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反抗
明智上前探着脖子朝外看了一眼,只見趙四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明智在這待了一整天,無聊到要長黴了,如今來了個熟人立即來了精神,伸出手招呼他:“嘿,趙四,你還知道來看我,算你小子有良心。”
趙四沒想到她被關了一天了,頭發蓬亂得像個雞窩,還是一臉嬉皮笑臉的。這個女人真是一再刷新他對女人的認知。不過意外歸意外,他沒忘了此行的目的,從懷裏拿了一個紙包給她,裏面是兩個饅頭和一點小菜。“明大夫,我來給你送吃的了。”
明智一把接過,掂了掂,并不重的份量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算你小子有良心,可餓死我了。”她也一點不掩飾。
眼前的女人心也是夠大的。“明大夫,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一點不操心自己的安危呢?”說這話的時候,趙四的眉頭皺成了“川”字。
明智拍了拍趙四的腦門,無所謂道:“愁有什麽用,既來之則安之。而且他要存心殺我,昨晚就殺了,還會把我關在這,還能讓你們來看我嗎?”這裏關的大多都是敵軍俘虜,雖然她和他們之間還隔了道大鐵門,但好歹也算是牢房重地了。龍飛居然還能允許別人來看她,就說明還不是死路。雖然明智的那些話太不給人面子,但還是占理的,她也沒有當着士兵的面說,龍飛又是個明理的。把她關起來,多半只是磨磨她的銳氣,給她一個教訓,順帶警告一下其他人。
“之前龍将軍大概是不會殺你,但如今只怕不一樣了。”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明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今天早上又出事了。馬将軍手下的一個将領發了三天熱一直降不下來,今天早上抽過去了,兩眼一翻,就再沒醒過來。馬将軍一怒之下,命人将那大夫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戰傷這種情況下感染再所難免,沒有抗生素,敗血症并發驚覺感染性休克都是見怪不怪的事。這樣就要殺人,還有沒有王法了!”明智不自覺地拔高了音量。
看着趙四一臉無措,明智很快反應過來那些醫學的術語他應該不懂,而且這裏似乎不适合談這些。但是她心裏憋屈,什麽也不想管了。
“明大夫,你別這麽說了,小心引火燒身。”
“現在外面情況怎麽樣了?”明智強壓下心中的怒火。
“本來這事引起了大夫們的不滿,他們聯合找馬将軍請命,要求一個公道。結果一群人跪在帳子外,跪了沒多久,一個姓李的大夫直接倒地死了。說是最近勞累過度累死的,他這一死更加引起了大夫們的不滿,吵嚷得更兇。”
“後來怎麽樣了?”
“馬将軍是出了名的暴脾氣,當場就把鬧得兇的一個大夫給砍了,本想殺雞儆猴,卻不想弄巧成拙了。一幫大夫直接說橫豎都是死,也不給人看病了。馬将軍氣得啊,差點就大開殺戒了。後來孫伯把龍将軍找來了,倒是沒有再死人,只是衆大夫都一致說不給看病了,正鬧着呢?”趙四這些日子也都在給明智打下手,也知道這幫大夫很勞累,事情鬧成這樣,他也有些難過。
Advertisement
“現在什麽情況?”
“馬将軍說要給這幫人一點顏色看看,而龍将軍覺得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那些大夫也沒有什麽過錯。他似乎想讓馬将軍退一步把這個事就這麽揭過去。可是馬将軍絲毫不買賬,那些個大夫也不退讓,全都聯合起來拒絕給傷兵診治,還不知道最後會怎麽收場呢。”
“哦。”沒想到他們竟然可以聯合起來反抗,這是明智沒有想到過的。聯合反抗總好過任人宰殺,只是反抗注定要流血,沒想到他們竟能在有人死去之後堅持住,這也是出乎了明智的意料。
“趙四,你怎麽看這件事?”這些日子裏,明智已經和趙四混熟了,知道這是個實在人,也是真的把他當朋友。
“啊?”趙四沒有想到她會問自己對這個事的看法,楞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周圍,沒有其他人,小聲說道:“像我們這種下等士兵,在上頭人那根本說不上話,也沒有資格說自己的想法。但是平心而論,我還是覺得馬将軍做得過火了。其實從我們參軍的哪一天起,便已是生死不由人,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天會戰死沙場。戰場上的功名都是鮮血鑄就的,誰都想活下去,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夠如願。”陽光的少年眼中,此刻也有了盈盈淚光。“生死不由人,那些大夫也都盡力了,怪不了他們。”
明智沒有想到小小的少年竟已将生死看得通透。原本氣憤的心也在他的言語中變得緩和下來,那些所做的努力,所受的委屈,只要還有人懂,就是值得了。
“現在形勢不太好,我也不能久待,先回去了。以後我和杜武還會再給你送吃的。”
“好,多謝了。”
目送着趙四出去,牢中又陷入了死寂。明智捧着紙包,她又還有多少個下一頓呢?趙四這次來,雖然沒有說出口,只怕也是做了訣別的打算吧。不管怎麽樣,他們也算有良心了。明智現在已經學會了苦中作樂,日子能過一天是一天吧,飯的話,有一頓就吃一頓吧。
饅頭,又是饅頭。不過在饑腸辘辘的時候,實實在在的主食就已經很美好了。吃着冷硬的饅頭,明智腦海中又閃過趙四的那些話,她想起了曾經實習的那些個見聞。環境不同,故事卻又是何其的相似,作為醫者,對待病患,從來沒有拒絕的權利。哪怕知道情況很不好,生命垂危,挺不過去,既然交到了你的手中便只能全力以赴。在軍營中,情況似乎還要更悲涼一些,一聲令下便有可能人頭落地,命如草芥。戰場本來就是最殘酷的屠宰場,連帶軍營也是殘酷而冷血的。
她沒想到,孫伯竟會聯合大家反抗。他那麽一個善良慈悲的人,把他人的命從來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讓他狠下心來不去管那些傷員,他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良心肯定也是備受煎熬。他那麽一個看慣生死,歷經風霜的人,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只能說是心涼了吧。
對于明智來說,她對這個行業沒有太多的感情,那些殘忍的新聞和遇到的那幾個不講理的患者,已經把她僅有的一丁點熱情都澆滅了。她原本就是抱着以後找了清閑科室混日子的心态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因為從來就沒有過希望,所以也沒有失望可言。她去找龍飛,不過是因為憤怒。而這回,連孫伯都忍不住了,估計是真的心寒了吧。
他出身杏林世家,從蹒跚學步的時候便開始接觸各種草藥。十歲的時候已經能識近千總草藥,背幾百個方子。十二歲跟着父親跋山涉水,識藥采藥,雲游四方去收集民間偏方。不過二十,就已經名聲在外了。從醫四十年,不求名,不求利,以閑雲野鶴的姿态活在這濁世之間,踏實地做着自己的事,數十年如一日。雖然相處的時間不算太長,但明智已經完全被他折服了。原來世間真有這樣高風亮節的人,一輩子為醫學癡心奉獻。她以前只在教科書裏見過,如今身邊真的有這樣的人,她還是很受震撼的。
只是連他這麽一個人都硬下心腸了不去救治那些傷員了,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吧。愛得越深,也傷得越痛。
記得以前在臨床實習的時候,她曾遇見過一個不講理的患者,指着她的鼻子罵她。把醫院,醫生貶得一文不值,說他們都是騙錢的吸血鬼。如果不是師姐拉着,只怕她都和那家屬吵起來了。那時她很想對那家屬說:沒有人求着你來醫院,我們也不是非留着你,求你住下來,外頭想來看排不上號只能等的患者多了去了。你要是不滿意,自己回家百度治去,便宜又方便,想怎麽治就怎麽治。不過這話到底是沒有出口。醫務人員也是有尊嚴的,你以信任相托,我必全力以赴。你既不信任,又何必上門,然後以一種審視瓜果蔬菜的眼神看着別人的忙碌,然後鄙夷地按着自己的想法胡亂調藥。既辜負了別人的付出,又耽誤了自己的治療,何必呢。
那時,她對于某幾個不講理的患者家屬見面了都是繞道走。惹不起,還不能躲不起啊。對于管床的師姐,她只能用目光投以無比的同情。那陣子,也出過不少傷醫事件,刷爆了朋友圈。她也從起初的憤怒,變到後來的悲哀,在後面就是麻木了。那個時候她就在想,既然大家這麽“仇醫”,那把醫院都關了可好。出租車司機不滿打車軟件,可以集體罷工,甚至開車上街堵路。民衆不滿一些政策,還可以□□抗議。只是他們,能做什麽?生命的重擔擔在他們身上,他們沒有資格任性。如果他們都不幹了,所有的醫院都停收患者了,那些住院的病人怎麽辦,那些急症病人怎麽辦?醫患矛盾升級,很多科室都招不夠人,一些醫院的兒科門診只能停診。她很想知道,那些打罵醫生的人,如果自己有一天去醫院,卻發現找不到呀一個接診的兒科大夫,該是多麽可怕。
當然,當時她也就是想想,她不過普通人一個,也沒有勇氣做魯迅先生所說的那種吶喊者。沒想到穿越之後,竟然能看到這種反抗的局面,心酸之餘竟然有些欣喜。
不管是生,還是死,她都與他們一起。
她一直是個沒有追求的人,渾渾噩噩地過,原來,為了自己抗争一把也挺過瘾的。哪怕是真的死了,她這場苦難的穿越,也就解脫了吧。
學醫的路上,她也曾遇到過很多感動的人,感動的事。只是下輩子,真的別再讓她學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某豆最近事比較多,更新很難保證,挺抱歉的。沒想到還有一些人在看,謝謝你們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