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尊嚴
明智拿了東西去傷兵的營帳裏給他們換藥。死去士兵的屍體都已經活化安葬了,營地周圍還撒了些石灰消毒,暫時沒有瘟疫的蔓延。大多數士兵的情況越來越好了,傷口已經結痂,也沒有紅腫,過些日子應該就能慢慢恢複了。有個別士兵上了夾板,對于這種骨傷,明智并不太會處理。這個年代沒有X光,更沒有CT,她沒法靠那些影像學的東西來判斷病情,只能通過孫大夫教她的一些東西,以及肢體的活動來判斷。
她搬動他們的傷腿,給他們下面墊上墊子,幫助促進血液回流。因為長期躺着不動,這一動,傷兵當即痛得倒吸一口氣,嚷道:“輕,輕點。一個姑娘家的,下手別這麽重啊。”
居然說她下手重,一幫混蛋對孫伯下手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下手重啊。那麽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都給打殘了,也都沒個賠禮道歉的,她這一搬居然嫌她下手重。明智心裏不快,手下重重的一搬。
“啊,啊,你……”手下一陣慘叫。
哼,還知道疼。心裏不快,她面上也沒有好臉色,“一個大男人,這點疼算什麽。你這腿要是不動一動,到時候這好的關節都得硬化,到時候有你受的。綁着的地方不要動,但是能動的關節多動動,自己沒事揉揉腿。”雖然心裏不痛快,說到後面,語氣還是不自覺地緩和了下來。
那小兵聽她這麽說,也不好再多說什麽。要是再嚷嚷疼,該被她說不像個男人了。雖然疼,還是咬牙忍着配合她。
大多數人都在好轉,但還是有幾個化了膿。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染上敗血症就是致命的。有沒有細菌入血,整個感染到了什麽程度,明智不好判斷,她現在只能盡可能地清理傷口。
她打開牛皮紙包,裏面有小刀和剪子。這是她前兩天用蒸氣蒸過的。雖然是達不到臨床上高壓蒸汽滅菌的要求的,但她記得實驗室有拿牛皮紙包着高壓的,說是能保證幾天的清潔度。現在這種條件下,她能做到的只有這樣了。
她以前只是看老師清過創,自己還從來沒有做過。只是在這裏這幾天,迫不得已之下,破天荒幹的事也是不少。趕鴨子上架也幫着處理過那麽多人了,這回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她用新制的酒精消了幾遍毒,随後拿起了刀。雖然拿着刀,她的心砰砰直跳,極力克制不讓手發抖。心裏默念:對不起,要拿你當小白鼠了。心裏雖然無比忐忑,但是如果不處理,敗血症了,那就沒有救了。她默念幾聲對不起後,把心一橫,拿着刀切了下去。皮肉被劃開,暗紅色的血液夾帶着黃色的膿流了出來,比直接鮮血淋漓震撼多了。
明智看得直皺眉,尼瑪,好惡心。縱使她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無比強大了,也是有些忍不了。拿着幹淨布條擦拭的同時,還時不時別過臉換一口氣。幾次深呼吸之後,她心情總算平複了下來,強忍着內心的惡心,開始用鹽水清理傷口。皮下爛出了一個大空腔,那些組織都成了一堆爛肉。以前自己不過是個旁觀者,覺得惡心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而如今要自己動手,明智的頭皮已經發麻了,額角忍得突突直跳,強忍着做下去。明智覺得,這樣的多處理幾個,她都得應激得消化道潰瘍了。
沖了好多遍,總算把那些膿血給清理了。至于那些壞死的組織,她也只能就着自己的目測小心地清理,生怕避開那些血管和神經。想起以前一群人圍着一具屍體,擠巴巴地解剖。如今自己這簡直是在真人上實踐,簡直是奢侈加過分,雖然覺得有些過分,但心底暗暗又有一些激動。醫學是建立在實踐上的科學,她現在的動手機會,簡直是自己的那些同學多少年也積攢不下來的。只是激動很快又轉變成了酸楚,腦袋不知道什麽時候說掉就掉了,想這些也沒有什麽意義。
腦子裏浮現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分散了眼前的注意力,眼前的畫面也變得不那麽驚悚了。沖洗幹淨之後,重新縫上,消毒後用了些孫大夫配的藥粉,拿網布壓上紮好。十多分鐘的時間,就如幾個小時那麽漫長。弄好之後,明智自己都出了一身汗,癱坐在那裏,微微坐了一會才緩和過來。
她又拭了拭額溫,囑咐了幾句,又開始處理下一個人。
有的傷口實在太兇殘,那士兵本人看了,都忍不住別過臉吐了。明智看着也是心髒一緊,閉了會眼,深吸一口氣之後,又拿着東西繼續了。
都弄完之後,她發現營帳裏的那些個士兵看她的目光都是詭異的。大概是被她吓到了,一個女流之輩面不改色地做着這麽兇殘的事,簡直是颠覆人生認知。不過明智也懶得去揣測他們對她的想法,反正入了醫學這個坑,女人都是當男人使的。她覺得自己如今就是個純爺們。不過吓到他們也好,免得某些不長眼的兵痞來她這耍流氓。
處理完了自己的傷員,天色都已經暗了。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了,士兵們都陸續排着隊去領自己的晚飯。她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計,咕嚕嚕地叫着。不過事還沒有辦完,還不是時候吃東西。孫大夫受傷了,他之前管的那些個傷兵分攤給個其他大夫讓照看着。而且之前孫伯還特地囑咐了,她自然要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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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看見打下手的兩個小兵一臉疲态,兩個看起來也不是很大,不過十多歲的年紀,便參了軍在刀林劍雨裏過日子,經歷這些生離死別。想想也是有些心酸,自己像他們這麽大,還在悠然地上着學,只要成績考得好,爸媽幾乎有求必應。人比人,還真是不好比啊。“開飯了,你們先去吃東西吧。吃完再過來幫我,我先去看孫伯的那些病人。”
“明大夫,我們都是大男人,不妨事的。”兩個人當中個高的趙四說道,他還撞了一下一旁的杜武。
旁邊的杜武也連忙表态,“吃飯事小,給弟兄們看病比較重要。”
看着兩個稚氣未退的人一臉正經地說着這些話,明智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憨!先領了飯留着,等我們辦完再吃。”
趙四這才發現自己會錯了意,有些尴尬地撓撓頭。“我去給明大夫留些吃的,杜武你先給明大夫打下手。“說完,他便撒腿跑了。
明智看着他的背影一笑,便帶着杜武繼續幹活去了。
把孫伯的病人看完再出來,夜已經深了。晚風帶着涼意,明智出了一身汗,一出門就打了個寒戰。
明智問了問時辰,折合一下差不多九點多了。貓腰忙活了一個下午,明智覺得自己的脊柱都快強直了,她撐了個大大的懶腰。沒有想到,她那麽懶,那麽沒責任心的一個人,竟然有一天也會為她的病患廢寝忘食。倒不是她的思想真的有多麽偉大,只是到了那個份上,責任擺在眼前了,扛着也就扛下去了。
雖然來之前她很氣憤,只是處理的過程中她的怒氣很快便消了。這些雖然都是些粗人,但也是有些個別人比較不講理,大多人還是人粗理不粗的。她不過是個年輕的小大夫,竟也信任她,由着她各種搗騰。有幾個明明疼得厲害,閉着眼,忍着睫毛直顫。有幾個更是滿眼的不可思議,明明臉上寫着這個女人太瘋狂了,可卻絲毫不質疑她什麽。想到這些,她竟然有些感動。原來被信任的感覺,竟然是想哭。
不得不說,人真是個複雜的生物。世事也是如此,哪裏又是非黑即白呢?
想了一會,她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自己怎麽也開始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這完全不是她一貫的風格。
她背着東西朝自己的營帳走去,只是走到半道,她又換了方向。她本來打算回自己的帳子換身衣服再去見龍飛的,但是一旦回去,孫伯肯定又會拉着她問東問西。他是個人精,一旦看出端倪,指定會攔着她。
而且她現在一身血污,看着無理,但就是這樣才好。不過可惜,趙四給她留的晚飯她是吃不上了。
她吩咐趙四和杜武把東西送回營帳,再三囑咐別把那剩下的一小壇酒精打了。說完了便擡步朝龍飛的營帳走去。
守帳的士兵看到她一身血污,味兒還特大,不禁皺了眉,但還是進去通報了。很快,便又退了出來讓她進去。
一進去,她恭敬地行了個禮,“參見龍将軍。”
龍飛示意她起身,看着她一身血污,眉頭微微蹙了蹙,這個女人就是這麽不修邊幅。他示意她免禮,“明大夫夜間來找本将軍,所為何事啊?可是傷兵裏又出了什麽情況。”
“小人剛剛查看完那些傷兵,情況尚可,除了小部分人傷口化膿了,大部分人的傷情都在好轉。那些個化膿發熱的,小人也已經進行了處理。”
龍飛從軍十多年了,深知戰事的殘酷,戰傷感染是常有的事。聽手下人回報那些傷兵的情況,已經算是樂觀了。“辛苦明大夫了。戰事緊張,物資難免缺乏,給士兵們治傷的事,明大夫費心了。等班師回朝,本将軍定當有獎賞。”
“不敢。救死扶傷乃小人的本分。”這話說完明智都被自己的臉皮驚到了,如果不是沒得選擇,她才不想當軍醫。只是她之前在現代,做多了旁觀者,面對着那些令人心寒的事件也就是評論幾句,卻無能去改變什麽,只能祈禱那些事別攤自己身上。如今穿越了,命指不定說沒就沒,她覺得她有必要為醫者的尊嚴争取一下。萬一死了,說不定還能穿越回去呢。
雖然心在狂跳,但她還是撐着膽子說:“這些都是小民應盡的職責,将軍的獎賞愧不敢當。小人此番來,是為了孫大夫的事來的。孫大夫已年逾花甲,這些日子為救治傷兵勞心勞力廢寝忘食,卻被士兵打成重傷,實在是讓人心寒。”這些久經沙場的人都是人精,明智也不拐彎抹角,直說來意。
“雲峰千夫長是我軍一員猛将,他一死,是我軍的一大損失,手底下人悲痛至極做出些什麽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已經罰那些個鬧事的出去拉練三十裏反省過了,這事無須再提。”
“孫大夫并未做錯什麽,卻遭此對待,這樣的處罰怕是難讓人心服。”
“大膽,你還蹬鼻子上臉了。”龍飛覺得那些士兵做法都在情理之中,自己也做了處理,沒想到明智居然這麽不依不饒的,也不知道這個女人腦子是怎麽長的。
“小人不敢。只是這事,卻是将軍處置不當。”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內容可能有些重口,希望沒有對各位造成傷害。