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是一年中二病
有心理學者認為,人的憤怒、厭惡、嫉妒看似針對外界,但事實上是來自心靈的映射。
當宋祁意識到自己正因為奇怪的理由讨厭江愈時,他困惑了。
他在讨厭江愈對別人好卻永遠對不起自己。
但這樣他不是應該更心疼江愈嗎?為什麽會讨厭?
宋祁覺得答案近在眼前,但是又遲遲無法參破迷霧。
作為一個當斷則斷的人,宋祁讨厭被迷霧困住的感覺,他很快就托人給他找了一個靠譜心理咨詢師打了電話過去:“你好。”
“你好。”
宋祁只覺得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耳熟。
“我是來咨詢的。”
“我知道,剛才有人和我說過了,我姓姜,你可以叫我姜醫生。”
宋祁終于想起來為什麽覺得這聲音耳熟了,這是年輕時候的姜醫生。
上輩子的經歷讓宋祁對姜醫生抱有了莫名的親近感,隐去重生的事,宋祁将自己最近的經歷和情緒描述了一遍。
電話那頭,姜醫生沉吟了一會兒:“因為對方的過于善良而産生厭惡的情緒……你能确定自己現在是很喜歡他的。”
“是,所以産生厭惡的時候,我能确定是我的原因而不是他的原因。”
姜醫生嗯了一聲問道:“那在你的記憶中,他有做過什麽傷害你的事情嗎?”
“沒有,他似乎是一個完全不會傷害別人的人,像只性格溫順的小兔子。”說着說着宋祁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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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醫生也跟着微笑了一笑,配合着宋祁的情緒,不過卻沒有因為宋祁的話而放棄這個問題:“那在你的記憶中,有因為他幫助了別人而讓你感到受傷的事情嗎?”
宋祁原本想否認,思緒卻一瞬間憶起了那個畫面:他在家裏興奮地等着江愈買禮物回來,因為坐立不寧還拿了張餐巾紙擦拭着桌上不存在的灰。
只是還沒等他把餐巾紙丢進垃圾桶,讓他确認屍體的電話卻打了進來。
“有這樣的事,對嗎?”電話那頭姜醫生聲音溫柔地問道,将宋祁從噩夢般的回憶中拉了出來。
宋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語氣有些虛弱:“對。”
“方便告訴我是什麽事嗎?”
“我不想說。”
“好吧。那要聽聽我目前為止的分析嗎?”
“嗯。”宋祁應了一聲,不過事實上已經知道了答案。
電話那頭姜醫生說出的答案和宋祁心裏的想法漸漸重合:“你對他的善行産生厭惡,是因為你害怕他還會再次因為幫助別人的事情傷害到你。”
我之所以會對江愈總想幫別人的想法産生厭惡,是因為我害怕江愈會再次離開我。
即便這輩子的江愈是個活蹦亂跳的鮮活生命,但這永遠也無法抹除當初宋祁失去江愈的恐懼。
最後挂電話的時候,姜醫生最後說了一句:“我原本以為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和你建立起信任關系,但你似乎很相信我,謝謝你的信任。”
“嗯,再見。”宋祁挂了電話,心裏卻默默許願,希望他和江愈這輩子不要再見到姜醫生了,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
開學前,宋祁總算把寒假拍的照片視頻都給江愈看了一遍,也收獲了意料之中的贊美和星星眼。
覺得自己努力沒白費的宋祁心裏美滋滋的。
開學第一天,臨近放學的時候,朱老師把英語練習發了下來,讓每位同學自己把答案取下來從後往前傳。
這時,年級領導來了門口:“朱老師,出來開個會。”
“就來。”朱老師轉頭囑咐江愈收齊答案後放講臺上,就出去開會了。
江愈從自己的位置上起來,一組一組地過去收答案。
宋祁傳完答案後,然後就開始整書包了,順便想着晚上回家的時候找個什麽借口請江愈吃東西。
下課鈴一響,教室基本就空了。宋祁甩上書包就去找江愈,卻發現江愈神情焦急地皺着眉頭點數着答案。
“怎麽了?”宋祁心裏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答案,少一本。”江愈咬着下唇說道,然後又勉力勸說自己只是數錯了,想着重新數一遍。
看着江愈有些慌張的神情,宋祁在旁邊幫着他一起數。
44本答案,确實少一本。
“會不會是出廠的時候就少一本。”宋祁想着借口安慰江愈。
江愈勉力笑了笑:“有可能,但是朱老師,不會相信。”
宋祁心裏嗤笑着想了一下,何止是不會信,沒準還會覺得江愈監守自盜。
但眼下沒有其他解決辦法,想着學校附近最近的一家書店,宋祁看了眼手表:“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沒事,等朱老師回來我老實說吧,老師應該……”
“但她會懷疑你。”宋祁打斷了江愈的話,撂下一句等着就沖出了教室。
在校門口打了一輛出租車,宋祁把說了句去最近的書店。
出租車司機都驚了:“小同學,就一步路,幾分鐘就走到了。”
“我知道,我有急事,你快開。”怕司機再廢話,宋祁直接把錢先塞給了司機。
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嘀咕着現在的小孩子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家長的錢,宋祁按捺着怒火甩上了出租車的門。
“老板,初一英語的習題在哪裏。”宋祁在前臺問道。
老板眼皮都不擡地說了句:“樓上。”
宋祁蹬蹬蹬上了樓,卻在樓上看見了幾個熟人。
他們班和戴傑混得比較親近的人。
“要是能只買答案就好了,這練習帶回家也是占地方。”一個人拿着和班上剛發的英語作業一模一樣的本子,嫌棄地扇了扇。
“就是,上次我以為自己帶的是學校發的那本,結果交作業的時候一看,全他媽是空的,拿錯本子了。”另一個滿臉苦惱地描述着自己的經歷。
惹得剩下幾個毫不客氣地嘲笑他白癡。
“你們看這是什麽。”其中最賊眉鼠眼的一個人先是看了看周圍,然後從書包裏抽出了一疊東西,即便只露出了一部分,但宋祁一看就認出了那是一份答案。
“你小子厲害啊,這東西是哪裏來的?”旁人興奮地問道。
“剛才我沒交,聰明吧。當然這也要靠小矮子配合的好。”賊眉鼠眼的同學叫張駿,他朝身旁的夥伴挑了挑眉。
外號小矮子的人笑了笑:“江愈過來收答案的時候,我還想着怎麽少一本,往後一看,張駿這小子正對我抛媚眼呢。然後我就懂了,把答案給江愈的時候說了聲齊了,果然他數都沒數。”
周圍一衆人為他們倆的無間配合又是起哄又是笑的。
當然這群人中也有稍微膽小些的:“這樣被老師發現了怎麽辦?”
張駿絲毫不虛:“又沒人知道是我拿的,你們不說出去就好。”
“老師不是讓江愈點齊嗎?”
“哈哈哈就算他最後點出來少了,那他也不知道就是我拿的啊。”
一群人只在為張駿的機智贊嘆,而沒有絲毫的罪惡感。
宋祁走到他們身邊時,還有人調侃他:“喲同學,一起買答案啊。”
宋祁并不想和他們多說話,一把抓住了張駿的手腕,逼得他将答案從書包裏拿了出來。
張駿掙紮着叫宋祁放手,卻不曾料想宋祁的手勁這麽大,抓着他的手像是鎖鏈一樣結實:“宋祁,你想幹什麽?搶答案嗎?”
“幹什麽?”
宋祁勾唇笑了一下,然後朝樓下大喊道:“老板,有人偷答案。”
樓下的老板“噌”一下就睜開了眼睛,幾步就跨上了臺階:“誰偷答案!”
書店知道學校裏用的是這種練習冊,多進了這麽幾本,不就是為了賣答案嗎。
有人偷答案那就是斷他的財路啊!
“就是他。”宋祁抓着張駿的手,張駿手裏的答案仿佛成了鐵證。
“我沒有,他放屁!”張駿掙紮得更厲害了。
這個角落還有其他班的人也來買練習,看着偷東西被抓的張駿流露出八卦而退避的神情。
知道自己再不說清楚,這輩子都會被人認為是小偷,張駿大聲喊道:“真不是我偷的。”
“不是你偷的那答案哪來的!”老板義正言辭,“我認識你,你是附中的學生,走,跟我去見你們老師,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麽教的學生,教出一個小偷來。”
其實老板是憑借校服認人的,這麽說只是為了吓吓張駿而已。
沒見過這陣仗的張駿臉漲得通紅,連眼球都帶了血色:“他媽的,老子沒有偷你的東西。這是我從班裏拿的!”
“你不光偷東西還騙人?你們老師肯定一早就把答案扯下來了,你怎麽會有這東西。不是在書店偷,那就是在老師那裏偷的,說到底都是小偷。”
宋祁早在張駿發瘋的時候就松開了他的手,氣急攻心的張駿已經握緊拳頭想給這個怎麽也說不清的老板一拳。
周圍的人連忙攔住了他,有腦子的勸起了老板:“老板,他真的不是小偷,要不你翻翻看這些練習冊,看看答案有沒有少?這答案真是他從學校裏帶出來的。”
老板一時也被差點打人的學生唬住了,開始一邊指責着他們一邊清點起了每本練習冊後面的答案。
因為老板指桑罵槐的碎碎念,張駿差點又起了打人的心思,但是校規中一次打人就是留校察看處分,周圍的人都死命攔着。
老板翻了幾本練習,答案都沒少,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難不成是他誤會這學生了。緊接着,他翻開了下一本練習冊,這本書的背後沒有附着答案。
像是掌握了什麽鐵證一般,老板揮了揮手裏的練習冊:“你看看,還說不是你偷的。”
覺得自己再也洗刷不清的張駿絕望了,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辯解。
宋祁覺得差不多了便開口道:“老板,他手上的答案确實是我們班裏丢的,我就是出來找這本答案的。至于你店裏練習冊上丢的答案,你不是裝了監控嗎?就讓他們替你找出誰是小偷,找不出就不準他們回家。”
“是你說他偷的答案,現在說不是又是你。”老板有些不滿。
宋祁笑了笑,撿起掙紮中被張駿丢到地上的答案拍了拍上面的灰:“給老板添麻煩了,我在您店裏辦張書卡吧,沖一千怎麽樣?”
老板的臉色一下子就好了,但還是維持着大人的尊嚴:“行,看在你态度不錯的份上。走,我給你辦卡。你們幾個也給我下樓看監控,我也不是為了一本練習冊的錢為難你們,但是偷東西這件事就是不對,學生哪裏能偷東西,這樣這個社會還有沒有體統?”
随手把書卡放兜裏,宋祁拿着答案在書店門口打的,不過逐漸靠近晚高峰的時間,出租車也十分難打。
宋祁焦急地看了眼手表,然後邁開了自己的腿,朝學校的方向狂奔。
跑步難不倒宋祁,但是因為怕朱娜随時會回教室,宋祁只能拼盡全力地跑,等他到教室的時候,喉嚨裏已經幹澀了。
萬幸的是,朱娜還沒有開完會回來。
“呼,答案。”宋祁将答案遞給了江愈。
不過江愈更在意此時的宋祁,立馬上前扶住了他:“你怎麽跑成這樣?”
“這不是怕,呼,你一個人在這裏會害怕嗎?”宋祁不正經地說道,只是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話破壞了浪漫的氣氛。
江愈卻一瞬間感動的有些想哭,眨眨眼睛,如釋重負地将宋祁拿來的答案放到最上面,江愈問道:“你是再哪裏找到的?”
“我從書店剛偷的,很熱乎。”宋祁開玩笑地說道。
江愈卻是一點都沒被騙到:“那宋大俠好身手啊,下次幫我偷一只地裏的西瓜來呗。”
“偷西瓜太掉檔次了。”宋祁假裝嫌棄。
怕再出什麽纰漏,兩人守到朱老師來。
朱老師看了眼宋祁,然後有些警惕地數了數答案。
宋祁一時間都不知道這朱老師是不是蠢的,要是自己留在這裏是為了偷答案,那會等到她來?
宋祁第一次萌生了動用權力把朱老師調走的沖動。
但是他沒有這種權利。
回家後,在拿起又放下手機好幾次後,宋祁最終還是給宋章文打了電話。
“今天怎麽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接到宋祁電話的宋爸爸有些驚訝。
“我想把朱老師從我們班調走。”宋祁說道。
宋爸爸有些不理解:“無緣無故地你說什麽呢,我覺得她挺好,我看你回來之後都聽話了不少。”
聽見自己的“乖巧”被歸功到朱娜那個女人身上,宋祁來了氣:“放屁,要是放以前這種人我早就動手了。”
“你看,你也說了以前你早就動手了,現在你确實乖了。”其實對于宋爸爸來說換個老師也沒什麽難,畢竟相比于以前宋祁把老師打到沒辦法教書,現在宋祁來找他商量換老師已經是一種進步了,他只是想知道兒子為什麽要換老師而已。
宋祁意識到此時再跟他爸置氣沒有任何用處,也達不到目的,深呼吸一口氣按捺下性子:“你覺得我變乖了,那是因為我朋友教的好,他是個很好的乖學生。現在讓你兒子變好的乖學生被姓朱的欺負了,你幫不幫?”
“幫!那必須得幫!我一會兒就跟你們校長打電話。但你要先跟我講講乖學生讓你哪些方面變好了,我才能确定他是個好孩子。”好久沒聽宋祁自稱兒子,也好久沒聽宋祁服軟的宋爸爸莫名就高興了起來,想和兒子多聊兩句。
絲毫沒發現電話對面的兒子已經氣成了河豚。
宋祁覺得他爸有時候簡直是個老小孩一樣,不過為了江愈他還是決定和他爸多說幾句,萬一他爸對江愈上心了,那自己就有借口強行帶江愈來北京玩,家長的邀請他總不好意思拒絕吧。
“他學習很用功,有時候公交車上還要抽背我單詞。工作也很認真負責,平時從不和別人急眼,脾氣跟小綿羊一樣。他家就他和他媽媽兩個人,對媽媽也很孝敬,為了給家裏省錢衣服都舊了。就是人太好了一直被別人欺負,我看不過去。”宋祁按照他爸的口味,細數着江愈的優點。
中年人嘛,就喜歡有孝心、努力學習、工作認真、還謙遜有禮的小輩。
果然宋爸爸有些被打動了:“确實是個好孩子,之前你交的朋友啊……”
“別說那麽多了,什麽時候能把姓朱的換掉。”宋祁不耐煩地說道。
“你這孩子,那你跟我說說,朱老師怎麽欺負乖同學了,照理說老師應該都喜歡好同學啊。”
想起那些瑣碎累積起來的事情,宋祁有些不耐,随便扒拉了幾件說了說:“其實有些事情看起來并不嚴重,但是她的态度真的有問題。”
說完之後宋祁突然發現自己胸口的郁悶減輕了不少。
遇見姓朱的以來,他為江愈鳴的所有不平,他都沒有說出來,如今卻在這麽個意外的情況下,全都告訴了他爸。
這大概是他和他爸近幾年來說過的最長的話吧。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也可以理解那位乖同學心理上可能會受到傷害。但是宋祁,我想說,一個人的成長不可能是順風順水的,他必然會遇到一些挫折,這些挫折沒準會在以後幫到他。而且他受到的傷其實并不嚴重,要是到以前我剛創業的時候,那遭遇……我給你講講當初我在……”
難得和兒子講了那麽久的話,宋爸爸變得得意忘形起來。
聽着宋爸爸在電話那頭追憶着往昔,一副想給兒子好好上一堂人生課的樣子,宋祁突然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靠在牆上,等到宋章文因為發現電話這頭無人響應而安靜時,面無表情地開口:
“是不是只有我大聲說話的時候,你才能意識到我是真的生氣了。而平時我只要維持着禮貌,你就覺得,這是個乖兒子。”
“你在說什麽?”宋爸爸有些疑惑,但直覺這不是什麽好話,而語氣有些上揚。
宋祁望着窗簾上墜着的流蘇繼續自顧自說道:“但是江愈不一樣,我不用說話,甚至我笑着的時候,他都能敏感地感覺到我或許在不開心。然後他就會有來關心我。”
“他就是這麽個心思細膩的人。所以你說他脆弱也好,說他太過敏感也罷。但對于別人而言微乎其微的小事,都可能把他困住很久。”
“我其實很不明白,有些人需要經受挫折,是因為他們受到教訓才會學乖。考砸了才知道要好好學習,被打了才知道要老實做人。
但是江愈他本來就很乖,他為什麽要經歷那些,是為了告訴他生活就是那麽無情嗎?但即便告訴了他這個道理,他也還是會繼續笑着朝每個人打招呼啊。”
“我想不明白,所以,我要保護他。”
宋爸爸也一時無言,按照他一直以來的認知而言,朱老師所做的事情确實不是什麽大事,但是他是第一次聽到宋祁這麽喪氣的語氣。
也是第一次聽到宋祁那麽認真地說,想要保護一個人。
要知道之前,宋祁的雙手從來只用來傷害別人。
“小孩子說什麽保護不保護,鬧得跟早戀一樣,還不是要靠我來保護你們?等着,找時間我會和校長說的。”
“……謝謝”宋祁覺得對宋章文開口道謝,好像有些難,同時又為自己剛才的憤怒産生了內疚。
明明決定這輩子盡量和宋章文好好相處的。
甚至隐約間他覺得自己有些卑劣,利用兒子的身份,找宋章文幫忙做事,卻又不願意承受相應的代價。
而電話這頭,宋章文等了半天沒等到後續,只等到一句:我挂了,和之後的嘟嘟聲。
跟兒子小吵了一架的宋章文也突然覺得有些累,靠在皮質椅上扯松了領帶,他已經多久沒聽宋祁叫爸爸了。
好像自從他跟宋祁媽媽離婚後,宋祁就再也沒開過口叫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