚴格态度，使得班級裏總安安靜靜的。

軍訓結束後的班會，江愈站在講臺上，旁邊還有一起競選班長的另一位同學。看着相處了一周的同學，江愈最後将視線落到了注視着他的宋祁身上，朝他笑了笑。

老師站在江愈的身邊：“大家把名字寫到紙上然後對折交上來，一會兒江愈你來唱票。”

“嗯。”江愈應了一聲。

翻開的第一個名字，不是江愈。

第二個名字是江愈。

第三張紙條內，又不是江愈。

江愈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些事情做好了心理準備後似乎也并不那麽難接受了。

但像是為了給江愈希望一樣，第四張、第五張、第六張……

各種各種的筆跡，寫着江愈的名字。

偶爾零星夾雜着另一位同學的名字。

最後一張，是江愈最熟悉的字跡。

宋祁的字跡，他的紙條上寫着：江愈。

江愈擡頭，看着黑板上屬于自己的七個字多一筆的“正”，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班主任确認了最終的投票結果，在旁邊宣布：“那麽之後我們班的班長就是江愈了，江愈，接下來進行其他崗位的競選。一個學期後，再進行新一輪的……”

江愈在講臺上與宋祁遙遙相望，

宋祁朝他笑了笑，還比了顆心。

江愈原本在心裏計數着的，和宋祁在一起的第五百多天突然斷了。珍惜目前和宋祁在一起的每一天的信念，被別的東西取而代之。

江愈朝宋祁笑了笑，他想：如果有一天宋祁和他分手了，他好像不是只能等在原地接受被抛棄的命運。

他也可以去追求宋祁啊，雖然他沒那麽優秀，但是可以為了宋祁變得更加優秀。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完結了，此時的你如果覺得甜，甚至是文章中的某些情節觸動到了你，讓你此時比看文之前多了勇氣，覺得很圓滿。

那麽我很榮幸，至于這篇文為什麽那麽短，因為一開始這文的落腳點就不是為了談戀愛來着！寫到這裏我覺得差不多可以停了。江愈變了，宋祁在為了江愈改變，接下去的人生和他們的上輩子完全不一樣了。

看完文章的你，如果依舊覺得心裏少了點什麽，那麽你可以繼續看下去。

最後的一段話，是我在這篇文章構思出來的時候就寫好的，不是什麽番外，也不是什麽有趣的梗，甚至可能導致自閉。

我喜歡純然甜文的大寶貝們乖乖的，不要再繼續往下看啦，偶爾享受意難平情緒的人可以看哈哈哈

如何将這篇文一句話轉化為虐文：

在沒有宋祁的現實世界裏。

多年後江愈有了下班之後寫小說的習慣，有一天，他突然很想抱抱當初的自己。

于是他糅合自己的經歷，創造了江愈，又捏造了一個宋祁。

他不敢把宋祁寫得太好，因為覺得這麽好的一個人喜歡自己太浪費了。

但又忍不住把宋祁寫得太好。

因為即便是幻想的，但是宋祁居然喜歡他，這人……真是太好又太溫柔了。

動筆的時候，江愈發現，這文自己寫不了受視角，只能寫攻視角。

因為相比于什麽都沒做就接受了那麽多愛，他還是更習慣付出。

甚至連宋祁喜歡江愈的原因，他都往上堆加了很多事情。

似乎只有足夠的付出，才能讓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有那麽一個人，願意無條件寵着他。

所以，還在抱着膝蓋哭的你明白了嗎？

老天爺幾乎不可能賜給你一個宋祁。

因為如果你真的遇見了宋祁，便沒有現在的江愈了。

現實中，能療愈自己的，只有自己。

宋祁的完美，是因為江愈塑造他的時候，知道自己需要怎樣的安慰。

你其實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那些東西深埋在你的心底。

雖然不會有宋祁穿越時空為你飛奔而來，但那個受傷的，沒有長大的孩子在心靈的某個角落等你。

你可以找到那個自己，然後抱他一下，送上這些年來一直等着的話語。

謹以此文獻給無法擁抱自己的你。

所有期待着愛的人，都值得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