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愈

第5章 印象的崩壞

第二天，哭得神清氣爽眼袋高昂的宋祁在車站等到了江愈，開啓了自己美好的上學時代。

倒是江愈被宋祁的眼睛吓了一跳：“宋祁，你的眼睛怎麽了？”

宋祁揉揉眼睛，似乎聽到眼周皮膚吧唧作響的聲音：“沒事，我認床，新家第一天睡不好而已。”

“哦，原來是這樣啊。”

之後兩人就這麽一起上學放學，關系越來越近。

期末越來越臨近，每天早上江愈的神情也愈發困頓。宋祁有些心疼，但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公交車上讓江愈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覺。

畢竟，他的腦子不允許他指導江愈功課，他唯一能貢獻出來的只有肉體了。

和江愈一起走進教室，宋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今天公交車開得有些慢，宋祁到的時候戴傑已經在座位上了。因為記恨着宋祁第一天的不識好歹，戴傑看見宋祁的時候依舊沒好臉色。

宋祁無所謂地放下書包，裏面的帶着給江愈準備的小零食。

人數再少的地方都會劃分出小團體，有戴傑，就會有和戴傑不對付的人。

坐在宋祁隔壁桌的同學，拿着還沒抄完的作業，挪着椅子湊過來和宋祁聊天：“同學，你和江愈，關系很好？”

看這抄作業娴熟的樣子，宋祁知道這又是一個開後門進學校的有錢孩子。

“嗯，怎麽了？”宋祁應道。

“那大家就是兄弟了，我叫顧鑫昂。你跟江愈說說，下次別把我的名字往本子上記。班主任天天找我爸告狀，可煩死我了。大不了這周我請你吃飯。”顧鑫昂賄賂地十分熟練，看來沒少做這種事。

雖然不太知道“把名字往本子上記”是什麽事情，但宋祁肯定不可能為別人朝江愈開口。将顧鑫昂自來熟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去，宋祁面無表情：“我們不熟。”

後排的戴傑一下子笑了出來，嘲諷着老對頭：“顧鑫昂，這位宋祁同學從大地方來的，看不起我們這種小地方的人，懂了嗎？”

“關你屁事。”顧鑫昂朝後罵了一句。他家人大概都是商人，抱着一種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态度，也沒對宋祁罵什麽髒話，只撇了撇嘴就走了。

等到最後一節課，宋祁就知道所謂的記名字是怎麽一回事了。

今天附中的老師有集體會議，放學前的最後一節課變為了自習課。

江愈自發的，在上課鈴響後，搬着凳子帶着自己的作業吭哧吭哧坐到了講臺上。

宋祁一開始還挺高興，畢竟這樣他和江愈就是面對面了，時不時還能眉目傳情一下。只是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初中生，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即便還有很多作業，但這也壓不住他們聊天的興致。和同桌或是前後桌聊天已經算是守禮的了，甚至還有人跨了大半個教室，誇張地用自以為小聲的聲音聊天。

宋祁一開始并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畢竟他初中的時候也是這麽過來的。直到江愈皺着眉，放下了手中的筆。

“安靜一點。”江愈坐在講臺上說道，聲音比平時的說話聲高了幾度。

原本即将被喧鬧劃破的教室，安靜了下來，但仍然能聽到，角角落落都有雜音在溢出，讓人覺得心煩。

江愈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擡頭，正對上宋祁的視線。

等了一節課，宋祁終于找到了和江愈對視的機會，連忙沖他笑了笑。

收到宋祁大大笑臉的江愈，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想笑，但大概是想維護自己的威嚴，又連忙低頭。

是怕笑得太軟，一會兒管不住班裏的紀律嗎？

宋祁喜滋滋地想着，覺得自己的阿愈可愛極了。

又過了一會兒，教室的吵鬧聲重新活了過來，稀稀疏疏的雜音漸漸變成了正常的說話聲，前前後後的交頭接耳也愈發頻繁起來。

“安靜一點！”江愈再次皺眉說道，聲音比剛才更大了一點。

不過這次這句話的效果卻沒有剛才的好，教室只靜下去了一瞬間，便又再次吵了起來。

這下宋祁有些不樂意了，江愈都說了讓他們安靜點，他們怎麽一點都不聽話。

正當宋祁打算幫江愈再吼一聲的時候，突然聽到講臺桌上傳來重重的敲擊聲。

江愈拿着幾本厚厚的課本疊在一起，重重地砸在講臺上。

聲音比驚堂木響亮，然而比書本砸桌子聲音更響亮的是緊接着的，江愈的吼聲：“安靜一點！”

吼聲很大，甚至當班級靜下來後，宋祁覺得能恍惚間聽見牆角的嗡嗡聲。

他确實有些被吓到了，他從來沒聽到過江愈發出那麽大的聲音。

站在臺上的江愈，透過滑落在眼邊的劉海，去看宋祁的表情。

錯愕的表情。

江愈有些想笑，又笑不出來。他唯獨不想在宋祁面前這樣的……因為宋祁是唯一一個主動對他流露好感的，即便宋祁的眼裏的完美得一點都不像他，但是他願意努力扮演那麽好的自己，只要能和宋祁成為好朋友。

但現在又不行了。

所有的情緒最終化為了難言的落寞，江愈伸手夠到講臺邊的本子，翻開來。

裏面寫着日期和名字，有些名字被劃掉了。

這一本記錄紀律情況的本子。

“安靜點，不安靜的我直接記名字了。”說完，江愈就坐下了，沒有再看宋祁，低頭寫着作業。

他知道，宋祁現在大概會怎麽想他，因為他聽到別人議論過。

“嗤，瘋子。”

“剛才吓死我了。”

“你看他的樣子，醜人多作怪。”

“畢竟人家是班長，了不起。”

宋祁聽着坐在他周圍的幾個男生，甚至是女生，小聲地用氣音交流着，發洩着被打斷聊天的厭惡情緒。

不過大概是又畏懼于名字會被寫上去，只聊了幾句後，便低頭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他們的聲音往宋祁耳朵裏鑽，而宋祁此時的心神全都系在了江愈剛才說的那句話上，江愈說那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沙啞。

是把嗓子吼啞了嗎？

宋祁放在桌面上的拳頭狠狠握緊，他不知道該教訓這幾個說江愈壞話的人，還是上臺逗此時的江愈笑笑。

但是無論做什麽，都只會讓打破如今教室的寧靜，讓江愈更難堪。

宋祁低着頭坐在臺下，江愈低着頭坐在臺上。

教室裏安安靜靜的，只有偶爾的翻頁聲。

門外有腳步聲靠近，教室裏的人更老實了。巡邏的領導和班主任一起走了過來。

“喲，朱老師，你們班的紀律是初一段最好的。”領導站在門口表揚着他們班。

朱老師笑得彎了眼睛，宋祁注意到，此時江愈的唇角也有一點點揚起。

領導走後，朱老師顯得很開心：“今天大家的表現都很好，看到大家那麽愛學習我很欣慰，大家要保持住，期末考試快到了，要抓緊時間……”

“江愈你先回座位吧。”說道一半，朱老師仿佛才記起江愈還在臺上，讓他下來。

朱老師繼續和大家講着學習态度的問題，宋祁看着江愈拿着筆，合上了講臺上的紀律本，然後捧着書回到了座位。

宋祁一開始還奇怪，一節自修課根本做不完那麽多作業，江愈為什麽要帶那麽多書上去。

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早就做好了砸講臺桌的準備，這種扯着嗓子喊應該也不是第一次了。

朱老師一邊說一邊走上講臺，順手翻了翻今天的紀律本。

“喲，戴傑，你今天是不是又吵了？”朱老師問道。

“我沒有老師，江愈亂寫的。”戴傑下意識否認。

朱老師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大概是并未相信：“寫上去又劃掉了，大概是你一開始有點吵，下次記得注意。”

“哦，我知道了。”

宋祁突然懂了江愈下臺前的最後動作，那大概是在劃掉戴傑的名字。

是因為覺得後半節課戴傑都沒有說話，就原諒他了嗎？

看着朱老師真的一心以為所有人都乖乖地上了一節自修課，滿臉欣慰的樣子。看着江愈那麽随意地就被叫下來，又因為一個劃掉的名字被戴傑再次記恨編排的樣子……

宋祁覺得突然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他猛然站起，踹了自己的桌子一腳。

突然的狀況，讓大家都有些意外。

“宋祁，你在幹什麽！”朱老師皺着眉，聲音尖昂了起來。

江愈也和衆人一樣，錯愕轉身看向他。

宋祁覺得自己很生氣，又不知道在氣什麽，抄起校服就朝外走去。

“宋祁，你去哪裏。”

宋祁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教室，直到放學的鈴聲響起，他都沒有回去。

披上校服，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宋祁從口袋裏拿出了打火機和煙。

他會抽煙，只是現在這具年輕的身體還沒那麽大的煙瘾。最近他都只在家裏抽那麽一支，還想着要不幹脆戒了。

只是今天有些忍不住了。

宋祁深吸一口煙，心裏奔湧的複雜情緒順着煙圈被緩緩吐出。

如果今天是有人拿着棍棒，打傷了江愈，他立馬二話不說抄家夥帶人送對方進搶救室，如果有必要還能包一個喪葬費。

但是不是。

如果站在一個陌生人的角度上來看待今天的事情。

那麽今天，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人在乎誰像個瘋子，沒人在乎誰的付出被随意地分攤給了不值得的人。

宋祁靠在欄杆上，跟自己說：沒有人刻意針對江愈，只不過是不知好歹的孩子和一個傳統的老師，這不過是一間普通的學校中發生的普通的事情。

這麽想着，宋祁将煙頭丢在地上，然後惡狠狠地踩滅。

可為什麽同樣都是孩子，一個背不下加減法的小孩子會說我愛你，而一群每天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的少年，只會用惡毒的語言去攻擊每一個不順自己心意的人。

有些人渣，是天生的，根本不值得被原諒。

有些人長大了或許會懂事，但懂事總要有人教。

如果沒人教。

那麽就由他宋祁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